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萧索，山中寒气袭人，白狐怀里的兔绒斗篷给她添了不少暖意，否则自己衣着单薄怕是早已冻僵！
二人站在山下，跟丢了白沐雪。
“若是被你家主人知道跟丢了他的宝贝女儿，怕是小命不保吧。”
心里早就七上八下的白狐，在听到旁人这番怪罪更觉烦躁，口中有些慌张：“你这小痞子，再说这些废话别怪本姑娘拿你撒气！”
铁鼠嘴上虽将这事扣在她头上，心中也有些后悔方才花了时间留意那白衣男子，否则凭自己的本事，怎会跟丢一个黄毛丫头。
稍作斟酌，他燃起手边一盏鬼火进了山中，白狐深吸一口气也跟了进去。
她眼波流转，只觉的这小痞子是个狡猾角色，方才偷偷摸摸跟随她们定有所图。沉思片刻，厉声问道：“你到底是何居心？”
“什么意思？”
“你今夜为何跟着我们？是见不得雪儿与她心上人见面，想要搞破坏？”
铁鼠几乎要被她荒谬的想法逗笑了，朝她翻了个白眼答道：“狸吾是我兄弟，我不过也想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
兄弟？又是情敌？
白狐适才的鄙夷不屑顷刻间转为敬佩，这小痞子即便喜欢雪儿也未嫉妒那狸吾，这心胸称不上狭隘，应当算是有情有义之人。
﹉
霜月之下，他们相视而立。
他安静地看着她，透过迷离暗昧的月色，清晰地看见她挂满泪痕的脸蛋。
白沐雪抚着他的面容，一寸一寸仔细辨着，他脸上依稀可见的神情早已不复当时的轻狂少年容颜，深锁的眉间蕴着数不清的悲伤，空洞的双眼里除了写满了疲累，看着令人胸口发疼。
他还是惹她哭了，藏了三年的泪水仅在这一眼的瞬间，无尽地坠落，大大的眼睛充盈的泪水源源不断，好似里头装着潺潺小溪，如何也流不完。
他发现姑娘的脸不似当年那般圆润可爱，下巴尖了不少，瘦了许多，面容也有些憔悴。
颤颤地伸出粗糙的指腹一遍一遍为她擦拭泪珠，紧锁的眉眼又添了许多疼惜。
“……别哭……我……我……”他磕磕巴巴地试图安慰，却无法从这双婆娑泪眼中逃离出来。
“说。”她撅着嘴哭，命令着他。
“……对……不起。”
他似乎是太久没有说话了，声线沙哑，犹豫半天也只是吐出这样简短的三个字，仿佛这三个字就已经使他全身倦怠，疲惫又辛苦。
三年间他过得何种生活？
只是躲着，躲着，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样躲着。
“雪儿……”
他有些慌乱又忧心地喊着她的名字，贴在她脸颊的那只手犹豫着，抖动着伸向她的身后，轻轻一揽将她拥入怀中，那双湿润的双目很快将他胸前的衣裳打湿了。
白沐雪听见他咚咚作响的心跳声，感受他身上传来的温度，她更加确信了，他真的回来了。
自己日夜期盼的人正在她耳畔，将她的名字唤了又唤。
“你既没死，也没成魔，为什么不来找我呀。”她平息了哭腔，话里带着些责备。
狸吾猜得到她会有此一问，也知道她心中的抱怨，只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才能让她不再难过。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些：“……我只能在夜里恢复，如何能见你。”
“夜里……那，那你……”
而他勉强牵起唇边的笑意，苦笑，解释道：“等到天明，我又会忘记你了。”
狸吾梳理着三年前的那一夜，放火烧了元斋的画面并没有存在他的记忆之中，只记得睁开眼已是悠悠长夜，而自己身处一条小溪边。
他浑身是伤，衣裳亦有烧痕，不知道自己杀了什么人，也不知道溪流边的血腥味是不是他自己的。
再后来，他寻到一处隐蔽的山，凿出一个小小的山洞作为自己的栖身之地。
狸吾开始躲着整个世界，身体的疲倦和内心的纠葛让他不止一次有过死的念头，可每每刀尖触及心窝，脑中便想起了与白沐雪的约定。
