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淡红色的葡萄酒盛在透明的夜光杯中,被桌上的烛火一照,便似鲜血一般殷红。
林采莲徽洋洋地伏在桌子上,脸颊排红,媚眼如丝,已有八分醉意。她举起酒杯,目光穿透葡萄酒,望向陆惊鸿。陆惊鸿看着她那娇美的面容,想起往日的温柔缠 绵,不禁也有些动心,道:“你喝多了。”林采莲轻轻转动着酒杯,葡萄酒在杯子里微微荡漾。她道:“你还记得曾经答应过我什么吗?”
陆惊鸿笑道:“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多得连我自己也记不起来了。”林采莲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道:“可是我说过,如果你负了心,我一定要亲手杀死你。”
陆惊鸿大笑,似乎从未听过如此荒诞的笑话。
林采莲却没有笑:“你曾经跟我说过,天下最毒的毒药叫淡水,无色无味,即便最精明的人也根本无法察觉。其毒性发作虽然很慢,可是一旦发作,神仙难救,且无药可解。”
陆惊鸿脸上的笑容突然有些僵硬了,道:“你醉了。”
林采莲好似没有听见,依旧自言自语地道:“‘淡水’是云南殷家的家传独门秘方。今天,我进过天牢,去见了殷世南。”、
笑容从陆惊鸿脸上缓缓地褪去,但他却仍旧冷冷地道:“你醉了!”
林采莲抬起悲痛沉重的目光,望向陆惊鸿:“三杯淡水,可杀千军。今晚的酒,你至少已喝了三十杯。”
一丝难以察觉的洲黝切稼鸿的心头掠过。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地道:“你真的在酒中下了淡水?”林采莲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凝望着杯中轻微荡漾的葡萄酒,两句诗词忽然从她的脑中飘过:“拔剑孤舟去,只为采莲归;地老天荒日,愿取今宵时。”她惨淡一笑,仰颈将杯中酒倒入嘴中。
两行清泪从她的脸颊滑落,滴人杯中……
一、巾帼身
“陆爷,阿勇昨天报账的时候说,去年撞上了天灾,酒楼、赌场、妓院的生意都不好。收成低了,兄弟们的日子都不好过,有不少人几个月都没吃过肉、喝过酒了,所以想恳请陆爷今年只收六成提佣。”
说话的乃是残金缺玉庄的总管昆老,他半弓着腰,左手托着账本,右手执笔,小心翼翼地跟在庄主陆惊鸿的身后。他年纪虽大,脚步仍旧轻巧。在他身后,另有七八条黑衣汉子落后五六丈,呈扇形散开,猎犬般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这些人是昆老专门安排的。虽然陆惊鸿的武功高强,但因为是在城外,昆老还是谨慎地安排了护卫注意周围的情况。
“嗯!”陆惊鸿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陆惊鸿大约有三十岁,身材顽长,下额微微翘起,透着高傲冷漠,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气度,似乎庄重沉稳,又似乎威严难犯,令人望而生畏。
他背负双手,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忽然说道:“昆老,你回去跟阿勇说,今年我一个铜子也不收他的,让他给我好好努力,明年我收他双倍。还有,你再送三百头猪、一百头牛、五百坛酒、白银三千两过去给他,就说是我看在他一片赤诚忠心的份上送给他的。我陆某图的不是那几万两银子,而是他的这份儿心。”
“是。”昆老一边答应着,一边挥笔记下,脸上露出敬佩之色,又道,“台帮那边让人传了话过来,说要跟我们讲和。还说,如果陆爷同意议和,时间、地点任您挑选。”
陆惊鸿冷笑道:“老曹怎么了?屏种了?一个月前,他不是还瞪眼珠拍胸膛,说有我无他的吗?我还以为他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呢,原来也不过是从他娘肚子里钻出来的!昆老,你的意思如何?”
昆老道:“说老实话,台帮那百几十号人,凭什么跟陆爷您争?您老尚未出手,他就顶不住了,若是一出手,再多几个老曹也不是对手。不过,话又说回来,伤人一千,自伤八百,两虎相争,终有一伤。反正这一仗,老曹是真真切切地怕了陆爷您,这个‘和’值得一议,一来可以让兄弟们歇歇,二来也好让天下英雄知道陆爷大量。”
陆惊鸿道:“好,就听你的。你回话过去,我同意议和。”
昆老等了一下,见没有下文,便问道:“时间、地点?”
