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负天下
沉浸在爱河中的林采莲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和陆惊鸿相处的日子,是她这一生中最灿烂的日子!
陆惊鸿的伤势慢慢地痊愈了。
这一天,陆惊鸿一早便起了床。林采莲徽洋洋地躺在被窝里,睡眼蒙晚地看着他,问道:“这么早,要去哪里?”陆惊鸿一边穿衣,一边道:“今天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林采莲知道陆惊鸿做事情一向都很有计划,安排得有条不紊,可是昨天并没有听他有什么安排,因此不免好奇,道:“是什么事?”陆惊鸿揭开被子,将只穿着贴身内 衣的林采莲抱起来,笑道:“快起来吧,太阳都晒到屁股了。今天这件事情,你可是女主角。”林采莲更是大奇:“我是女主角?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陆惊鸿道:“先卖个关子。快,快去梳洗。”拍了拍林采莲的屁股。林采莲“哎哟”叫着,赤足跳下床,叫道:“你好坏,怎么打人家屁股。”陆惊鸿笑道:“好,那我不打你了。让我抱抱。”伸手去楼她的腰肢。林采莲看见陆惊鸿不怀好意的笑,吓得连忙逃开。陆惊鸿哈哈大笑起来。
梳洗完毕,用完早点。陆惊鸿也不带护卫,与林采莲骑马出了南门,往郊外直走,到了一处山脚凉亭。凉亭内有一张石桌和数把石椅,两人坐下,林采莲问道:“怎么到这里来了,到底有什么事?”陆惊鸿道:“难道你真的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林采莲摇摇头。陆惊鸿道:“一个月前,你把自己输给了我……”
林采莲“啊”地叫了一声。这些天来,她已经把这件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想到自己居然忘了如此重要的事情,禁不住阵阵惭愧,道:“你捉到百两金了?”
陆惊鸿道:“我答应过你,一个月后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林采莲道:“他在哪里?”陆惊鸿举手一指,道:‘他来了。”
林采莲转头望去,山道上有一人昂首阔步,走将过来。他冷冷地扫了林采莲与陆惊鸿一眼,抱拳道:“陆庄主约我到此相会,不知有何指教?”语气不善,明显透着一丝不屑。陆惊鸿也不介意,道:“今日约殷兄相见,是要介绍一位朋友给你认识。”说着,为林采莲介绍道:“采莲,这位便是来自云南殷家的殷世南,近日里名动京师、大名鼎鼎的侠盗百两金便是他。”林采莲心中一凛,定睛看去,只见那殷世南二十六七岁年纪,虎背熊腰,剑眉豹目、,一派英武之气,竟是一表人才,单看外貌,任谁也看不出他竟是名震京城的大盗百两金。
那殷世南也早闻陆惊鸿近日结识了一位红颜知己,因此也不免多看了林采莲两眼,心中颇感疑惑:“陆惊鸿约我来此,难道就只是介绍这么一个女子给我认识?”月余前,他曾被陆惊鸿邀请到残金缺玉庄一回,邹寸陆惊鸿盛意邀请他加盟残金缺玉庄,但他瞧不起陆惊鸿的所作所为,于是严词拒绝了,结果双方闹得不欢而散。此时忽然又被陆惊鸿约见,不免多了几分戒心,只是他看见陆惊鸿身边并无手下,又不似有恶意,一时间摸不透对方的意图。
只听陆惊鸿道:“采莲的父亲,是捕房的捕头。这些日子来,殷兄在京城里闹得太过分了,龙颜大怒,连累了林父。所以她托我办一件事,就是要拿住阁下,替她父亲分优解难。我答应了她,一定要为她办成此事。”
殷世南剑眉飞扬,冷笑道:“素闻陆庄主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原来只不过是个贪恋女色之徒。”陆惊鸿道:“宁负天下,不负红颜。”殷世南道:“既如此,何必再多废话?把你埋伏好的人叫出来吧!”陆惊鸿道:“殷兄乃世间豪杰,陆某岂可藐视?今日是一个人来。久闻殷兄武功独辟蹊径,早想见识,还请赐教。”
