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2018年5月21日,农历2018年四月初七,星期一
袁也入职自媒体后,成绩最好的一篇文章阅读量也只堪堪过万,距离公众号粉丝数量都差很远,不仅粉丝点开率低,分享率更是极其的少。这样的成绩,导致后续她提交的文章,入选率在公司垫底。
惨不忍睹的工资收入让袁也痛定思痛,最近一段时间,她一直在认真研读爆文范例。如何选题、如何起标题、如何布置开头、如何行文等等,她深刻意识到,写出一篇爆文,光有不错的文笔是远远不够的。
周一例会,按照惯例,大家进行选材讨论。有两位同事提到一个同样的现象:近期网上有一类小视频特别容易获得高赞,内容多为帮助贫苦的陌生人。如有人看到卖菜的老人摆摊到很晚主动将剩余蔬菜全部买下,如有人谎称自己没吃饭分得环卫工人的一个馒头却留下一份多肉多菜的外卖;再如有人看到路边有农民工负重前行主动停车搭载送到家后感慨于家境贫寒又留下米面等等。
高赞视频衍生出的讨论,有成为爆文的潜力。同事们对于这一选题基本无异议,讨论主要围绕于该以什么观点进行切入。袁也秉持着学习姿态,认真听,仔细记。若不是另一位同事提及用一个类似的但较少人知道的现象作为切入点,袁也这次例会应该会一直沉默。
同事谈及,在一个偏远的旅游地区,当地人在景点附近会摆放很多东西售卖,鲜花、草药、野果、小吃等等,由于成人每日需要劳作,摆摊的任务基本都由孩子担任。许多游客并不需要这些东西,但看到孩子售卖,依然愿意支付较高的价格采购。同事介绍完后建议,以这个新鲜事件切入,吸引关注;再辅之高赞视频中的案例,以中华传统尊老爱幼美德的传承及弘扬为论点,展开评论,得到大家对真善美的认同;最后倡议大家一起努力推进道德水准的提高。
其他同事纷纷附和,认为这篇文章一定会得到大量的转发推荐。
袁也在一派祥和的讨论氛围中,开始坐立不安,她抬头几次想要开口,又怕资历浅的自己贸然反驳引来嘲讽,手中的笔在本子上无意识地留下好几道划痕。
又有一位同事开口,“我觉得咱们作为粉丝群体庞大的自媒体,三观正的文章一定要多写,这对社会价值的引导具有重要作用。譬如现在讨论的这个文章,我认为,如果引发可观阅读,一定会增加景区小孩们的销售额,这对于他们所处家庭的经济会是很大改善。”
袁也听不下去了,“我不认同。”
讨论热烈的会议被突如其来的不和谐声音打断,众人的目光一瞬间全部投到了袁也身上。一时间,疑问有之,轻视有之,不耐有之。
在这个以文字立身的团体中,文章阅读量垫底的袁也显然还未赢得众人的尊重。夹杂的注视让她尴尬起来,颇有些下不来台的感觉。
主编开口打破了局面,“袁也,你有什么想法?”
袁也挺直了肩背,努力抑制着紧张,“我认为若按刚才的说法行文,不是真正的善良。”
这句话,有些犯众怒。毕竟,讨论热烈的众人,刚刚秉持着三观正确引导社会的名义,自我附加了铁肩担道义的高尚形象,袁也直白的否定颇有打脸之嫌。这次,连主编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见众人的不满更甚,袁也反倒获得一种不会再坏的坦然,她没有再次等别人给自己台阶,咬字清楚地说了下去,“一旦景区所在地民众发现,小孩进行售卖可以显著增加收益,那么更多的小孩将会被要求去做这些读书以外的工作,被迫减少学习时间甚至辍学。游客低成本的所谓善良,断送的可能是很多孩子的未来。”
提议的同事脸上挂不住了,声音大了起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没有孩子,理解不了父母对孩子的拳拳爱心。他们也许会因为这份额外的收入让孩子节假日进行售卖,但绝不会以孩子的未来为代价。”
袁也被这种无知的论调惹得心头火起,原本因反对同事提议而生的忐忑,全然转换成对这种不知人家疾苦还自以为是的愤怒,“你对贫困未免太无知。你知道中国有多少贫困人口吗?知道这些家庭每年可支配收入多少吗?知道贫穷会限制人的眼光吗?知道为什么国家要强制九年义务教育吗?知道生计艰难的家庭里亲情也会被物质裹挟吗?”
同事的脸通红起来,会议室一篇寂静。
袁也从愤怒中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过火了。她站起来鞠了个躬,“对不起,我说话不太讲究。我理解您的出发点,也非常赞同大家说的文章身负三观引导的职责。正是考虑到咱们公众号的影响力,我才更加觉得对于文章可能延伸的后果该有全面的考量。”
袁也的最后一句话取悦了主编,主编开口打圆场,“同事间莫伤了和气,都是为了工作。大家的说法都有道理,我看不如这样,两种观点分别出两篇文章,内部比较一下,再做决定。”
散会以后,袁也找到被自己驳了面子的同事,打算再次郑重道歉,对不起三个字刚说完,对方便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上一份工作的性质,别把耍心机出风头的恶习带到这里来,有本事拿笔杆子说话。”
袁也摸了摸鼻子,回到座位上。她想,自己冲动的性子一定得改,新工作也要珍惜,以后说话,还是要多加铺垫,先对别人多做赞同,再巧妙地承接到自己的观点。
袁也没有太多时间为已发生的事后悔,现在最重要的,是在不受欢迎的环境中,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她打开文档,敲下标题,“不了解贫穷,也是没见过世面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