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天灾人祸巧过错 好种劣种瞀疑云
农民对种籽的反映也不是过昨儿今儿才有的事,全县28个乡镇场,823个村,也不仅仅是笆头的张冉村出现了因种籽上访的事情。上次的全县秋播工作会上,就有不少乡镇反映过种籽问题。当时田运成没有顶真,就两句话敷衍过去了。作为分管农业的县领导,他当然知道种籽事情的严重性,要是把它提到会议桌上讨论起来,那谁能定个是非,全县170多万亩的种植面积,谁能赔偿得起劣质种造成的损失。不仅仅是个经济赔偿问题,按《种籽法》还有人要负刑事责任。今天,张冉的村民上访事情,仿佛兵临城下,不得不引起田运成的重视。那架势那气氛,真让田运成见识了,要是不稳妥处理,引起全县农村的连锁反映,那局面就不可收拾了。不是耸人听闻。听愤怒的农民说得是那么真实贴切,难怪近几年粮食棉花年年减产的,除了面积减了,单产也减了。这几年又没有外洪内涝,减产的根源不怪农民要找到种籽上。他田运成似乎也觉得种籽不纯不能不说是减产中的一个因素。他是从事过办公室工作的,对这种事很敏感起来,再也稳不住。便手机与彭训奇约了,晚上再专题汇报种籽上访事件。还电话通知了解昌仁也参加。下午田运成还习惯地在笔记本上罗列了汇报提纲。对上访农民反映的情况和秋播会上反映的情况,一并列到提纲上。在拟写的时候,甚至认为是自2000年出现农民负担死人事件以来,三农工作中又一突出的问题。如果处理不好,说不定要闹出人命关天的大事的。
按照彭训奇的意见,晚上7点半,天色刚幕沉,田运成、解昌仁先后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彭训奇刚刚在电脑网站上看完新闻联播,请他们坐。他们也不客气,自己在饮水机内接了茶,解昌仁还给彭训奇的茶杯也渗满。田运成和解昌仁客套说:“解县长,你说。”解昌仁谦让说:“田书记还是您说。”田运成轻声咳了下,说:“彭书记,那我就先把种籽事件汇个报。解县长再补充。”接着,他就把今天张冉村农民上访,要求彭训奇亲自接待的气氛照直讲述了一遍,描绘得有声有色,象说评书的艺术表演家。开始彭训奇还在本子上记了几笔,听着听着,就觉得他在宣染上访事情,不满意的放下了笔。听了一会,彭训奇便插话说:“说说你们的看法和意见。”田运成分析了种籽事件的严重性后,又讲了向上访农民承诺的五点意见。最后,田运成让解昌仁补充。解昌仁谦笑说:“田书记讲得很具体,也就是这些情况,我也没有新的意见。就看您彭书记指示了,我照着去办。”彭训奇正要开口,他却把话题一转,又说:“不过,我下午听说了。那个张瑞全、张瑞金是兄弟俩。张瑞全是前几年被我们精减回去的管理区副书记,早就怀恨在心。2000年张冉死人的事,就是他们的亲爹。一定是那次尝到了经济赔偿的甜头,现在又想怂恿闹事捞好处。”彭训奇沉思地“哦”了声。尽管他没有表什么态,那“哦”的语气和神态里似乎已经有了观点和态度。田运成激奋说:“负担和种籽是两码子事。他们再怎么上访,种籽还有经销户这一坎,又不是县委和政府在经营种籽!蒋俊伦也是的,到乡里把章一盖,皮球踢到县里来了。”彭训奇咕了口茶,沉稳说:“今年是对种籽问题反映尤为突出,一是确实减产;二是价格看好又是十年难遇;三是负担问题不再那么突出。这样一比较,种籽矛盾更突出。我们今天跑了木舟、杨埠两个乡镇,不仅农民在反映种籽问题、干部也都说是种籽问题。这是我到大县几年来,今年反映最突出的。但是,我们没有看到,今年8月上中旬持续20多天的三十七八度以上的高温,对水稻也好、棉花也好,对它们的生长肯定是有影响的。我们小孩时就学了的,阳光雨露禾苗壮。天地干裂得一丝露水都没有,如果对产量没有影响才怪!当然,我们这么说,按组织观念干部可以听,而老百姓是不能信服的。”他俩认真听着,一直不插言。似乎觉得三农矛盾总是没完没了的,也没得良方解决,谁让它是弱势产业呢。彭训奇在继续说:“刚才运成同志,田书记说的可行,请省里专家鉴定。你们的调查材料里也不要把面扩大了。就说张冉村的情况。不要有‘这不是局部的群体事情,弄不好就是全局的群体事件’这样的语气,那会把专家吓倒的,谁敢冒那个险给你鉴定啦。你们说对不对。”他俩连连说:“对,对。”彭训奇最后说:“我没有新的意见,就按你们说的五点意见去落实。哎,大县才安定下来,不能再惹乱子了。”