殷世南喝道:“好!久闻陆庄主的千劫掌乃江湖一绝,今日便要好好领教了。”话音未落,他已飞起一脚,将面前的石桌踢得四分五裂。一时间尘埃漫天,碎石激射。
陆惊鸿左手抄起林采莲,将她远远送出。
殷世南厉声叱喝,脚似蛟龙,拳如猛虎,狂风 暴雨般攻向陆惊鸿。陆惊鸿仍旧安然稳坐,只以一双手掌,挡住殷世南漫天遍地的攻势。他便如大海里的一块礁石,任那风浪再大再猛,始终屹立不倒。
远处观战的林采莲,却已是心惊胆战,冷汗湿衣。此时殷世南毫不间竭的攻击,竟比那日八人围攻陆惊鸿时还要猛烈得多。惊鸿伤势未愈,如何抵挡得住这般疯狂的拳脚?万一稍有不慎……林采莲担心陆惊鸿安危,却也知道凭自己的武功,根本无法帮手,甚至会分散他的注意力,不由得心急如焚。
殷世南连攻了一百余招,崩天裂地般的攻势终于稍微缓了一缓。陆惊鸿立即抓住这一瞬间的空隙,清啸声中,长身而起,双掌闪电般按在殷世南的身上。刹那间,铺天盖地的拳脚便如落潮般退得干干净净。殷世南双目赤红,一脸怒色,身体剧烈地摇晃了几下,跌倒在地上。
“惊鸿!”林采莲又惊又喜,冲上前去,却见陆惊鸿脸色发青,大汗淋漓,似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他扶着林采莲的肩膀,才勉强站稳,道:“我没事,只是力量使尽了,有些虚脱。我以千劫掌的内力封住了他的奇经八脉,此时他已是废人一个。”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支火箭,射上天空。一盏茶的工夫,昆老便带了数十人奔到。陆惊鸿吩咐他们道:“立即将这人押到刑部,亲自交给尚书大人,让他尽快把林捕头放出来。”众人用铁链将殷世南牢牢绑住,才押着他离去。
林采莲扶着陆惊鸿在石椅上坐下,道:“你明知道殷世南武功高强,为什么不多带些人来助力?”陆惊鸿解释道:“殷世南不仅武功了得,且警惕过人。如果我带有帮手,他就不会放手恋战,到时他拔脚一走,谁也拦不住。耐我以孤身一人稳住他,激他与我交手,才有拿住他的机会。”林采莲流着泪,道:“万一你伤在他手下,那可怎么办?”陆惊鸿道:“我是有备而来,足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来准备,对他的武功了如指掌,看似托大,其实有惊无险。况且,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林采莲这才破涕为笑,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宁负天下,不负红颜’。”她回想起适才激斗的凶险,仍心有余悸,问道,“这个殷世南年纪轻轻,武功为何如此厉害?怪不得我父亲他们一干捕快也拿不住他。”
陆惊鸿道:“不是我夸口和看低你父亲,在这京城中,唯一能制住他的就只有我一个人。殷世南是云南殷家的弟子。云南殷家是江湖里的一个大家族,其族人向来以使毒闻名,武功却平凡。但殷世南却是个奇才,他别出心裁,将家传武功大加修整,结果练成了一身好功夫,成为殷家第一个以武功成名的高手。不过,话说回来,若以殷世南的武功与殷家祖传的使毒功夫比较,前者却是不及后者十分之一。”
林采莲大是好奇,问道:“原来殷家竟有这么大来头。这么说,天下最毒的毒药,竟是出自殷家了?”
陆惊鸿点头道:“不错。如论天下第一毒,当数云南殷家的剧毒淡水。其毒性发作虽然很慢,但一旦发作,神仙难救,且无药可解。江湖上有句话说:三杯淡水,可杀千军。”
林采莲道:“这么厉害的毒药,名字却叫淡水?”
陆惊鸿道:“因为此毒无色无味,因此在服食之时,即便最精明的人也无法察觉,就像饮用白水一样,故名淡水。”
林采莲却笑道:“淡水虽然厉害,但绝不是天下第一毒。”
陆惊鸿奇道:“那你说什么才是天下第一毒?”