陆惊鸿忽地一笑,道:“你这就给雷公捎个话,让他放手去打,我要十五天内打到台帮的老巢。这个议和的时间就是十五天后,地点就是台帮总舵。”
城下之盟?昆老吃了一惊,用眼角余光嗦了嚓陆惊鸿,只见陆惊鸿正微笑着。他跟了陆惊鸿多年,已不是第一次从其身上感觉到这种令人生畏的力量,但每次都是不能自已地一惊:除非不发动攻击,否则,都将是毁灭性的打击。不将对方完全击倒,绝不会停手。
昆老翻着账本,正打算说下一件事,忽然听到陆惊鸿道:“那边围了这么多人,出了什么事?”昆老抬头看去。
前面是个村子,村口谷场上围了许多人,嚷嚷闹闹,一片嘈杂。
昆老是残金缺玉庄的总管,掌管一切大小事务,城里城外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莫不有眼线通报。他看见那聚会的村民,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道:“最近城里来了个年轻人,自称姓林,大家都叫他林哥,专为村民断疑决难,村民们都叫他‘民间小青天’。林哥每隔一个月便下乡一次,今日正是此会。”
陆惊鸿被勾起了兴趣,道:“我们过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有人叫道:“林哥来了。”
只见前面快步走来一个年轻小伙子,目如朗星,清秀俊雅,眉宇间却流露着一丝娇媚,竟比女子还要柔上三分。
陆惊鸿眼前一亮,心里暗赞道:“好一个美人儿!”他目光如电,早看出眼前这小伙子是个女扮男装的妙龄女子。
林哥走到谷场中央,村民们纷纷挤拥上前。林哥朗声道:“乡亲们,不要挤,一个个来。我们按照老规矩,先急后缓。”
一个妇人哭着上前跪倒,口呼“青天”。林哥连忙扶起,询问何事。那妇人哭道:“妾身孙氏,丈夫被人害死了,请林哥断案。”林哥皱眉道:“命案我一向是不断的,你还是去报官吧。”孙氏哭道:“报官已久,凶手也找到了,只是一直没有证据,定不了案,还请林哥仗义。”林哥道:“也罢,你将详情道来。”
妇人收住泪水,将事情一一道出。
原来这妇人姓孙,丈夫赵三与朋友周六相约一同出外经商。到了约定出门的日子,赵三一早就出了门。谁知道到了下午,周六却命船夫张潮到赵家去催。船夫张潮到了赵家,拍门直呼赵三的娘子孙氏的名字。孙氏出来开门。张潮问赵三何故不来。孙氏大惊:“我丈夫出门已久,怎么会到现在还未到?”连忙出门去找,后来在河里找到了赵三的尸体,身上携带的银两都不见了。众人一致认为是周六贪财行凶,杀死了赵三。周六叫屈,宁死不认,在周六家里又找不到赃银,故此案子一直悬而未决。
林哥听后,沉吟良久,眼睛忽地一亮,道:“船夫张潮来了没有?”一人上前应道:“我就是。”林哥道:“孙氏所言,是否属实?”张潮道:“全部属实。”林哥指着他道:“既然是事实,那么你就是凶手,赵三是你杀的。”张潮大声叫冤。林哥道:“证据其实非常明显。你到赵家叫门的时候,不叫‘赵三’,却叫他娘子‘孙氏’,分明是知道赵三不在家。如果你不是凶手,又岂能知道赵“三不在家?可见凶手是你。”张潮当场失色,呆若木鸡。赵三的亲属拥将夏上去,将张潮打倒在地。张潮垂头丧气,招认了恶行。
村民大呼“青天”。了这时又有一人跪上前来,叫道:“林哥果然神断,恳求为我主持公毒道!”接着,说了事因。
此人姓张,名一飞,母亲难产死了。四岁时父亲身亡,只有一个姐姐,赘了女婿在家。张父身亡时,曾写下遗书:“张一非吾子也,家财尽与吾婿,外人不得争夺。”因此遗产尽归其婿。张一飞长大后,到官府告状,要求取回家产。女婿就把张父的遗书取出作证,官府只得判家产归女婿所有。
张家女婿也来了,取出遗书,递与林哥。林哥接过后,细细研读,然后道:“你岳父早就明白说了你是外人,不得分家产,家产留给儿子,你还敢霸占?”张家女婿大声道:“这遗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确是我岳父的字迹,可不是我捏造的。”林哥微笑道:“你承认这遗书是你岳父亲笔?”张家女婿道:“当然。”林哥道:“那好,我读一读这份遗书给你听。你岳父是这样写的:‘张一非—非即飞,你岳父是故意写成非字,是要稳住你的心,怕张一飞年纪还小,被你害了一一目吾子也,家财‘尽与。吾婿外人,不得争夺。’你说我读得对不对?”(注:古时的文书是没有标点符号的,诵读时由读者断句)
