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多一点,吴连喜就让司机早早地把他送到了县社,直到二点四十分县社的交通员才把办公室接待客人的屋门打开,很客气地给吴连喜倒了一杯水。
时间在不慌不忙地向后推移,西照进来的阳光在慢慢吞吞地上升,隔壁传来悠悠扬扬四点的钟声,他不由自主地又走到门口向荣主任办公室门口望去,这样的动作在不知不觉中重复了无数遍。
荣主任的房门仍然关着,董副主任从卫生间走出来,看到了他:“连喜?什么时候来的?”
“上班的时候就来了。”吴连喜尴尬地笑了一下说,其实还没等上班就等在外面了。
“有事?”
“找荣主任。”
“哦,来吧,来我这里坐会儿等等。”
吴连喜心想,也行,县社有什么情况副主任不可能不知道,去坐一下也许能探个口风,思想上也好有个准备。就跟着向董副主任的办公室走去。
董副主任一边走一边说:“在上午快下班的时候,县政府打来一个电话,让荣主任下午去参加一个会议,也许时间不会太长。”
坐定后吴连喜忍不住旁敲侧击地:“荣主任让赵主任打电话给我说让下午来有事,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你不知道?”董副主任似信非信地问。
吴连喜笑了笑:“什么事?”
“你都不知道我哪里能知道。”董副主任平时说话就是明一半暗一半的,想套出个消息来很难,说了就和没说一样。
“哦。”吴连喜也不好再多问,感觉上还是不太好。
他想,如果要顺利,是好事,姓董的能不会先透露个口风?毕竟他平时经常到青树社去蹲点下乡,吴连喜总把他当祖宗供着,多少年来过年过节的也没少孝敬他。
“对了,我还有点事,就不能陪你等了,我把门开着,你就在这里稍等一会。”董副主任接着翻起手腕看了一下:“荣主任应该不会太久。”说完就要出去。
“哦,不了,董主任,你锁上门吧,我在那边等等也行。”吴连喜见此情形,连忙知趣地站起来。
董主任锁上门下楼走了,吴连喜的心里更加焦躁不安,种种迹象表明,成德这个事没有那么顺利,或许要泡汤。
顿时,一种无形的忧虑和焦灼袭上心头。
猛听楼下咳嗽了一声,声音像是荣主任。
真的是他!他站在楼上已经看到了荣主任那宽宽的脊背和一头苍白的头发。
他的心又是一阵狂跳。
荣主任,你让我等得好苦,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就像过了两天!
荣主任转过楼梯也看到了他。
“荣主任——”他轻轻地叫了一声,算是打了个招呼。
除了这一声称呼,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仿佛说什么都不合适,都是多余的。
随荣主任进屋坐定,荣主任要给他冲茶,他连忙说不渴。
他明白今天的角色不是来闲谈,更不是谈日常工作,而是来听人家宣判的,哪有品茶的心情。
“让你久等了,连喜。”荣主任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还和以前一样,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这使他忐忑不宁的心稍微有所安慰。
“没有,荣主任。”他赶紧翘了翘屁股说。
“不用说,叫你来有什么事你心里也明白。”说到这里,盯着吴连喜特意看了一下,又接着说:“连喜,首先我给你通报个消息”说到这里荣主任又停顿了一下。
这一停让吴连喜不平静的心吊在了嗓子眼,神经已经情不由己地绷得很紧,就要断裂。
“你儿子吴成德的事经过主任办公会定下来了。”
“成了?”吴连喜睁大了双眼,迫不及待地问。
荣主任的表情没有一点轻松的样子:“成是成了,但,这次要他交两万的保证金。这也是我们借鉴上一次你儿子私奔的教训。”
“行,荣主任,就是三万也成,只要能让孩子继续回到供销社里来,我都愿意。”
“可是,我还没有说完,经过各位领导的讨论,如果你儿子回来,你就要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说到这里,荣主任把话停了下来,用征求意见的眼光看着他。
其实,吴连喜已经做好了打算,这也是他主动给荣主任表过的态,当然如果能再干几年是再好不过,毕竟还不到退休年龄。
吴连喜此时此刻就像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上,他义无反顾,毫不犹豫地果断做出了取舍,他没有理由讨价还价,更不会有人和他讨价还价。他知道这是县社领导班子会议的决定,只不过是通过荣主任通禀一下而已。与其说是他如释重负倒不如说他早有打算,他比谁都明白,这次的点头就是给他的政治生命画上了句号,几十年的事业将要和他说拜拜。
听了他短短而无力的一声“行”,看着他轻轻的一点头,荣主任足足盯住他看了有十秒钟,并不是怀疑他的可信,而是为这位父亲的怜子之心而感到心有不忍。
