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天高气爽,皇城在秋阳底下透着慑人的威严,一辆马车行驶在皇宫城门前的官道上,并朝着皇城的方向缓缓而来。马车前是一匹白色的骏马,骑在马背上的男子着一身湖蓝色深衣,头上仅用汉白玉束起了发冠,显得温文儒雅。男子面容眉目清朗,双眸深邃,像湖水般深不见底,湖蓝色的深衣配以祥云暗纹,样式简单却不失高雅。
马车里坐着的是白衣女子,年约二十,气质高雅,生得虽不是极美,却也是清秀可人,三千发丝黑如炭墨,柳眉如黛,女子红唇轻启,吐气如兰,怀中抱着一把古琴,纤细的手指抚着琴面,那动作极是轻柔。女子的眼眸似水般清澈,透过马车轻薄的车帘,望着白马上蓝衣男子挺拔的身影,女子的嘴角含着笑意,眼中亦藏了深情。
陪在白衣女子身旁的乃一身着鹅黄色襦裙的侍女,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生得是机灵乖巧。黄衣侍女不动声色静坐一旁,白衣女子的神情却是毫无保留地落入到了她的眼里去,眼中快速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白衣女子竟未发觉。
“月小姐对将军一往情深,咱们将军却是无动于衷,这让灵儿也看不下去了。”黄衣侍女替自家主子打抱不平,说道。
不料自己的心事竟被随身的仆从给猜透了,白衣女子又羞又怒,俏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灵儿,你休要胡说!”秦月敛回目光,黯下脸来。
钟灵知晓秦月心中恼怒,反正已经是点破了她的心事了,索性来个破罐子破摔,当即冒着挨打的风险跪在秦月跟前,小声说道,“怜玉姐姐愚钝,跟随了小姐这么多年竟看不出来了,然并不代表灵儿看不出来啊!小姐日日里心思不宁,寝食难安,不就是为了……咱们将军么!”
钟灵一语戳中秦月的痛处,秦月神色转而悲伤,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小姐,与其您憋在心里头自个儿难受,不若由灵儿替您出出主意?”钟灵见秦月悲伤,便开口安慰她道。
秦月望她,苦笑道,“这么多年我苦苦执着也毫无结果,你一个小小奴婢又有何办法?”
“灵儿听怜玉姐姐说起,将军这些年来待小姐可是宠爱有加,想来将军也不是无情之人,小姐若心仪将军,怎不与将军说个明白呢?”钟灵好歹在将军府呆了好些时日,秦月心慈手软,必定不会因这些事儿责怪于她,故而大胆说道。
秦月苦笑,与秦阳相处了十年,自她知晓心里住着这个人开始,她就想过要与秦阳说个明白。奈何自己身份低微,连自己的生身父亲是谁都不知道。虽然自个儿顶着个秦府小姐的光环,可她的身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世人对歌女多有唾弃,就连当今圣上也曾当面侮辱过自己,秦月卑微,实在无法以一个爱慕者的身份去面对秦阳。
更何况如今秦阳仕途辉煌,盛名远扬,秦月又岂能让自己的一己之心断送了他的前程?
“灵儿,你是知晓我的身份的,一旦我将自个儿的心思道明,莫说是世人都要唾弃我,恐怕连将军的前途都要毁了!”秦月望着钟灵,也不愿她如此跪在自己跟前,便拉她起来坐下,说道,“公子好不容易回了金安替老将军报了仇,一洗秦家冤屈。秦家待我恩重如山,我是绝不会凭一己之私令秦府蒙羞,荣誉扫地的。”
钟灵闻之,仍是替秦月觉着不值,不由忿道,“难不成月小姐就要这般看着公子封官进爵、娶妻生子么?”
秦月心中一颤,不由摇头,然又思及秦阳若要娶妻,她又有何能耐阻止呢?自个儿如今不过是寄人篱下,迟早有一天她也是要离开将军府的。
思量许久,秦月方苦笑说道,“罢了,只要公子开心,怎样都好!”