“是相思,是思念。”林采莲道,“淡水虽然厉害,但我不饮食,总不会中毒。可是相思就不同了,即使你万般留意,却总是身不由己地暗暗中了它的毒。这种毒一旦染身,便令人朝思暮想,废寝忘食;日渐憔悴,衣带渐宽;不离不弃,至死方休。三杯淡水,可杀千军;一滴相思,却能愁杀万古痴情 人!”
陆惊鸿鼓掌大笑道:“好,好,好!这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毒!”他伸手先指林采莲,后指自己,道,“你、我正是中了此等剧毒之人,不可自拔,至死方休。”
林采莲深情地望着陆惊鸿,问道:“你会不会一辈子只喜欢我一个人?”陆惊鸿似笑非笑,道:“像我这样的男人,怎能一辈子只喜欢一个女人?”林采莲大慎,说道:“如果你负心,我一定要亲手杀死你。”陆惊鸿再次哈哈大笑。
大笑声中,林采莲痴痴地想:我与惊鸿曾共历生死,他断不会负我!
陷人情网之中的林采莲却不知道,有一样东西,即使是生死之情,也会被它慢慢磨化。
那,就是无声无息,一直向前缓缓流淌的时间。
九、往日痴
“当。”
酒杯被风吹动的纱帘拂落地上,摔成碎片。
林采莲却似没有看见。烛光摇曳,她呆呆地坐在铜镜前,麻木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泪水无声无息地从她的脸颊滑落。
她已记不清,这是她这个月第几次落泪了。泪水几乎已成为她形影不离的同伴。
为什么?为什么短短半年时间,他竟会变成这个样子,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路人?当初那个温柔缠 绵、情意脉脉的陆惊鸿到哪里去了?
一张温柔的笑脸和一张无情的冷脸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地交替变幻着。
她再一次感到强烈的心痛。这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疼痛,一颗心,便似被撕裂成千万个碎片。
外房响起脚步声。
林采莲心头一喜,匆匆在脸上打了些胭脂水粉,快步走出去,叫道:“惊鸿!”
“你怎么还未睡?”陆惊鸿背对着她,也不回身,只是冷淡地应了声,除下外衣。林采莲忙上前接过,柔声道:“等你回来一起睡。我蒸了盅雪蟾莲子,天气干燥,正适合喝来润心降火。我去端来给你喝。”转身要走,陆惊鸿道:“不用了。我还要出去。”
“你要去哪里?”林采莲的脸色立即变了。
“男人的事情,女人不要管。”陆惊鸿换上一条外袍,腰上那根红红的腰带深深刺痛了林采莲的双眼。她失态地冲过去,拦在门前,叫道:“不能走,不能走!”陆惊鸿冷冷地看着她,用一种嘲讽的语气道:“需不需要我跟昆老说一声,从明天开始由你来安排我的行程事务?”
“我知道你是去找那个叫露姬的狐狸精!”林采莲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尖声叫道。
“狐狸精?嘿,你以为自己是谁?”陆惊鸿推开林采莲,掉头走了出去。他的话,就像尖刀般深深地刺入了林采莲的心脏,痛得她几乎连腰也伸不直了,跪倒在地上,放声痛哭。
我是谁?我是谁?我究竟是谁?我只不过是他身边一个无名无分的拼居女子!
她忽然不哭了,站起身来。
我是林采莲,人称“民间小青天”的林哥,难道竟会输给一个放浪淫 荡的狐狸精吗?
她抹干泪水,坐在铜镜前,开始细心地打扮起来。
镜子里的她,一脸的平静。
林采莲刚刚走到春闺阁楼下,便听到了陆惊鸿熟悉而豪迈的笑声:“我这杯酒,即使是洛水之神也没有资格喝。”有人和应道:“那谁才有资格喝啊?”陆惊鸿笑道:“当然是我们貌胜西子、才惊昭君的露姬姑娘。”旁人拍掌大笑。一个娇媚甜腻的声音道:“难得陆爷如此厚爱,即便是喝了立即死去的毒药,妾身也要喝了这一杯。”旁人又大笑道:“好酒量,好酒量!”