也许他还是希望他在这最后的关头能改变主意,打消念头,但多少还是让这位老主任有些失落。
吴连喜在所有基层主任中是最使人靠的上的下属。
说实在,就这样让他下去实在于心不忍。可为了稳定大局,为了维护班子成员的意见,为了避免不利于自己的影响,不得不忍痛割爱。
在会上他为这位爱将说了好多话,新到的分管人事的裴副主任是从县里调过来的,态度很坚决且明确,按照县社原来的习惯和亲属替换方式,只能是接纳新人需替换旧人,这样就必须让吴连喜退职。吴成德只能以普通职工的身份回到供销社。
不用吴连喜说,荣主任就知道这样肯定行不通,当时候吴成德就是因为一口气憋着离开的,现在让他再以一般职工回去一定不会接受。
是能在政策规定上打个侧边球,先让吴成德接班顶进来,随后再正式任命副主任,于情于理都可以勉强说过去。
这样的结果在目前看来是最好的选项,也是唯一可行的选项。
于是他把眼光从吴连喜的脸上移开,无可奈何而违情地摇了摇头。
“荣主任,为了儿子你让我怎样都行。但是,还请您满足一下我最后的一点要求,请您看在我这么多年来跟着你忠心耿耿做工作的情分上,看在我这个不值钱的老面上,保住他——原来的——职务好吗?”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荣主任,生怕荣主任感觉到他的请求过分。
看着荣主任不动声色的样子咽了一口唾沫:“荣主任,成德经过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比那时的他成熟多了,在南方他受了不少罪,吸取了不少教训和经验,主任,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我保证,只要给他一张好犁耙就一定会耕耘出一片良田。给他一个平台他一定会干的很出色——这是我最后给您的请示,也是我唯一的心愿,希望领导能给我儿子一次展现他自己的机会。”
吴连喜没有组织话语,没有多加思考,一气呵成,情真意切,就像一个竞选家在演说,心情随之放松开来。
因为没有了上下级之间的篱笆,没有了下意识之中的那些禁锢和约束,一口气将肚里的话都倒了出来。
荣主任一直静静地观察着他的表情,静静地听着他迫不及待而言之凿凿的话语。
尽管吴连喜的话中透出的是满满私情,但荣主任更看重的是吴成德的才华,在邱上社敢做敢干,敢怒敢恨,出去二年又回到冯阳能红极一时,就凭这几点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随后,荣主任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慢慢地品了一口茶,脸上似笑非笑看上去略一思索:“好,我答应你!”五个字,铿锵有力!
“谢谢荣主任,谢谢县社领导。”吴连喜显得特别激动,说不出的激动!
“不过”,荣主任话锋一转:“你退下来后,你认为谁来接你的位置,我还要听听你的意见。你要从工作出发实事求是地举荐好这个接班人。”
“范大柱。”吴连喜稍作迟疑后脱口而出。
“这个人是不是个马大哈?处理事情是不是欠仔细。”荣主任忧疑地问。
“完全可以放心,那是有我这把伞在那儿撑着,没有人家决断的机会。再说,这个人肚量大能容下事情,而且品质好,不阴一套阳一套,不会背后捣鬼,主任,我敢向你保证。”
“你敢说没有掺杂你个人的因素?”荣主任突然问。
吴连喜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荣主任说不出什么。
“你们不是一个老乡吗?你能说没有私心杂念?”荣主任看他懵在那里接着道。
“是老乡这不假,但是,荣主任,我说的那些也都不假,多少年来跟着你,公私分明,这一点最起码的责任和觉悟我还是有的。”吴连喜一本正经。
“好啦,我知道了,让我再想一下,具体用谁还要上会研究才行。不过,在你退下来后也不能闲着,我还要给你个重要的任务。”
“荣主任就别寒碜我了,下都下来了,一个老头还能做什么?”
“老了老用,你给我睁大眼睛瞅着。”
“什么?”吴连喜不明白地眨了眨眼问。
“盯着你家那名人公子哥,让他把路给我走正!”荣主任很严肃。
“荣主任,这个我敢担保,他要再不长脸,我就提着脑袋来见你。”
“谁要你提脑袋!我不是怕他再跑,何况还有两万元的押金在,我是想让他发挥能量,发挥他名人的能量,让他能给你争口气。”稍停了一下,放轻语气,“也给我争口气。”
话已至此,吴连喜仿佛听出了言外之意,这不是要有意培养成德吗?原来荣主任与他的心离得这样近!顿时一股热流传遍全身,声音有些颤抖,紧紧地一把抓住荣主任的手激动地:“主任,吴成德绝不辜负您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