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好久，直到有一日，他发现在山壁上头盘旋的两只采灵鸟，是他外祖父当年养育的两只采灵鸟。
自从这两只鸟的出现，他夜里总会清醒过来，至少有一些时间是属于他自己的。
于是，他慢慢的舍弃死这个念头，他似下了决心，永远不再将那把刀尖对准自己。
天涯之大，只要这世间还有一个白沐雪，他便舍不得离开。
良久，他们恋恋不舍松开了彼此的拥抱，她抬起头看他。
想起刚才那个山洞，瞬间了然于胸……她望着狸吾，眼里的是无限的心疼与柔情，那是狸吾从未感受过的奢望。
“所以那……那洞中的铁链是……用来锁住你自己的？”问出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有些颤动，连带着她的心口，纠葛着搅动，疼。
他不语，算是默认。
脑海里擅自拟出他被锁链绑着发狂的模样，独自一人承受苦楚的模样……才刚止住的眼泪又一次倾注而下。
白沐雪突然抬手在他胸口捶打一拳，骂道：“你怎么这么傻呀，为何不来找我们帮你呢，一个人要熬到何时才算完！”
狸吾伸手攥紧了她的手，蹙紧的眉已慢慢舒展，他柔柔的笑着：“我可是个怪物，与其你们徒添烦恼，不如让你们以为我死了倒也干净。”
闻言，她更加生气了，扯回自己的手，背身不再看他，只是口中还是不依不饶地哭，置气着：“那你今夜又为何来赴约，大可不出现我便认为你死了。”
“我……”他欲言又止。
“既然已经来了却又逃走，你，你到底要做什么！”说完又转过了身，娥眉倒竖，脸颊也因气恼染上红晕。心下只觉得狸吾将自己躲在暗处，是不信任她，来了又躲更似戏弄！
见她如此生气，狸吾讨好般地再度握上她的手，只是这回更加添劲儿丝毫不允许她挣扎。
白沐雪见自己力气拗不过也不逞强，不满地撑着灵灵大眼瞪着他。
狸吾也不躲她视线，反而俯下身贴近了她，在她脸上细细度量，细声坦言道：“因为我想看你一眼，却又……不希望你见到我。”
安静片刻，他又解释道：“每次夜里清醒过来时，我就想去见见你，可你从那之后几乎都不出云牙山，我见不到你呀。”
乌溜溜地双目直直地看着他，眼中既是欣喜又是怀疑，总之是不见了那股火气。
狸吾笑着又把她的脑袋按回怀里，双臂用力地搂着她整个身躯。
﹉
出了森林便可见到那山壁，铁鼠和白狐已在草堆旁观这久别重逢的画面许久了。
发现狸吾果真没死，铁鼠激动万分，刚想冲过去时却被白狐揪着后脖子拎了回来，斥责他不要出声，别去打扰。
看着远处二人相拥的画面，看着他宠爱地抚她面容，不可否认，他心中不少酸涩，可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漠然，让自己不去在意。
白狐看在眼里不胜唏嘘。
“你这小痞子倒叫我有些心疼了，怎么？不曾想过横刀夺爱吗？”她故意调笑道。
铁鼠轻轻撇撇嘴，不屑道：“大爷我喜欢的是会勾引人的美娇娘，才不是她这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白狐哈哈一笑，随即挺起着胸脯，谄媚一笑入艳三分：“说的可是我呀。”
“不说我还真忘了，你是狐狸精呢。”
铁鼠有意惹恼她，歪头挑眉，话中还刻意加重了‘狐狸精’三个字。
谁知白狐脸色未见一丝愠怒，反而一手抚着发一手指着他的鼻子，勾着唇角道：“你们男人不就喜欢狐狸精吗～”
铁鼠刚想回口，身后突然有股异样气息一晃而过，他警觉地扭头四处搜寻！
但四周除了杂草灌木就剩些山壁石块，未见其他可疑之处。
心下奇怪却也道不出个所以然，他默默又将脸别过，目光继续投向那二人。
狸吾寻了一个大石让白沐雪坐下，他则面对着她蹲下，想要查看她的脚伤。
白沐雪见他望着自己，眼中似在询问，手上却不敢动作。
她瑟缩地将脚藏进裙摆之中，倾着脑袋笑道：“小伤而已，不用挂心。你先坐我身旁，我有重要的东西要给你。”
狸吾十分听话地与她并肩而坐，然后瞧见她取出腰后一个精致的锦囊，递到自己眼前。
“这是什么？”