处理张冉农民上访种籽问题的专班在抓紧工作,通过实地调查全村117户种了田优中稻,种植面积523亩,平均亩产640斤。比种植其它品种的中稻低130斤。其它品种的中稻单产也比上年低150斤。这批田优中稻种是县城的一家种籽经销户从淮河平原购进的,因为进价每斤要比其它品种低几角,还是批发商上门推销的。有对方种籽部门的良种合格证,也有大县种籽部门的鉴定书,手续齐备,合理合法。至于笆头“金种籽”店的店主关门退租,出走他乡,原因说法不一。这批粮种共二万斤,笆头销了三千三百斤,余下在其它乡镇均销售一空。既然其它乡镇没有反映这么突出,处理专班也就不去扒草寻蛇打了。根据农户登记情况,张冉村共购进田优中稻种1500斤。他们撰写了关于张冉村田优稻种的调查报告,长达4页。后面还附有种植农民的签字,经销户的有关证明材料和签字。带着这些情况,县政府办副主任刘明、县农业局长贾春生、县农业局分管副局长蔡广生、种籽鉴定专家姚农艺师等人前往省城,到省农业厅接来了种籽鉴定专家高级农艺师瞿玺,瞿玺的助手农艺师古尼。他们的工作很认真,深入到张冉村的农户获取中谷样本和土壤样本,又按照经销户发票上提供的地址。由大县农业局的人陪同并承担费用,到对方制种农场去核对取样。然后通过农业大学实验室的仪器进行基因分析。在遗传基因中并没有发现大的变异。一个星期后,稻种鉴定结果到了大县。鉴定书上称:田优中稻良种性能稳定,属高产优质中稻。在大县张冉村种植造成减产的主要原因正处于生长发育期的高温热害,也还有栽培技术等因素。姚农艺师是个不惟权威的。他看了这个鉴定结果,头脑里产生了几种悖异。当即反诘蔡广生:“淮河平原和江汉平原,虽然同是平原,但经纬度不同,气候也是有差异的。淮河平原的种籽怎么能适应我们江汉平原种呢。这本来就不是科学的态度。还有,既然是稳定高产的良种,遇上了异常气候就达不到试验田的产量,那还叫什么稳定高产呢,明明是种籽抗高温有问题么。蔡局长,你是搞农技出生的,也是科班的,一个新品种的推出,在试验过程中,是要经过各种气候和土壤条件测试的。只能在专家指导下,在试验田里高产的种籽,不能让广大农民种植和大面积推广,是不是良种?”蔡广生狡辩说:“老姚,你这人就是喜欢独树一帜,唱反腔。田优在大县种植,不是经过了我们农业部门的。现在我们只能按省里专家鉴定的一个口经。不然,要闯出乱子来,农民还不把我们农业局踏平了。”姚农艺师见他目光乖觉,似乎感觉有人在省里做了手脚。恼怒说:“田优的鉴定我是签了字的,是良种。但我建议在我县只能试种,暂不能大面积推开。可你们偏让经销商全部销了,还在电视里打广告吹嘘。”蔡广生无奈说:“我也是说试种。谁知碰上今年的异常气候。据我县气象资料记载,这是三十年来的一次。而且比三十年前的那次还严重。这,你该承认这个事实吧。”
病从口入。既然种籽的引进是经过农业部门把关引进的,姚农艺师还有什么可说的。至于受高温热害影响和种籽自身性能,和不宜在江汉平原种植,而造成减产的成份各是多少,还有农民种植水平的影响占多少等因素,也没有一个准确的概率定量,只有一概推之于高温热害了。姚农艺师和瞿玺他们也很熟,过去一直很佩服他功底,觉得他在大县主持的优质稻工程、鱼稻共生、稻鸭共生等样榜试验片,是符合大县的土壤气候条件和种植习惯的。是成功的,也是取得了很大的经济效益的。其论文多次在全国性的水稻栽培研讨会上获得好评。而这次对田优的鉴定,姚农艺师不敢恭惟省里的这些专家们,觉得他们似乎也象行政干部样,用大县的土话说是打和作豆腐。他还在想,息事宁人是做人的一条准则,那主持公道又是做人一条准则。这两条准则在处理田优种籽问题上,具体到他姚农艺师本人就产生了矛盾。农民利益是大局,农业局的利益也是大局。为这次种籽鉴定,农业局又冤枉花了4万多元,一份专家的鉴定报告是有明码标价的。然而,以农业局对农民来说,那农民当然是大局。这个道理他姚农艺师自然明白。只是省里的结论是个宠统的概念,没有具体量化的概率。