张一飞喜出望外,叩头拜谢。张家女婿脸如死灰,哑口无言。熟知张家事情的人,无不拍手称快。
陆爷见林哥机智聪敏,才情更胜男子,不由暗暗称奇,转头对昆老“这小子有意思。”
这时,一个黑衣汉子快步上前,附在昆老耳边说了几句话。昆老对陆惊鸿道:“殷爷来了,在庄中相候。”陆爷精神一振,道:“找到殷世南了?此人是海内奇男儿、真汉子,不可怠慢。我们宜速回相见。”带着昆老及手下,快步离去。
林哥又断了几宗疑难事件,眼看天色已晚,便劝村民散去,自己人了城。那陆惊鸿看得没错,她本是女儿身,姓林,名采莲,年方十七岁。
其父是捕头,其母早亡。林采莲从小就聪慧过人,好读诗书,喜爱武艺,林父屡禁不止,也只得由她。长大后,林采莲发现父亲任事的衙门根本就不能真正替贫苦老百姓们分优解难,突发奇想之下,便易容换装,到村子里替村民断疑决难,连父亲也瞒着,所以林捕头一直都不知道那个颇有名气的“林哥”就是自己的女儿。
林采莲远远看见家门前围了一大群人,嘈杂不休,连忙跑了过去。只见数名大内侍卫正押着五花大绑的父亲而去。林采莲正要开口呼叫,忽被人捂住嘴巴,拖了出去。她挣扎开来,回首一看,原来却是师兄魏双。
魏双是个孤儿,自幼被林父收养,并收为徒弟,在捕房做个刁铺快。林采莲平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会去找他倾诉,两人的感情一向很好。魏双对这个师妹一直荆及爱慕,但林采莲只是把他当作亲哥哥一样,他也只好将自己的感情深掩心底。
林采莲见是魏双,急间出了什么事。魏双叹道:“还不是为了那个大盗‘百两金’!”
近数月来,一向平静的京师里出了一个怪贼,每晚必到达官贵人家行窃,而且每次只盗一百两黄金,既不多取一分,也不少拿一毫,因此被称为“百两金”。百两金的武功甚是了得,几个月来从未失手过,官府虽多次埋伏捉拿,却都以失败告终,至今没人见过他的样子。不曾想,两个月前,百两金竟偷到了皇宫。龙颜震怒,颁下谕旨,限三个月内破案。京师捕快几乎倾巢而出,历时两月,却毫无收获。皇上问起案子的进展,一时大怒。林父身为捕头,难逃责任,被大内侍卫奉旨捉了起来,听候审问。
林采莲大急,道:“难道就没有办法救我爹吗?”魏双道:“没有办法,除非在一个月内捉住大盗百两金,破了这件案子。”林采莲脱口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捉百两金,你带我一起查案。”
二、须眉志
“什么?你疯了?不成,不成!”魏双听了林采莲的话后,连连摇头。
看见魏双大惊小怪的样子,林采莲有些不高兴了,撅着嘴道:“不就是烂案子一件吗?有什么了不起!”霎
“烂案子?”魏双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知道将有多少人要为这件烂案子弃官丢命吗?”林采莲道:“就是因为我爹也牵涉在里面,我才更要去查这件案子。难道你忍心看着我爹被连累受罪吗?”魏双道:“就算粉身碎骨,我也要为师父分优解难,但我不能让你乱来。”
“什么叫乱来?哦,难道你可以尽忠,我就不能尽孝?”林采莲见魏双不同意,有些急了。她知道魏双平日对自己虽然很迁就,但一认真起来,却是倔强得像头驴子。看来,她唯有使出“杀手铜”了。想到这里,她双眼一红,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仿佛随时都要流下来,“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就像我爹一样看不起我,嫌我是女子!”
