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忆念太过执拗。
叫孤身几千年从没有负欲嗔痴的乌鞠第一次生出了魔根而不自知,如同蛰伏越冬的野兽在千人指责的那一刻倾巢而出。
他眼尾微红似海棠怜色颤巍巍卷过,密集的黑眼睫沾满泪露,悯悯欲滴。
他将手伸至眼前,看着手臂上覆满漆黑的蔓藤魔纹,根根手指也化作恐怖、鳞次栉比的暴鳞龙爪,无一不透出丑陋邪恶的气息。
乌鞠尖利的乌黑钩甲上沾满血污红渍,他双手不自觉发怵颤然。
他如同肝肠寸断般凄厉道:“为什么……”
“为什么,我都变成这样了,你却还是不回来”
“不是你说过,只要我乖乖的,你就一直陪着我……”
“你竟骗我?!”他眼珠深邃难过,像是透过密密层层黑鳞起伏覆盖的手掌在看另外的东西。
他眼眶满是打转的水光,像攒够了失望和委屈而湿漉漉溪潺潺的。
乌鞠伤心欲绝之际是毫无防备。
竟不知何时青芠已站在他身后,手起掌落间就是一个掌刀利落干脆的劈在他脖颈后。
这掌刀饱含法力,像把钝刀将乌鞠击晕,青芠双手轻轻接住软绵晕厥倒下的乌鞠。
媚而不俗、美而不妖的脸庞上满脸泪痕,犹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菡蓞。
雪青眼眶中闪过一丝了然之色,他望着眉簇忧愁霜锁的青芠,想起从前与她的种种,终是愧疚战胜心中的正道。
雪青心思变为偏袒和恻隐,他缓缓极为艰难的杵着斐霖剑支起身。
目光投向尽是灼灼熠熠缠绵缱绻:“你若信我的话……”
青芠满眼都是希冀和狐疑猜忌:“你有办法吗?”
触及青芠玉面姝白有些许动容的神色,他轻点下颌:“你若信我,我便是有办法的”
青芠仔仔细细端详着他,这如竹般坚韧的身姿叫她总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和他竟像相识相知了几千年久一般。
……
青芠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将两人安顿在乌鞠之前闭关修炼的地方,此处在乌谷山壑深处,极为隐密难寻。
她将乌鞠极轻缓极小心翼翼的放在玉石雕刻的石床上,玉床浑然天成散发着淡淡温润的光泽,映得乌鞠精致清和的脸庞剔透得仿要与玉床融为一体。
她随即回首,瞧见雪青面如金纸般毫无血色的脸庞吓了一跳。
雪青身形虚晃,如同纸片人般轻飘飘立于她身后,虚弱到仿佛下一刻就要通透消失,却依旧身姿挺拔俊秀得不像话。
这几近苛刻。
“你真的没关系么?”
雪青勉强笑了笑:“无碍”
他顿了顿又道:“你先出去吧,在洞口帮我护法”
见青芠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的模样,他只随意淡道:“如若我想乘人之危,在大殿那会儿大好的时机便下手了,何必大费周折挨到现在呢”
青芠斟酌再三之后,便轻颌首转身走向洞外。
她回身毫无留恋,丝毫未察觉身后紧紧追寻而随的目光。
这目光灼灼如胶似漆紧紧粘着她腰若约素的背影上,落在她一寸一寸浓密的秀发上,像要把她每一处无双绰姿都牢牢镌刻在心头心尖。
雪青坚韧挺立的背脊寸寸弯曲,他佝偻的弯下腰撕心裂肺的咳出一口血。
他紧蹙眉峰面露痛色艰难的捂住嘴,捂得指节发白,血液却顺着指缝滴滴渗出,一滴两滴甚至更多坠在他青白相间的衣袍上斑驳晕染,濡得像是在他身上一簇簇开放的海棠花。
他眼眸却依旧盯向洞口,清湛的眸光流转出漫漫情海,仿佛瞬间便能将他淹没,这爱意情深似海、沉厚如土,却淹不死埋不没他在洌洌光阴沉淀积累对她的眷爱思念。
这一眼恐怕就是最终,她哪怕忘了他,却依旧是神色恬淡斯媚、眉眼如初,他好想就此停驻在她身边永远不分离。
雪青眼眶深沉垂落两滴清泪,嘴唇微抖嗫嚅呢喃道:“是我错,才就让你我契阔断开”
他捂住嘴的手剧烈颤若漏筛,眼中悔恨莫及的水珠像绷断裂滚的玉石,自苍白无力的眼眶中沉甸甸涌出。
他再难自拨,怕是要在这悔恨中殒灭。
他扼住最后一点清明,他硬生生吞下涌上喉咙的血水,难以下咽的锈腥却一股股被雪青面无表情的吞入腹中。
雪青苍白的脸庞浮现出一丝红润气色,如同回光返照般。
他执起袖边,仔仔细细像在清理平时沾上的水渍的一般,他一寸一寸将唇边生生擦得一干二净,擦得皮肤泛出血痕和痛意才停手。
雪青眼中是视死如归的坚韧和决绝,修长笔直的手指掐诀凝法,将体内最后剩余的一点仙法都凝聚于玉白指尖。
霎时间无形的罡风自他身畔汇聚。
顿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雪青高挽成髻的乌发被这罡风肆虐吹散,他头上唯一的竹枝被罡风卷落而下,让一头往日被包裹严谨束缚的乌发瞬间披下铺开,乌黑浓密的发丝迎风舞扬。
他双眼如同长夜里不灭的明烛,迎着愈来愈恶的罡风却越发炬亮,像是不落的黎明破晓,坚定得不可动摇。
他一身青白相间劲装裹住挺拔结实的的身体,臂膀线条流畅直立,掐诀没有一丝一毫拖泥带水。
这一刻雪青是真正怜爱世间的仙袛,他凛冽孤傲的目光投向玉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竟生出一丝不甘和羡慕来。
他身形是屹立不动是远山高顶般的冷漠,他一字一句念起这堪称要将他毁得神毁惧灭繁复的咒语棘句。
他脸上徒然升起解脱,肆虐的乌发层层叠叠被灰败苍白之色渲染得彻彻底底。
竟刹那褪尽生命的光芒寸寸白了头。
而雪青却一腔孤勇的继续驱念咒语,仙力将竭间,他一头灰白的发早已失去光泽,已厚厚积集满了沧桑和暮云,似压过苍苍皑皑白雪。
四周突得纷飞冬暮黑烟之烟,这烟是昏迷状态的乌鞠身上延出的,此时此刻这影影绰绰厚厚叠叠的黑烟正涌进渗透雪青身体的每一处皮肉和骨骼。
如漫天积雪深冰钻进戳穿他,将雪青侵蚀得莽苍疮痍、遍体鳞伤,不在有一处好肉。
他余光中突得瞥见洞外一抹青色的身影手足无措的向他奔来。
掐诀的姿势并未停止,却缓缓用尽最后的一口气展出极致疏朗又释然的笑容。
“不要啊”他耳边传来青芠模糊不清的叫喊声,随即耳畔突然轰鸣作响嗡嘶炸开。
雪青笑得越来越开怀,也越来越苦涩,七窍却是瞬间穿孔从中渗出一股股汨汨不止的殷红血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