即是有了具体概率,那法律上将怎样依法裁定。各种概率因素各自负怎样的责任,该怎么赔偿,更是难以落实。姚农艺师更往深处想,更没话可说了。蔡广生堵住了姚农艺师的嘴,便将情况向贾春生汇报。贾春生听了,毫无质疑说:“最具权威、最有发言权的专家都结论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如实向县领导汇取,让县领导早些放心。前天,在县委会开会,彭书记还过问此事呢!”田运成、解昌仁听了这样的鉴定结果自然是满意。又连忙用手机分别向彭训奇、朱思杰汇报。他们在电话里指示:“你们专班要进行一次认真研究。如何与上访农民见面宣布。要分析宣布后可能出现的情况,要把工作做到前面,防患未然,防微杜渐,避免发生意外不测事情。”
的确,事物是辩证的。喜中有忧,忧中有喜。他们按照书记县长的指示,召开了调查处理专班会议。解昌仁主持会议,首先由蔡广生通报了省农业厅专家鉴定情况,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解昌仁郑重说:“鉴定结果是出来了。可是更难的工作远在后面。先请田书记给我们讲意见。然后,大家各述己见。最后形成一个与上访农民见面的完整方案。”田运成首先肯定了调查处理专班前期所作的过细工作,然后重述了书记县长的意见。他还提示说:“是我们去张冉村,还是通知农民代表到笆头乡政府座谈,都要认真考虑。每个细节都要想到,坚决不能发生意外事情。”果然,与会者一下领会了领导们的意图,纷纷围绕中心发表自己的见解和意见。县工商局代表副局长柳训垓抢着说:“我看只确定三四个人去和农民代表见面。建议姚农艺师是一个,他是农技权威。他说的话比皇帝的圣旨还灵的。姚农艺师,你可以把鉴定的详细过程和道理说明了。老百姓一定会心服口服的。再是你们领导参加就行了。”他的话音一落,已经发过言的蔡广生接着说:“我不这样看问题,鉴定结果是省里下的。姚农艺师去了,老百姓反会冲他来出气的。我们不能把他推到火线。要去座谈见面,还不是带点行政工作方法。通过乡村干部层层做工作,也帮着化解矛盾。姚农艺师,你说我讲得有没有道理?”姚农艺师这下火了,好象出了劣质种就他是个焦点,要处理上访事情归他一个的事。便忿然说:“为什么都把注意点集中到我身上!干脆,把我姚某抓起来,判个十年八载,向老百姓交差不就完事了!可他们要的是赔偿,要的是一个字,钱!”这下,该主持会的解昌仁出来调和,扭转会议的航向了。他和缓说:“姚农艺师,省里的鉴定结果都出来了。你何苦把事端硬往自己身上拉呢。他们的发言也决不是这个意思。”当然,发言是有出发点,都装在各自心里,天晓得!大家又泛泛谈了会,最后是田运成梳辫子讲话。他语气坚定,还说到:“从这起事中,我们应该看到种籽经营管理中的漏洞,我们要吸取深刻的教训。种籽也是农民的命根子啊!”通过集思广益,会议决定由解昌仁、刘明、蔡广生三人去笆头与农民代表座谈。
时间不等人,按上访时承诺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半个月,如果失信于农民,会更激起农民的不满情绪。要把上访的火焰再烧起来了,恐怕就更麻烦了。那会象大兴安岭的森林火灾那样难以扑灭的。第二天,解昌仁还带上他的秘书小曹,一行四人赴笆头乡政府。在乡政府办公楼的走廊上,已经有上次的七名代表在等候着。不过还多了两名,是张冉村的书记张作芳,村长冉小成。他们有的蹲着,有的站着,有的倚靠着墙,正在埋怨的。见有小车来了,一下把目光聚过来。解昌仁下车走过来,笑微微说:“大家好!”代表们见解昌仁是笑脸,以为久盼的上访要求,今天会能个满意的结果。有人不领笑之情,冲他问:“怎么,彭书记又没有来!”解昌仁瞟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而是和迎接他的笆头乡乡长李立握手应和。随后进办公室去。他们简单的碰了下,便进会议室开会。座谈会由李立主持,解昌仁首先讲话。他讲了很多比长比短的道理。接下来由蔡广生宣读鉴定书。接下来该代表们发言了,大家却目瞪口呆的沉默着。