看见林采莲这样,魏双立刻慌了手脚,连忙安慰道:“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呢,绝不会,绝对不会!”林采莲叫道:“你不肯帮我,就是看不起我。我不管,如果你这次不帮我,以后我再也不理你了。”魏双急道:“你这不是蛮不讲理吗?”林采莲哼了一声,道:“女子就是不讲理的,难道你不知道吗?古时的圣人都说过‘唯是女子,可不讲理’。”
魏双搔着头道:“圣人说的?哪位圣人说的?在哪本书上记载了?”
林采莲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想知道的话,自己查书去。哼,不学无术。你到底帮不帮我?如果真不肯帮我,我现在掉头就走,再也不来找你了,你也别来找我。”
魏双苦笑道:“我答应你,行了吧?大小姐!”
林采莲破涕为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好人,又岂会不帮我呢?我们什么时候去查案?不如现在就去。”
魏双叹道:“我就算不被师父骂死,迟早也会让你玩死。要我帮你也行,但你要听我的安排。”林采莲道:“行、行、行,只要你肯帮我,我什么都听你的。”魏双道:“我们回去再说。”他领着林采莲回到自己的住处,道:“你等我一下。”就一个人进了房去。林采莲心道:“神神秘秘的,搞什么鬼?”
不一会儿,魏双从房里抱出一大堆东西来,放在林采莲的脚边,道:“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你把它们全都穿戴在身上。”林采莲奇道:“这都是什么东西啊?”魏双一边捡拾,一边解释道:“这是铜盔,这是护心镜,这是护背铜板,这是铜护臂,这是铜护膝,这是铜护腿……”林采莲惊得嘴巴大张,几乎连舌头都要掉出来了,半晌才道:“这哪叫查案,简直就是去打仗!”魏双正色道:“查案比打仗更危险。打仗都是明刀明枪的较量,这查案,却往往是暗箭伤人,防不胜防。这些护甲,我还嫌少了呢!”
林采莲叫道:“这堆烂铜烂铁加起来比我还重,如果穿上它们,我连路都走不成了,还怎么查案?”她话刚出口,忽然明白过来,这是魏双在故意为难她,要她知难而退。她念头一转,随即笑道:“不过,你一番苦心,我也不能辜负了。可是我也担心你的安全,这样吧,你也穿一套,如果你穿了,我肯定也穿。”
这回轮到魏双大张嘴巴了,他干“啊”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魏双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在林采莲面前耍小聪明,行不通的,再多两个他也不是对手。如今之计,唯有带她出去转两圈,让她碰碰壁,折折锐气,才可以劝她收手。
茶楼基本上是嘈杂的代名词,谈生意的、叙旧的、闲聊的、说书的,等等,只要与嘴巴扯上关系的几乎无所不有。
魏双查案的第一站,就是把林采莲带到了茶楼里。他的理由是:茶楼是人员最繁杂的地方,三流九教的人都有,最容易探听出道上的消息。结果一壶茶喝完,一碟点心吃光,他们除了探听到刘三婶家里不见了一只鸭、陈四娘拾到了一条牛尾巴的消息外,一无所获。
看见林采莲脸色不大好,魏双连忙安慰她,说立即带她去赌场里看看。赌场也是除了茶楼外人员最繁杂的地方,而且在此出入的人,大多都与黑道上的人或多或少有些来往,也许能查出点儿线索来。
林采莲只好跟着魏双到赌场里转了一遭。当然,结果全在意料之中,除了输掉五两银子外,就只探听到前天周财主家不见了一只尿壶、老孙家掉了一把柴刀之类的消息。
离开赌场,魏双又开始不慌不忙地安排下一站。林采莲却不同意了,她问道:“你查案厉害,还是我爹查案厉害?”魏双道:“当然是师父厉害,我这些本领都是他教出来的。”林采莲道:“你肯承认不如我爹就行。这种套路般的查案方法,我爹查了两个月都查不出什么来,你现在重蹈他的旧路,岂能有收获?”魏双哑口无言,愣了半天才问道:“那么你想怎么样?”