“这是血莲芯，入口便能化入你骨血之中，任谁也不能将它取出。”
山中寂静非常，白沐雪道出口的话就连夜风都诧异地停滞不动，空气中，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声音。
狸吾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双目更是因为惊讶而一眨不眨。
他虽记得白沐雪三年前承诺过要救他，可这话他从未真的放在心里，他实在不信如此小妖能弄到传闻中的血莲心。
或许因为太过震惊，或许是十分费解，他的手久久没有接过的动作。
白沐雪见状，一把将锦囊塞进他手中。
“这……你从哪里来的？”狸吾充满了好奇，血莲花就连那老头子也不能培育出来，白沐雪到底是如何得来的？
“当然是我仔细钻研那蓝册子，养出来的呀。不过……”她突然面色凝重起来。
“不过什么？”
书中虽记载着血莲功效，乃长生万年，妖力增，解百毒，化千苦，可是否适用于狸吾，或者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将它养好了，白沐雪不敢十分确定。
“没什么，你先吃下去试一试。”她将心中的顾虑吞下，哄着狸吾动作快些。
狸吾应声点了点头，小心地将莲心从锦囊中取出，暗夜之中，这莲芯所泛的红色光亮将二人的面色照得魅惑，宛如染上一片血色。
白沐雪见他仍没有服下，心中不免有些恼怒，杏眼圆睁怒嗔道：“难不成你觉得我还能害你不成！”
见她恼火，狸吾只得服输，一口将手中莲芯吞入腹中。
刹那间，仿佛久渴的喉头吞入冰泉一般，整个身体由上至下浸染着凉意，这股冰凉蜿蜒而过通向体内经络。
那躁动不安的血液顷刻间平静下来，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松，视线、脑子一扫混沌……
他埋首坐着，画面似乎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的狸吾不自觉地长舒一口气，叹出所有疲倦，他这才看清身旁的小姑娘。
她乌黑灵动的双目正焦急望着他，双手紧紧捏着纱裙，宛如绷紧的弓弦。
“狸吾？”她试着唤了一声。
他伸手过去，轻轻整理她额前的细发，缓缓答道：“嗯，我没事，谢谢你。”
“那……你还会发作吗？”她问得小心。
狸吾笑得温柔，抚了抚她的头：“我也不知道，只等天明看看。”
“那我陪你。”
“不行。”
他立刻拒绝，语气中是不容反驳的坚决。白沐雪知道他的担忧，也就不再坚持，乖巧地点点头。
见她如此顺意，狸吾神态立刻化作柔和，将她扶着站起身：“趁着天明之前，我先送你出去。”
“不劳你费心，我来接我们家雪儿了。”
二人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体态修长的女子正朝着他们走来，玫色烟纱裙伴着她摇曳生姿的步伐左右摇摆。
一阵寒风突然袭来，那女子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急忙将手中的兔毛披风抱得更紧了，妖媚的走姿也随之尴尬顿住。
“噗……”白沐雪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白狐恼羞地快步走近，早已不见方才的风姿，挑眉不悦道：“笑什么笑，若不是你们啰啰嗦嗦，我们至于在夜里等这么久嘛！”
“我们？”二人齐声问道。
随着白狐眼角示意的方向，他们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正双臂环胸，面色清冷地看着这边。
夜风吹过，枯叶坠下，未知何处传来声声鸣叫，断了又续，让人不禁心颤，犹如置身于山精鬼魅的凄叫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