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辗转，勾勒着血色，汇成长剑，落在他掌中。
望着地面上那几具新尸，他忽然冷静下来许多。
迈回堂内，瞧着被自己毁坏的大堂，心里一沉。
他在想，自己先前决定自裁的想法是有多愚蠢。
“就这么死了，就算是到了忘川，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你们为何将我抛下了……”
“至少……也要有个了结！！”
他睁着眼睛，眼里满是杀意，手中的云纹颤抖了几分。
“小一！”
罗一知道，现在能这么亲切唤他一声“小一”的人，也只剩下司徒文矣了。
他转过身，一只白色的庞然大物以迅猛之势向他扑过来，直接将他押在身下。
便是化成猛虎形态的小虎，眼里满是哀伤，舔舐着他的面庞。
若是从前，他此刻定会起身，一阵嬉笑打闹，好不自在。
可从前只是从前罢了。
他没有表情，两处眼角不自觉的淌着泪水。
小虎抬起头，一副委屈的神情。
他直接环起手，将那虎头揽在怀中，泪水夺眶而出。
司徒文矣从袖袍里掏出一个信封，慢慢放到他的头边，“这是东方宗主交予我的信，他嘱咐我，一定要让你看到里面的字。”
语罢，他便离开了大堂，瞧见了地上那几具尸身，一阵沉默。
罗一擦着眼泪，沉默了许久才拿起那封信，慢慢的将其打开。
里面只有两个字，各写在一张纸上。
“活！着！”
他的魂仿佛被抽空一般，浑身的力气瞬间散尽，直接倒在地上，像一个无助的孩童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不多时，堂内逐渐安静下来。
罗一怀抱着已经化成小猫的小虎走出来。
看上去，他已经平定不少，只是脸上多多少少有些阴沉。
司徒文矣瞧着他，默不作声。
“文矣哥，你为何不告诉我呢？”罗一看着他，语气平静的问。
“对此，我问心有愧……”司徒文矣沉下一口气，看着大堂，“但我对他们……问心无愧。”
罗一一怔，并未开口。
司徒文矣问他，“你可会怨恨我不告诉你这一切？”
罗一转过头，看着一片狼藉的剑宗城。
“起初是有些怨恨的……因为我并不相信，以为你在诓骗我……”
司徒文矣又问，“现在呢？”
“我怨恨你什么呢？”罗一忽然一笑“我想通了一些事情，所以不恨了。”
罗一并没有将自己想通什么告诉他，他亦没有追问。
其实，这其中并没有什么大玄机。
他只是明白一切都已经是如此了，怨恨谁都没有用。
他亦明白，问心有愧和问心无愧，他是为了自己才会隐瞒下这一切的。
所以这一切归根究底应该怨恨的不是他，而是无能面对这一切的自己。
司徒文矣沉下一口气，说“小一，虽然我不知道这对你而言算不算是一个好消息，但是……东方宗主和各位长老可能还没死。”
如同惊雷一般炸在罗一心里，不可置信的说，“你说什么？”
司徒文矣说，“我来时曾查探了一下剑宗的魂力反应，很奇怪的是明明很多人都是境魂师，而这里刚刚经历一场大战，虽说已经过了五六天的时间，但魂力也不会消散的如此干净……”
罗一急忙打断他，“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你说老爷子他们还活着是什么意思？”
司徒文矣有些被惊到，平了一口气说，“我的意思是人死了，一定会有尸骨在的，但是你可曾见到了他们的尸骨？”
罗一本来安定的心再度躁动了起来，再度跑到剑宗的各个地方，但凡见到尸骨都小心翼翼的查看，见到剑宗弟子的尸骨心中悲痛，见到身着其他服饰的尸骨便就目光阴沉，他就这样不知疲倦地一个一个的去看，直至到了傍晚，查看完最后一具尸骨后欣喜若狂的对司徒文矣说，“没找到，一个都没找到！他们都还活着对不对？”
在此之前，司徒文矣沉默良久，他并不如罗一那般乐观，对他而言，尘埃落定才是一切，而未知的事情，永远是最可怕的事情，但他还是对他说，“他们，一定还活着！”