林采莲胸有成竹,道:“我早就计划过了。俗话说得好,擒贼先擒王。先把老鼠窝端出来,到时什么大老鼠、小老鼠、老老鼠还能不现身?”魏双愕然道:“什么老鼠窝?”林采莲道:“我问你,现在京师黑道上,谁是龙头老大?你就带我去找他,我从他身上开刀。”
魏双一惊,立即拒绝道:“不行!这个方法绝对不行,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答应的。如果你坚持这样做,就只能证明一件事:你确实疯了,而且疯得非常厉害。”
林采莲道:“为什么不行?难道你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魏双道:“没有。但不行就是不行。只怕案子还没查出来,你自己就给人家一口吞掉了。”
林采莲急了,红着双眼叫道:“你之前答应了我,现在又反悔。你不是男人!”
魏双道:“没有用的,这次就算你再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绝招,我也不会答应你的。”
林采莲见被魏双识破自己的杀手钢,脸上不禁一红,知道再用此招已经无用。她遂红着脸,低声哀求道:“师兄,我知道你一直都对我很好,做所有事都是从我的安全着想。可是,我真的很想救我爹。你就答应我吧,就算我求你了!”
见林采莲如此低声下气地哀求自己,魏双无论如何也硬不起心肠,只得说道:“师妹,不是我不肯答应你,只是此事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师父?”
林采莲可怜巴巴地望着魏双,继续哀求道:“师兄,你就答应我这一回吧,求求你了!我答应你,到时绝不会乱来的,一切都听你的安排。”她双眼泪汪汪的,极是凄楚可怜。
魏双双手狠狠地抓了一会儿头皮,最后叹道:“好吧,我带你去见他。但你答应我绝对不能胡来,一切都要听我的安排,不可随便开口说话,而且只能见这一次,不管成功与否,绝没有下次。”
林采莲心里暗暗偷笑:女人的绝招,又岂止“一哭、二闹、三上吊’?脸上却一本正经地一一答应了,问道:“这个黑道龙头老大究竟是谁?”
魏双脸上露出深深的畏惧,肃然道:“他便是残金缺玉庄庄主陆惊鸿!”
三、月如钩
林采莲从未想过,京城中竟然还有这么大一个人工湖。
此时,新月如钩,繁星满天。面前的湖水碧波粼粼,竟似望不到边。一艘画舫游荡湖中,灯火闪闪烁烁地投过来,朦朦胧胧间,让人几疑眼前不是真景,而是一幅丹青山水画。
林采莲在这幅山水画前已经站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黄昏的时候,她就进来了。一个下人先领着她和魏双到一个厢房里干等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又把他们带到一个大房里。房里坐着一个雪白胡子的老头儿,下人尊敬地叫了声“昆老”便退下去了。昆老也不抬头,一直在不停地记录着什么。
来之前,魏双对她说过这个叫“昆老”的老头儿是残金缺玉庄的大总管,庄中大大小小的事务,无不由他经手处理。要见陆惊鸿,首先就要得到昆老的同意。魏双送了好几份大礼,托了好几重关系,才得到了昆老的同意,让他们今晚来。可是他们在昆老面前足足站了半个时辰,后者却连头也没有抬起过一次。林采莲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昆老这才好像忽然记起来面前还站着两个活人,不得不停下笔,问道:“你们来干什么?”