钟灵望着秦月,无奈摇头,不成想自家主子竟是这般懦弱。只是钟离已有言在先,她钟灵无论如何都是要推她一把的。
马车里主仆二人细声细语,马背上的秦阳只道她们是说着女儿间的悄悄话,倒也不加理会。 马车停在了城门前,守城的侍卫见是秦阳,不敢怠慢,便打开了城门让秦阳的马车入了宫去。
秦月撩开车幔,但见眼前琼楼玉宇,宫殿楼阁檐角高飞,铜铃清脆,真可谓五步有一楼,十步有一阁,各宫各楼之间有廊腰缦回,且随地势高低群楼错落有致。皇宫之内遍植奇花异木,深秋之时,宫中仍是草木苍翠,鸟语花香。再看那浣沙河穿城而过,流水潺潺,数座长桥静卧水波,水中鱼群翔游,好不自在。
走进这皇宫,秦月只觉无比震撼,来时路上虽有想象,那画面却不及这眼前的十分之一。皇宫守卫甚严,四周又有高墙围护,没有皇帝的召见,就连那居住宫外的皇亲国戚也休想随意入宫一步,类如秦月这等平头百姓若非皇帝有旨,只怕一辈子也入不了这皇宫。
马车在宝和殿前停下,地面上的青砖雕刻着莲花暗纹,朵朵栩栩如生。殿前早有宫女等候多时,秦月下了马车,抬眸望去,但见这些宫女个个身着罗衣裙,头戴碧玉簪,生得像花儿似的。
其中一名绿衣女子缓缓走至秦阳与秦月跟前,伏了伏身子,开口朗声说道,“奴婢乃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女青翠,见过秦将军与秦姑娘。”
为表礼节,秦月亦伏身还礼,轻声说道,“秦月见过青翠姑娘。”
“长公主殿下已在怡宁宫静候秦姑娘,秦姑娘请随我来吧。”青翠将秦月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觉眼前的这女子美虽美,却及不上自家长公主倾国倾城之貌,不免有些傲然,自不愿与秦月多费口舌,领着秦月便要往怡宁宫而去。
“公子……”眼见秦阳立在原地并不跟随前往,秦月有些慌乱,不由回头望向秦阳低唤了一声。
“此刻我尚有要务缠身,需即刻赶往军营。月儿,你且安心前去怡宁宫,午后我便接你回来。”秦阳心知秦月首次入宫,难免心慌,便出口安慰,末了又吩咐了钟灵,“钟灵好生照顾小姐,若出了差错,我拿你是问。”
钟灵赶忙应了下来,“是,钟灵遵命。”
“秦姑娘,咱们可以走了么?”青翠不耐烦地催促。
秦月只好回头,说道,“青翠姑娘请带路吧。”
怡宁宫位于皇城后宫,是一座独立的宫殿。许是这里面住着长公主的缘故,怡宁宫的前院很是别致典雅,院里遍种奇花异草,更有芙蓉六株、秋海棠六株、桂花六株,株株花树挺拔俊秀,交相辉映,错落有致,此时深秋,风动花落,千朵万朵,铺地数层,甚是鲜艳好看。
单是这怡宁宫的建筑构造也与别处不同,皇城宫殿者类如那宝和殿、雍和宫……无一不是恢弘大气,高大宽敞,装饰极尽奢华,力求金碧辉煌。怡宁宫与之相反,宫殿规格与别处相比小了一半,建材也多以木质为主,装饰注重精致典雅,颇有江南园林的味道在里头。
进得那怡宁宫,内里更是别致有趣,宫殿四周梁柱精雕细琢,上面青鸟栩栩如生,羽翼微张。宫殿四角斗拱交错,倒铃般的花朵装点着四处墙壁,花瓣洁白如雪,泛着白玉一般细腻的光泽,金丝萦绕而成的花蕊里藏有香囊,无时无刻不在散着花香。
青翠撩开了眼前的帷幔,一股檀香气扑鼻而来,秦月定眼看去,原是安平跪坐一小案前,正将几块檀木放进了香炉里,香炉冒着青烟,那香味正是从里面传来。
青翠伏在安平耳边耳语了几句,安平回过头来,瞧见了一袭白衣的秦月。
“秦姑娘,你可来了!”安平放下手中的香,起身握着秦月的手儿,兴奋说道。
秦月微笑伏腰,行礼道,“秦月见过长公主。”
“秦姑娘与本宫就无需多礼了。”安平牵着秦月的手,将她带至窗前,二人坐下,“秦姑娘可知本宫在这宫里可是有多无趣,前些日子皇兄说起要请秦姑娘入宫来陪本宫,本宫可高兴坏了,可是日日盼着秦姑娘来呢!”
