父亲节:2019年6月16日,农历2019年五月十四,星期日
蔡薇今天接到不少电话,都是学生爸爸打来的,感谢她将孩子教得好,有些爸爸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这些电话,源于严康宁带头推行的父亲节活动,请学生们在父亲节这天,谢谢爸爸为家庭的付出,并跟爸爸说句“我爱你。”
这个活动,推行起来并不顺利。这里的孩子,与父亲的关系大多并不亲近,也鲜少直接向家人表达情感,因此蔡薇刚在班级讲完活动内容时,孩子们的反应大多羞涩抗拒。
蔡薇没有强硬推行,她先在班级举办了一个同学之间的互夸活动,让孩子们彼此讲述对方优点、或者回忆他人对自己的帮助,然后相互道谢。她以自己为例,挨个对全班同学讲述了每一位学生让她感动或者佩服的事情,比如黑板擦得干净、每天带着弟弟一起来学校、书本从没褶皱等,她列举的都是很平常的小事,不让学生们觉得夸赞别人困难;也尽量让列举的优点没有优劣之分,让每一位学生都能感觉到同样的开心。
蔡薇对学生们赞美结束时,教室里的氛围已经由羞涩抗拒转化为带着兴奋的跃跃欲试。她为了不干扰孩子们的发挥,干脆将整个班级带到操场,让学生们在偌大的空间里自主选择交流对象和交流地点,没了话语可能被别人听到的顾忌,孩子们很快放开了,花了整整一节半课的时间,才结束这项活动。
活动结束,蔡薇带着大家回到教室,看着或喜不自胜或感动非常或精神抖擞的孩子们,告诉他们,“如果你们觉得这种感觉不错,可以试试让家人感受。”
她并不知道每个孩子具体是如何施行父亲节活动,但通过今天接来的这些电话,她很确信,这个活动是成功的。
学生爸爸们的感动,激发了蔡薇的同理心,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母亲节她打给母亲的那个未接电话,至今未有回复,她原想着,这是父母共同的意愿,今天却冒出个其他的念头:会不会父亲其实很想自己,但迫于母亲的态度不敢和她联系。这个念头一起,蔡薇越想越觉得可能,毕竟在他们家里,母亲一向是强势且不容反抗的主导者。
希望是最磨人的东西,触景生情的念头打破了蔡薇这段时间的平静,她怀揣激动拨出了父亲的电话。
电话被接起的刹那,蔡薇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她听见父亲问,“你现在在哪?”
惊喜的心情让蔡薇没能留意到蔡父语气中的兴师问罪,她报出地名,还未来得及说别的,就听电话那头硬邦邦地来了句,“什么破地方,听都没听过,你跑那去干啥?”
蔡薇的血冷了些,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我在这里做支教老师。”
蔡父气不打一出来,“你脑子被门夹了!跑去支教,丢不丢人!”
蔡薇的激动褪去,留下一片荒芜,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冷静,“支教有什么丢人的?”
蔡父恨铁不成钢,“重点大学毕业生,做什么不好?跑去支教,能赚几个钱?还有脸问有啥丢人的!你这是混日子,好好混,混得一天天能力越来越低,将来想回大城市都没公司要你。”
蔡薇道,“这是我的选择。”
蔡父张口就骂,“你说这话也不摸摸良心,翅膀硬了是吧,还你自己的选择,你能选择个屁,要不是我和你妈养你,这个世界上就没你蔡薇这号人。你做事考没考虑过对我们的影响,知不知道我和你妈被你害得多惨。你做的那不要脸的事,周围人全都知道,人家把脚往我们脸上踩。经常有人来超市故意问我你现在做啥呢,你不赶紧换个好工作长点脸,还敢跑去支教,这工作我给别人说不出口。人活脸树活皮,你把我的脸皮甩到地上了。”
蔡薇反问道,“你们养我就是为了挣面子?”
蔡父怒不可遏,“你这话啥意思?我和你妈几十年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结果养出个白眼狼。”
蔡薇脑中划过一个词——恼羞成怒。她笑了,“原来,我过得好不好根本不重要。你们在乎的,只是我能不能成为你们炫耀的资本。很抱歉,你们的投资失败了。”
蔡父骂,“你只顾着你自己好,就不想我和你妈好不好。我们俩这么多年辛苦付出,你不感激,也没啥回馈,还有脸阴阳怪气地说话......”
蔡薇第一次主动挂断了和家里的通话。她将这几年工作攒下的钱归集到一起,全部打给了父亲。
看着账户余额从七位数变为四位数,她突然觉得,变故以来从未得到父母丁点安慰这件事,好像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她删掉了手机通讯录中名为父亲和母亲的电话,一如曾经删掉陈旭的那样。然后出门去找严康宁。
严康宁正在接学生爸爸的电话,笑得很温和。蔡薇在旁边,看着严康宁温暖的笑容,听着他谦和的声音,觉得仿佛从极寒之地慢慢进入阳光之下。
严康宁挂了电话,“蔡老师找我有事?”
蔡薇道,“有空吗,一起走走?”
严康宁问,“你想去哪?”
蔡薇道,“有花开的地方。”
严康宁笑了,“我还真知道一个地方。”
他带着蔡薇径直往山上爬,“越过这个山头,有一块谷底,这个时节全是花。”
蔡薇路上跟他聊天,“今天有很多家长给你打电话吧?”
严康宁的笑灿若朝阳,“你也接到不少电话吧?”
蔡薇点头,“父亲节的活动非常成功。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没在母亲节推出类似的活动?”
严康宁道,“孩子天然亲近母亲,也很容易察觉到母亲的付出,但是和父亲之间大多缺乏情感沟通。就如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是母亲和姐姐,对于父亲,敬重大于爱戴,很少与他亲近。长大后才发现,作为家中脊梁的父亲,虽然沉默寡言,但对子女的爱,不输任何人。我们与母亲围坐嬉笑时,他的格格不入不是因为不愿,而是不知如何融入。”
蔡薇问,“你希望通过这个活动,增加父亲对家庭的融入?”
严康宁道,“没错,孩子们今天的举动既是表达对父亲的爱,也是一种邀请,将父亲邀请到家庭中的情感中心来。”
蔡薇看着他道,“你的父亲,一定很爱你。充满爱的家庭,才能培养出你这样的人。”
严康宁说起家人,满满的全是温柔,“他们确实爱我。”
蔡薇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父母对子女的爱是什么样的?”
严康宁想了想,“不求回报,付出就是幸福。”
蔡薇将这些年的收入全部转账时,已经做好了与家庭诀别的打算,但直到此刻,好像才终于走完诀别的流程。
她笑了笑,不再谈父亲节的话题,“今天找你出来,是想聊聊女校的事。我听说,女校的资金问题还没解决?”
严康宁难得皱眉,“有好几笔捐助资金到不了账,工程进度一直拖着,越拖缺口越大。原定的开学时间估计很难保证。”
蔡薇问,“你建女校,初衷是什么?”
严康宁道,“切实改善女性的教育环境,提高她们受教育的机会。”
蔡薇又问,“只要能保初衷,你愿意在一些表面事宜上做出妥协吗?”
严康宁预感蔡薇有办法,他停下脚步,面向她很郑重地道,“只要不干涉学生的学习生活,不影响女校的办学理念,其他的,都可以妥协。”
蔡薇微笑看他,“那么,让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