林采莲深吸口气,走上楼去。她刚一上楼,所有的笑声立时停止了,众人的目光全都惊愕地望向她。她毫不理会那些目光,只是平静地看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令人惊艳的女子,一双媚眼摄人心魄,透着万种风情,长裙及地薄如蝉翼,香肩耸乳隐约可见。她瞧也不瞧林采莲一眼,满满地斟了一杯酒,双手端起,送到陆惊鸿嘴边,哮声道:“陆爷,妾身也回敬你一杯。”
陆惊鸿接过酒杯,对林采莲道:“你怎么来了?”林采莲径直走过去,坐在他们对面,望着那女子,道:“你就是露姬?”那女子似乎这时才看见林采莲,膘了她一眼,道:“哟,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莲儿姑娘。怎么玉洁冰清的莲儿姑娘也来这风尘之地了?”
旁边众人眼看情势不好,哪里还敢留下来,慌忙告辞退下楼去。
林采莲道:“我听人说,这世上有一种禽兽叫狐狸,厚颜无耻,淫贱放荡,只可惜一直没有见过。今天听说这里来了一只,所以特来见识一下。”
陆惊鸿脸色一沉,低声喝道:“你胡说什么?”
露姬却毫不在意,掩嘴笑道:“果然厚颜无耻!只可惜贱则有余,淫却不足,却又偏要学人放荡,画虎类犬,实在贻笑大方。”林采莲道:“牙尖嘴利,颠倒是非,果然畜生一只。”露姬眉头一扬,似要回驳,忽又垂下眉来,对陆惊鸿笑道:“陆爷果然豪气,连人形畜生也养了一只。不过,那笼子可要锁紧了,一不小心跑掉了不要紧,最怕跑出来乱咬人,那面子可就丢大了。”
陆惊鸿被这一挑衅,再也忍不住,指着林采莲喝道:“你疯了?跑到这里来丢人现眼?”林采莲万万料不到陆惊鸿竟会当着别人的面如此对待自己,竟呆住了,便似不相识般愕然地望着陆惊鸿。露姬倚在陆惊鸿的身上,以丰满的乳房轻轻压着他的手臂,娇声道:“陆爷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我陪你喝一杯,消消气。”她这么一撒娇,陆惊鸿心里原本对林采莲还有一丝内疚,此时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指着林采莲喝道:“滚!立即给我滚回去!”
“你叫我滚?你竟然叫我滚?”林采莲泪流满面,“惊鸿,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惊鸿,你究竟还是你吗?拔剑孤舟去,只为采莲归。这句诗,难道你竟已忘得干干净净了吗?”
陆惊鸿心中一动,那晚林采莲灯下楚楚动人、自己由怜生爱的情景不由地涌上心头,终于软下心肠,叹道:“采莲,你这是为何?”
露姬目中闪过一丝妒意,垂下头,低声道:“陆爷,妾身先告退了。”陆惊鸿摆手道:“好,你先下去。”露姬恨恨地看了林采莲一眼,转身下楼。
两人对坐灯下,谁也没有说话,只闻飞蛾至死不悔地扑在灯罩上“僻僻啪啪”的声响。
过了良久,陆惊鸿才道:“你何苦如此作贱自己?当初你我两情相悦,都是你情我愿,我没有半分威逼强迫于你。”
林采莲闭着眼,泪水簌簌下落。
陆惊鸿道:“我未曾欺骗于你,也未曾承诺过你什么。我曾说过,像我这种男人,不可能一辈子只喜欢一个女人。”他停了停,又道,“采莲,其实,我并不是你需要的那种男人,我不足以让你托付终生。”
林采莲紧紧地咬着嘴唇,心底那种剐心的疼痛,已经令她全身麻木。她近乎哀求地呻 吟道:“够了,求你别再说了!”