喜悦过后，又看着地面上的一切，一阵悲凉，罗一说，“文矣，我们……再在剑宗城待最后一个晚上吧。”
司徒文矣看着他，“好。”
……
当夜，司徒文矣与小虎在房中等待着罗一，几番相与小虎说话，但却都遭到它的冷眼相待，它并不像罗一那般豁达，自己被他弄晕之后便就被带走了，醒来之后只看到满身伤痕的罗一，得知了前因后果的它自然对司徒文矣没了好感。
尴尬溢满了整个房间，直到罗一提了两个脑袋大小的酒坛过来才算缓解了一些。
司徒文矣看着那两坛酒，疑惑的问，“小一，你这是要喝酒？”
罗一将酒坛放到桌上说，“这是老酒鬼偷偷藏起来的酒，今晚咱们两个把他们都喝了了，说不定老酒鬼一生气，自己就跳出来了。”
说完，他便笑着把那两个酒坛盖子打开，却被那扑面而来的刺鼻味道熏得皱起了眉头。
司徒文矣说，“我记得怀素长老从来不允许你碰酒，而且你也从来不喜欢喝酒，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要喝酒了？该不会是你信了那句话，一醉解千愁吧。”
“一醉解千愁？”罗一笑说，“我哪来的愁啊，就是觉得现在轻松自在的，也没人管没人念的，老酒鬼这么喜欢这个东西，他还说什么酒是乾坤宝，一口醉逍遥，我就想尝尝这逍遥的味道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司徒文矣看着他说完，抬起酒坛子就要喝，急忙拉住他的手，担忧的说，“小一，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这酒又烈，你若想喝，拿着一起离开，等你伤好了再喝也不迟啊。”
罗一看着他紧张的样子，笑说，“文矣，你以为我疯了是吗？要拿这酒折磨自己？”
司徒文矣问，“难道不是吗？”
罗一摇了摇头，“我很清醒的，我只是觉得要离开了，可能很长的时间都不会回来了，想要好好的做一个道别，不是有这样的一句话吗？”
“什么话？”
罗一放下酒坛说，“当你离开一个地方的时候，要做一件你从来不会想，甚至很讨厌的事情，这样你就会牢牢的记住这个地方，一辈子不会忘。”
说罢，他便抬起酒坛，猛灌了几口下去，却被呛得泪水横流，一下子放下酒坛，大口呼吸着说，“果然够记忆深刻的！这什么破玩意儿，还醉逍遥呢，怕不是我要去见老祖宗了！”
司徒文矣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哪有人第一次喝酒是像你这样的。”
罗一擦着脸上的酒水，手掌一拍他的后背说，“不是这样喝那要怎样喝？要不你给我示范一遍？”
司徒文矣一愣，看着自己面前的这坛酒，想说一些推脱之言但又觉得不太合适，便取下一个杯子，稍微的擦了一下放好后，举起酒坛往里小倒了一些，“你看，像我这样慢慢喝下……”
他边说便举起了杯子，然后一口饮下后，只觉呛辣无比，但还是忍着想要咳嗽的感觉说，“像这种一般的酒都是比较辛辣的，像你这种刚喝酒的人须得细口慢品，习惯之后才……”
说着，他便觉得眼前一片昏暗，登时便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罗一松开了一直按在他背后的手，手心里正是先前文矣给他的昏睡符，“老酒鬼要知道他藏起来的这两坛酒被你说是一般的酒，怕不是要好好和你较量一番…… ”
小虎疑惑的看着罗一，不明他要做什么，就看见他把司徒文矣扶到床上，为他盖好了被子说，“文矣，辛苦你了，你先好好休息，我还需要做一些事情，做完之后就会回来的”
语罢，他拿起桌上的酒坛对小虎说，“小虎，我们走吧，接下来的事情，只能你和我来做。”
……
月朗星稀，一丝微凉的风吹过小虎耳边，眼前的一切实在让它打不起半点精神，仰起头看着罗一的背影，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罗一看着满地的尸体，目光空寂，长出了一口气，将手里的酒坛放到地面说，“小虎，我们把那些外来者都扔出去！”