秦月未曾料到安平对自己的到来竟是这般期待,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惭愧,不由红着脸儿说道,“月儿能得长公主欢心,实在三生有幸。”
安平拂起衣袖掩嘴而笑,欢道,“可不是,本宫一瞧见秦姑娘,就满心欢喜,仿佛是许久以前就认识似的。”
这话絮絮叨叨说了一会,秦月觉着有些渴了,青翠恰好送上了茶来。皇宫里的茶果真与别处不同,茶尚未端进来,秦月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茶香。
秦月循着茶香望去,只见青翠手上端着茶盘徐徐走至二人身前。青翠跪坐在软垫上,先与安平倒了一盏,茶汤热气腾腾,蒸起茶香袅袅扑鼻而来,秦月深吸一口茶香,闻出来了这是上等的松凝露。
秦月正自陶醉着,这手上忽然一阵刺痛,秦月不由惊呼一声,低眉看去,原是青翠不留神将那热茶碰倒在自个儿身上了,茶汤顺着指尖滴落,润湿了秦月的衣裳,那雪白的玉指儿更是瞬间红肿了起来,秦月吃疼,咬着牙长嗞了一声儿。
安平眼瞧青翠竟犯下了如此大错,不由娇喝一声,怒道,“青翠,你平日行事是谨慎有加,今日怎地这般鲁莽?想来是本宫平日里对你管教不够,来人哪,将青翠拖出去,赏一百板子!”
听得长公主要对自己重罚,青翠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二人面前,哭着说道,“青翠也不知今日怎地心神不宁,一不留神就烫伤了秦姑娘……青翠不是有意的,求殿下饶过青翠一回罢!”
说罢,青翠伏在地上不住磕头,直将额头磕出了血来。
秦月瞧着青翠这般可怜模样,心中有些不忍,这一百板子莫说是青翠一个弱女子了,就是那铁铮铮的男子汉也要脱下一层皮来,况且这青翠乃长公主身边侍女,今日安平若因为她而将青翠罚了,这日后再是相见,可就难堪了。
思及此,秦月强忍着手上的刺痛,开口劝道,“青翠姑娘既已知错,殿下不若就饶了她这回罢!”
“可是……”安平望着秦月通红的手指,犹豫道,“青翠害得秦姑娘受了这样重的伤……”
秦月微微一笑,悄悄将手藏进了衣袖里,故作轻松道,“这点烫伤也没什么,上点药就好了。倒是这青翠姑娘细皮嫩肉的,殿下这一百板子若打了下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安平听罢皱眉苦思,秦月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这青翠乃自个儿身旁最得力的侍女,将她打了,自己又从哪里找出一个青翠来。只是青翠毕竟是烫伤了秦月,若不罚她,于情于理怎么也是说不过去的。
思来想去,安平也唯有扣了青翠半年的奉禄,并将之遣往浣衣房当差三个月,以思悔过。青翠既已免了皮肉之苦,安平的惩戒也说得过去,秦月亦懒得计较了。
“青翠谢过长公主!”青翠伏在地上,感激万分。
“莫要在本宫面前哭哭啼啼了,没瞧见秦姑娘手上的烫伤吗?”安平板着脸说道,“还快去取了药来替秦姑娘上了!”
青翠一个激灵赶忙起身,匆匆地就往药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