林采莲一脸愕然,道:“我认为我们已经……”魏双暗暗扯了她一把,截住她下面的话,然后赔着笑道:“昆老。小的魏双,曾有幸见过您老一面。”昆老想了好半天,终于想起来了,道:“哦,原来是小魏子。你师父身体还好吧?”魏双笑道:“托您老的福,一餐还能吃几碗饭。”昆大总管点点头,指着林采莲道:“这位是……”魏双道:“他是我师弟。我们想拜见陆爷,还望昆老通融通融,给安排一下。”
昆老脸露难色,道:“我们庄主今晚很忙,只怕没时间见你们。”
林采莲一听就火了,心想:没时间?没时间叫我们来干嘛?岂不是在消遣我们?她脸色一变,就要开口说话。魏双早已一脚踩在她的脚尖上,痛得她差点儿叫出声来。
昆老似乎没看见,道:.“你们先回去吧,等我们庄主有了时间,再通知你们。”魏双赔笑道:“昆老,那巫山朱橘茶吃得怎样?如果口味对了,我再让人采些嫩茶孝敬您。”昆老恍然大悟,道:“原来那几担茶是你让人送来的。”魏双只是赔笑。昆老道:“但今晚庄主真的约了客人……”魏双道:“您老就适当安排一下,或者我们再等一等也无妨。”昆老有些为难地道:“那……好吧,你们在湖边等一阵子,等庄主有空闲时间了,我再去叫你们。”魏双喜道:“多谢昆老!”
于是,林采莲和魏双就被人带到了这湖边,眼巴巴地望着湖心那艘画舫。天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魏双一脸平静,沉着气,耐心地等待着。林采莲却不耐烦了,开始乱找茬儿,说道:“你刚才怎么像条狗一样,真是恶心死人。”魏双一本正经地道:“狗是没有资格见陆惊鸿的。”林采莲道:“你连狗也不如。”魏双竖起三根手指,道:“一,你刚才是说我像狗,并不是说我不如狗;二,我现在的确不如狗—如果我是狗的话,现在就舒舒服服地躺在窝里睡大觉了,还用得着来这里陪你喝西北风?三,来之前你答应过要听我的安排,刚才你差点儿坏了事,我还未责怪你,你反而恶人先告状了。”林采莲掩住耳朵叫道:“我不听,我不听!我只不过说了一句,你就回了三句,而且有条有理的。我不管,我一定要去见陆惊鸿。”声音又尖又响,惹得许多人侧目而视。魏双吓得脸都白了,低声叫道:“你这么大声干什么,不要命了?”
有两条大汉跑过来,喝道:“是谁这么大胆子,敢直呼我们庄主的名字?”
林采莲冷笑道:“一个陆惊鸿罢了,有什么了不起?你们用得着狐假虎威?”这句话一出,得罪的人可多了,霎时间数十条大汉围了上来。为首的一人喝道:“拖下去,给我活活打死。”魏双冲上前,连连拱手赔礼道:“各位老大息怒,我这师弟多喝了两杯,舌头都直了。”林采莲一把推开魏双,大喝道:“谁敢动手?”她这般无所畏惧地一喝,倒把那群大汉给震住了。
林采莲提高声音,扬声道:“大名鼎鼎的陆惊鸿,竟是如此对待天下英雄豪杰的吗?”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片刻后,只听湖中画舫上,有个低沉浑厚的声音说道:“让那个自称英雄豪杰的人过来。”这声音并不响亮,只如在耳边寻常说话,众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尚未回过神来,林采莲已喝道:“听到了没有?陆惊鸿要见我。”一条大汉跑到湖边,招招手,黑暗里闪出一叶扁舟,靠在岸边。林采莲毫不犹豫,大步走上去。魏双想要跟在她的后面,却给人拦住了,道:“庄主并没有说要见你。”魏双虽然焦急,却也不敢硬来,只得叫道:“你小心点!”
林采莲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事情一直都在她的掌控之下,正如计划里的一样,很快就能见到陆惊鸿了。以后,要小心注意的,将是他,而不是自己。
扁舟如梭,无声地划破碧波。林采莲站在舟头,凝望着越来越近的画舫,心想这个叱咤黑道的龙头袅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一阵娇柔的笑声从画舫上飘散过来。
林采莲皱了皱眉头:原来是个好色之徒!
只听刚才那个低沉浑厚的声音道:“这杯酒谁也不配喝,只有洛水之神才有资格喝。”一杯酒水应声被泼进湖里。
林采莲又皱了皱眉头:原来还是个嗜酒之徒!
扁舟微微一颤,靠上了画舫。划桨的大汉道:“请!”林采莲哼了一声,沿着搭板走上画舫,朗声道:“谁是陆惊鸿?”
“我。”那个低沉浑厚的声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