小虎一愣，就看他起身抓起一个外来者的尸体朝着大门外拖了过去，自己也来了干劲，瞬间化成猛虎，跟在他身后，把那些陌生的尸体一个接着一个的都丢了出去。
几个小时过去之后，剑宗门外平白多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尸山，那些因为侵略剑宗而死在这里的外来者都在这里了。
他两个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精疲力尽，休息了好半天后才恢复一些，罗一看着吐着舌头的小虎强撑着笑说，“你看你，不行了吧。”
小虎白着眼，爪子在地面上划过，敲打了下他的屁股。
罗一轻轻揉搓它的头，看着面前还剩下不过百余的尸身说，“不能让师兄弟们曝尸在这里，他们应该好好休息的。”
说罢，便起身，小虎也要起身过去却被罗一拦下，“小虎，我知道你想尽一份心意，但是你没轻没重的，还是好好休息，一会……还有你能做的事情。”
小虎听他这样讲便继续匍匐在地面上，看着他一个一个的挪动着，每一步都走的很艰难，却一步也没有停止过，直到最后一个尸体被他摆放好位置，便就直接躺倒在地。
他瞧着夜色追着月亮的脚步逐渐褪下而明亮起来的蓝，虽然阴暗，却是一切都要苏醒的时刻。
他歇了好久，歇到心情慢慢地平复下来，然后起身，目光放到那站在一边已经许久的人，对他笑说，“文矣，你起来了。”
司徒文矣看着满地陈尸，附身将地面上的酒坛拿起递给了罗一，然后默不作声的退到了一旁。
罗一沉默半晌之后打开了酒坛，朝着地面慢慢倾倒，然后，一跪而下。
小虎见状，撑起四个爪子慢慢的爬去，曲着身子也跪了下去。
他说，“抱歉，我来晚了，让你们平白的躺在这里那么久……”
他说，“我一定会为你们讨回一个公道！”
沉默的一切，连鸟雀都不再喧嚣，千言万语皆不如这一刻的寂静，而后他起身，重重道了两个字。
“珍重——！”
……
司徒文矣走到大门外，眼见那尸山，叹了一口气说，“现在你还觉得，他是一个忘恩负义的无耻小人么？”
半晌后，一个绿衣少女走了出来，冷眼看着他说，“原来你早就发现我了。”
司徒文矣淡淡一笑，“这应该是我们在剑宗城里第三次见面了吧。”
来者正是北冥珑，眼看着司徒文矣，便是想起了几天前，在罗一进入归冢的前一天，她曾经来过，虽然剑宗因为这场纷争遣散了弟子，可仍有部分弟子守在剑宗，她便绕到青屿山的位置，打算从后去找罗一，却不想撞到了司徒文矣。
北冥珑回忆起那天的事情眸子一冷，说，“前几天的帐，我会找你再算的，至于他……”她看着罗一的背影，神色复杂，忽然摇头说，“不可能的，那天他明明是那副样子的，他……”
司徒文矣说，“我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但是你说的那个人，一定不是他！”
“说的这样肯定……”北冥珑瞥了他一眼，然后看向罗一继续说，“不管是不是，我自己亲自判定……你会带他去帝都？”
司徒文矣点了点头。
北冥珑背过身，一边向前走一边说，“我会在帝都等着你们的。”、
在她走后，只听见“轰隆！”一声，只见那城内白光阵阵，一阵磅礴的魂力瞬间升腾而起，撕碎着周围的一切。
若说先前剑宗城再如何破损也还有原本的样子的，可就在这白光消退之后，除了一些砖石瓦法还勉强的独立着，大半的剑宗城已然成了空地。
而地面上伫立着一座巨大的坟冢。
他两个因为大量的魂力消耗直接瘫倒在地，罗一撑了口气，强行举起了云纹剑指天说，“剑宗，等我回来，我一定会让你重现当初的模样的。”
……
行世间路，忽逢大雨，寸步难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