陆惊鸿道:“你是一个聪明人,其他的话我也不说了。你先回去。明天,我会给你一个交待,会给你一个满意的安排。”
交待?安排?林采莲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嘲笑。
就在这时,昆老气喘吁吁地冲上楼来,一眼看见两人平安无事,才松了口气,上前叫道:“陆爷、莲儿姑娘。”陆惊鸿道:“昆老,你来得正好,差人送采莲回去。”
“不用。”林采莲咬着牙,竭尽全力地抑制住心中的痛愤,道:“我自己会走。”
长街冷清,残月高悬。此时此境,竟是如此熟悉!半年前,她也曾这样仿徨无助。
林采莲站在大街上,竟不知该何去何从。她望着高悬的残月,问自己:“林采莲,你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变了,还是陆惊鸿变了。士
楼上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地飘下来。她心里一片混沌,本来什么也听不清楚,可是突然间,有一句话却像针一般刺进她的耳朵里,令她全身禁不住阵阵发抖。她依稀听到昆老在问陆惊鸿什么事,然后便听见陆惊鸿淡漠的声音道:“人,总是有弱点的!”
林采莲犹如被雷电击中一般,这个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永世难忘!半年前,同样是这样一个夜晚,自己孤立无助,走投无路,正是这
个声音、这句话在自己心里燃起了一盏灯火,照亮了一条至今回首仍未能断定是错还是对的道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那个神秘人,竟然是陆惊鸿!
一道惊电从她的脑中闪过,原来所谓的美丽爱情故事,不过是一个令人发指的阴谋!
从林父被捕开始,昆老的安排、残金缺玉庄湖泊上的第一次会面陆惊鸿的冷嘲热讽、神秘人的刻意提醒,到生辰寿宴上的赌博,都是一
连串的阴谋,而其中的策划者,正是看似无辜被动的陆惊鸿本人!
陆惊鸿用了一个接一个的狡猾手段,将她一步一步地诱入陷阱中。当她自以为事情一直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时,其实早已被老奸巨滑的陆惊鸿所算计;当她自以为得意地输给陆惊鸿时,其实已经深深地掉进了陷阱之中,无力自拔,失 身于陆惊鸿,只是时间的问题。
林采莲不敢再想下去,刹那间,她身上的血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脸色苍白如纸。过了好久,她才咬牙吐出三个字:“陆惊鸿!”
十、今宵时
林采莲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瘦骨嶙峋、双目深陷,丝毫没有昔日风采的人就是自己的师兄魏双。她感到阵阵的心痛与悔疚!她知道魏双一直都很喜欢自己,可自己却偏偏喜欢上了陆惊鸿,丝毫不顾及师兄的感受。甚至这半年来,几乎都把他给忘记了,直到此时此刻需要人帮助的时候,才又想起他。她蹲在魏双身边,叫道:“师兄!”
魏双听到叫声,盯着林采莲看了好一会儿,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喜悦,人也清醒了许多,叫道:“师妹!师妹!”林采莲含泪点头:“师兄,是我!”
魏双的真情只流露了一下,随即又掩藏起来,淡淡地道:“你不去做你的少奶奶,到这里来做什么?”他冷冷的语气刺痛了林采莲。她忍着滴血的心,道:‘。师兄:我想求你一件事。我要进天牢去见殷世南。”
“你要见殷世南?”魏双大感奇怪。林采莲点点头,道:“我知道他还没死,被关在天牢里,只等秋后问斩。”魏双紧紧地盯着林采莲,突然道:“是不是陆惊鸿对不起你?是不是?”林采莲脸色惨白,道:“师兄,你别管。”魏j来,拔出腰刀叫道:“我就知道这混蛋没良心,不是好人。我跟他拼了!”林采莲扑上前,抱着他,叫道:“师兄,不要去,你不是他的对手!”魏双将拳头握得“咯咯”直响,终于长叹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只需要帮我一件事:安排我进天牢去见殷世南。”林采莲平静地说道,“我自己做错的事,就应该自己承担。”
“你想要淡水的配方?为什么?”他冷冷地打量着化身男装、潜人天牢的林采莲。尽管殷世南已被囚禁在牢里半年之久,但他眉宇间的冷傲与不屑却没有丝毫消减,反而更加浓烈了。
“因为我要杀陆惊鸿。”林采莲道,‘他的武功,你是知道的,我根本无法下手。唯一有机会杀他的,就只有淡水。况且,你就不想报仇吗?”
“报仇?”殷世南冷笑道:“陆惊鸿是为了你,才出手伤我。如果要说报仇,我第一个要杀的人,应该是你吧?”