此前,乡干部向村干部打个招呼,说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冷静。千错万错来人不错。问题还是要靠县里解决。村干部在带他们来乡政府的路途,也跟他打了预防。说我们要文明上访,不能让人觉得我们是横蛮不讲理的农憨子。可眼下的这个鉴定结果,太让人恼露了!张瑞金终于控制不住,站起来猛地一拍桌子。吼道:“这是油鸡巴鉴定结果!我问你们,现在还是不是共产党领导,是不是人民政府,还有没有我们老百姓说话的地方。”众人也掺和嚷:“还是不是共产党领导!”李立和政府方面的代表忙劝说:“大家冷静,冷静。”有人质问:“李乡长,我们的气憋着没地方出,人都要憋死了,你还冷静得了吗!”李立还是耐烦说:“瑞金,你坐下来,有话慢点说出来。这样吼,吼得出名堂。”张作芳不得也,狠地说:“水伢!坐下来说。”水伢是张瑞金的小名。据说是他的生庚八字上缺水,而让算命先生取的小名。李立把期盼的目光落到张瑞金的身上,恳切说:“张书记,有么看法,你说说。”张瑞金沉稳说:“我还是油鸡巴书记。结果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早说过,老百姓就是老不行!”张楝木抢过话忿懑说:“要得官司赢,除非死个人。你们是不是等死了人,才能处理。”刘明申辩说:“县里要处理,也只能依据鉴定书。既然是受高温热害的影响,那去处理谁。”当众人又嚷吵起来,刘明便中断了发言。蔡广生郑重说:“还有一个办法,你们不满意,可依法起诉。民告官的例子又不是没有。”张瑞金站起来说:“蔡局长,看哪个老百姓能告倒政府的。算了,我们走。我们还可以去省里找任泽友。”众人都随着起身,气冲冲离去。
主持人李立自知不能控制局面了,只有任他们 ,以免引火上身。然后喊住张作芳,给他耳语了几句。农民代表并没有野蛮打砸,愤愤不平的出了乡政府。经过笆头街时,张作芳提议说:“上了一回街,我们上馆喝两口再回去。”冉小成也邀说:“上馆去,村里接客。”众人兴奋掺和:“上馆去!”他们进了笆头最好的荆南酒楼。荆南酒楼过去是合作商店经营的,现在改属私人的了。也算得上是个老字号,在湖南湖北过往客人中也有点小名气。正是午饭时间,生意火热着。一楼没有了空桌。他们上楼在角落的空桌上坐下。服务小姐递上画树茶,众人七嘴八舌点了8个菜。在等待酒菜的空时,又扯上了种籽上访事。有人说:“政府把我们农民太不当人了!”也有人说:“上法庭我们也是搞不赢的。”有人愤愤说:“这不行,那不行。只有哪家死一个人啰!”冉金元是个女人,更珍惜生命。深情说:“脱一回人生不容易,我们不能关想个死。人死了,补的钱再多又有么用。我们可以找记者,通过新闻宣传,还有焦点访谈。那些当官的就怕这个。”张瑞金这下笑了,说:“金元姐,姑娘家姑娘家。看不出来你比我男子憨还有见识啊!”张楝木忙嘿嘿的笑起来,并说:“你们俩个同一个金,不该是精子的精吧。你们俩个喝个交杯酒我们看看。”冉金元笑嘻嘻的,说:“喝就喝,都黄脸婆,早干水了。只是…”他没有说完,望了下张瑞全。大家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冉小成也笑酥酥说:“喝杯酒让伯爷(夜)哥见识见识。只是你们俩脱裤子动真家伙的时候,千万别让伯夜哥看到了。不然,他要流口水扯桅杆的。”张瑞全拿起筷子敲了下冉小成,含笑说:“敲死你!你和你姨妹子几时脱裤上床我们瞧瞧。”冉小成说:“让你们看,看了床上的事让你们倒霉背时去。”大家都嬉笑得乐开了花。这时,小姐拿来了白酒。他们每人斟上一满杯,冉金元只让倒了一杯啤酒。一会儿,又上来菜。张瑞全端起杯子,认真说:“说归说,笑归笑。这餐饭不要村里接客,村里的还不是乡亲们的。我们不能吃乡亲们的血汗。我们自己出钱,你们书记村长是为我们的事来的。大家说对吧!”众人齐答:“对!”他们殊不知,李立私下交待过张作芳,以村里的名义请代表们吃饭,做做工作,给他们降降头,钱由乡政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