林采莲平静地道:“你想想陆惊鸿是一个为了女人而卖命的人吗?没有我,他也一样会找机会害你。我瞎了眼,一直没看清他的真面目,难道你也没看清?”殷世南眼里吐出一股怒火,道:“陆惊鸿外表忠义,内心奸狠狡诈。当日他要我加人残金缺玉庄,我不同意,便对我怀恨在心。你说得不错,他只不过是借你之名来杀人罢了。只是,我们殷家的淡水配方是不外传的。况且,我又凭什么相信你?”林采莲道:“因为你我都没有其他的机会了,只有这一个。搏与不搏,就要看你自己了。”
殷世南盯着林采莲看了好久,终于道:“好,我相信你。不过,配置淡水所费时间较长,我等不到那一天了。我要陆惊鸿死在我前头。在昌盛街宏雁客栈二零三号房里,从门口算起第七块青砖下,我藏有一瓶淡水,你去取来便可以用了,无需另行配置。”
“我不会令你失望的。”林采莲站起身,毅然说道。
揭起第七块青砖,露出一个指甲大小的青色瓷瓶,里面盛着的,就是令江湖人闻之色变的剧毒淡水。
林采莲握着瓷瓶,走出客栈。漠漠的秋云将天弯染成一片灰暗,就要起风了。小小的瓶子握在手中,似有千斤般沉重,压得林采莲几乎透不过气来。她本来已下定的决心,此时又忽然犹豫起来。尽管她曾经说过,如果陆惊鸿负了心,一定要亲手杀死他。可是,一想到要亲手杀死自己心爱的人,她仍是感到一阵阵无法忍受的疼痛。
难道,他真的罪无可恕吗?难道,在曾经度过的岁月里,他从未真心爱过我吗?
不,不,他是爱我的,至少在那一段快乐的日子里,他是真心爱我的!
林采莲闭着眼,泪水簌簌落下—
其实,就算他从未爱过我又如何?正如他所说的,他从未向我承诺过什么,也从未强迫过我。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她觉得自己就像那扑火的飞蛾一样,明知道是一团焚身的烈火,也要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在他怀里化为灰烬。
可是,一想到他怀里抱着其他女人,心里却又不可抑止的妒火中烧。
我到底该怎么办?
“占祸卜福,趋吉避凶。”一个清亮的声音传人耳中。林采莲睁眼望去,只见一个占卜算命的道士正迎面朝她走来,他手里举着一个旗蟠,上联写着:壶悬日月;下联写着:掌握乾坤。横批:木子春秋。
那道士走到林采莲身前,拱手道:“小道木子。看姑娘眉宇间似有难决之事,何不占上一卜,以解心疑?”林采莲点点头,道:“好。”木子道人道:“盘运、测字、推命、卜卦,不知姑娘想算哪样?”林采莲随口道:“测字。”木子道人从怀里取出纸笔递过去,道:“请姑娘写下一字。”
林采莲接过纸笔,却不由愣住了,只觉脑中空空荡荡,竟不知写个什么字才好。就算写了又如何?问什么?难道问是不是应该杀了陆惊鸿?还是问他是否爱过自己?这些问题,自己都答不出来,别人又岂能有答案。
木子道人忽地一笑,道:“姑娘既然犹豫不决,不如小道反赠你两字。”他取回纸笔,端端正正地写了“如心”两个字,递给林采莲。林采莲接过来,低声念道:“如心?什么意思?”木子道人笑道:“世间万事,皆由心起,看得透,自然悟得透。”长袖一拂,飘然而去,只传来他的吟唱声:“将相今何在?荒家草没了。怨恨聚无多,何不惜今朝?”林采莲只听得痴醉了一般,口里反复念道:“怨恨聚无多,何不惜今朝?”
林采莲迷迷茫茫地回到残金缺玉庄,昆老已等候良久,见她回来,忙起身迎接,道:“莲儿姑娘,陆爷让我来说一声,他今晚与姑娘一起用饭。”林采莲怔道:“他要来与我一起吃饭?为什么?”昆老道:“陆爷没说。”林采莲看到房里多了许多箱子,问道:“这些是什么?”昆老道:“这是陆爷送给姑娘的。”林采莲忽然就明白了:“陆惊鸿今晚来陪我吃饭,是来给我送行的。他要把我送出残金缺玉庄!”她强压住心头的怒火,道:“麻烦昆老回去跟陆惊鸿说,我今晚在这里等他。”昆老道:“是。”告辞出去。
见昆老走了,她全身震颤着一步步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个青瓷酒瓶。瓶子里装的是陆惊鸿让人专程从天山带回来、只送给她一人的葡萄酒。她吃力地拔出木塞,淡红色的液体在瓶中激烈荡漾着。
她又从怀中取出装有剧毒淡水的小瓶,拔开木塞,一掇清澈如水的液体在瓶中悠悠荡漾。
她拿着小瓶,将瓶口对着青瓷酒瓶,只要倾斜半分,无色无味的淡水就会溶进葡萄酒中。
她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着。她的心在剧烈地挣扎着。
杀了他!我爱他!
杀了他!我爱他!
霎时间,无数往事从脑海里一一飘过,每一件都是那么清晰,便似昨日刚刚发生的一般。隐约中,她似乎听到陆惊鸿正曼声吟道:
“拔剑孤舟去,只为采莲归;地老天荒日,愿取今宵时!”
又似乎听到木子道人的吟唱声:
“将相今何在?荒家草没了。怨恨聚无多,何不惜今朝?”
最后映人脑海的,却是那两个端端正正的字:如心。
结局、归去兮
两行清泪从林采莲的脸颊滑落下来,滴落杯中。她淡淡一笑,道:“将相今何在?荒家草没了。什么英雄豪杰,到头来还不是一杯黄土。地老天荒日,愿取今宵时。什么地老天荒,只不过是人世间最大、最荒谬的谎言。”
一道锐利无比的寒光从陆惊鸿眼中射出,此时此刻他再也无心去掩饰自己的言行举止,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就算我活不成,也绝不让你好过。”林采莲毫无惧色,坦然道:“你陆惊鸿看中的女人,又岂会是怕死之人?”陆惊鸿慢慢举起手掌,脸色变幻无定。
林采莲闭起双眼。只要他的手掌击落,这一切就都结束了。生也好,死也罢,再也不用忍受这种痛苦的煎熬了。
良久,良久。
陆惊鸿的手掌缓缓地落下,刚一触及桌子,那桌子立即“咔嚓”一声裂成无数碎片。他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你走吧。”
林采莲惊愕地睁开眼。
“将相今何在?荒家草没了。将相今何在?荒家草没了。”刹那间,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黑道龙头好似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般倒在椅子上,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记得当年我出师那天,师父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我这一生中,最大的敌人就是我自己;只要不用情,不动心,便可天下无敌。我不听师父的教诲,今日栽在你的手上,也算是应有此报。”
林采莲双目含泪:“你对我用了情、动了心?”
陆惊鸿闭上双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走吧。”此时,他脑中思潮起伏,种种往事纷至沓来,学艺、出师、开帮、创业、动心、用情……忽然间,他心有所动,睁开眼睛,看见林采莲仍坐着未动。他道:“你还没走?”林采莲不答,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只青瓷小瓶,拔开木塞,手腕倾斜,瓶中剧毒淡水倾泻而出。
陆惊鸿一脸惊诧地看着林采莲。
“真正的天下第一毒不是淡水,而是爱。”林采莲双目喻泪,“这种剧毒一旦染身,便不离不弃,至死方休。”
“你没有下毒?”陆惊鸿惊喜交集,动容道,“采莲,就让我们忘掉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重新开始。从今往后我会一心一意地待你!”他说着,伸出手,渴望地等待着。林采莲摇摇头,道:“不,我们已经没有未来了,我们之间的缘分已经走到了尽头。我今天来这里,只是为了看看我们是否真的曾经爱过。”她站起来,转身走出去,脚步虽轻,却是义无反顾。
“你为什么不下毒?”陆惊鸿叫道。
一张纸随风飘进来。陆惊鸿举手接过,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两个字:如心。
如心?如心?
直到许多年后的一天,叱咤风云的黑道龙头、残金缺玉庄庄主陆惊鸿弥留之际,忽然悟出困惑多年的心结:如心,原来便是一个“恕”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