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茶馆里,几桌人围在一起,牙舌细语间,无非都是一些责骂之类的话。
剑宗,这个不久之前还是人人称德的千年宗门,到今日,人人喊打。
司徒文矣举着茶杯,吹动了一下茶气之后淡淡的抿了一口。
“客官,你要的雾隐香已经打包好了。”
放下两枚银币,拿起店老板递过来的木盒子,便直接离开茶馆。
走过几间院落,转眼间迈进了一座些许破旧的小院。
“唰——!”
两柄刀刃破空而过,两个身着白服的人手里各持一柄细刃,交织在他脖前。
“文矣少爷!”
看清来者,那二人自是直接收起器刃,朝他单膝下拜,“属下冒犯了。”
司徒文矣淡淡摇头,望向正对院门的房屋,“无妨,罗一醒过来没有。”
“并未。”
司徒文矣点着头,将手里木盒递交给二人,“把这木盒交予我父亲,你们不必再守在这里了。”
“是。”
那二人接过盒子,一点头便就各自消失离开了这里。
司徒文矣翻出符纸,在上用魂力画了一个圆,旋即向空一甩,那圆幻动了几下,变化成一道护罩护住庭院后,径直向房屋内走去。
屋内只是一些简单的陈设,破旧的空间与他那一身纤尘不染的模样格格不入。
罗一横躺在一张床上,神色安详,仅有一丝呼吸声算是刺耳。
“小一……”
司徒文矣坐在一旁,叹下一口气。
五日前,罗世隐为罗一看过,只是说气血虚弱,多休息便好,而东方珏伤势过重,虽然在剑宗的时候已经做过治疗,但他魂力亏空,又大量服食药物,体内的血也被抽干了大半,以他之能恐难医治。
恰好医宗的圣手“白浮子”就在不远处的城镇里,便由罗世隐带去寻求医治。
北冥珑也没有多做停留,直接回了拳宗。
司徒文矣秘密联系了暗中潜伏的律法堂“白羽部”,之后便在这离剑宗百里距离的东风镇内落了脚。
观瞧着罗一面色苍白如纸,这几日,他曾为罗一灌输了不少魂力,但皆如石沉大海,不见起效。
担心之余,转眼间瞧见小虎蜷缩成团,正靠在罗一的头边睡着,心里也算是有了些许安慰。
他感到一些疲惫,便慢慢睡了过去。
宁静间,一道柔光飘起,那曾在海边出现的蒙面女子再度现身,目光始终放在司徒文矣身上。
她不发一语,眉间哀色,眼中喜色,指尖轻轻地摸着他的眉尾。
司徒文矣陡然睁开双眼,警惕地看了四周,却并不见人影,一低头,却看见一株华光流转的蓝色花朵放在自己两腿上。
“这是——?”
他捡起那花,只闻见花香便觉浑身一轻,疲累感刹那间荡然无存。
出门一瞧,自己设下的防护并没有任何被侵入的迹象。
观着手中那花,料想放花之人应该不会有恶意,但确实来的奇怪。
当下多想也是无意,用魂力探查过之后,发现那花有着极强的生命力,若是用它滋养罗一,应当有很大好处。
花瓣浮动,花枝摇曳,在魂力牵引下,那花的光华尽数汇入罗一体内。
但见到他身上浮现微光,几分血色浮现而出,便是连一旁的小虎也惊醒了过来。
“嗯……”
在他二人的注视下,罗一慢慢地睁开双眼,嘴唇抖动着,发着沙哑的声线,“小虎……”
他望着那熟悉的小脑袋,只想伸出手去摸一下,却是刚一动手臂就牵着他身上的骨肉伤痛剧烈发作。
“唔……”
剧痛下,头脑一片空白,任由着身体沉下去,发着哀鸣声响。
司徒文矣倒来一杯水,“你的伤还没好,不要乱动!”
脖子上的疼痛使得罗一只能偏动几分头部,一双眼瞳散着死气,透不出任何光泽来。
司徒文矣便是观其神色依旧很糟糕,却是看不出其他事情,便是问道:“小一,你可有感到哪里不舒服?”
罗一一怔,“不舒服?”
“头也疼,手也疼,腿也疼……全身上下都是不舒服的。”
“但是……怎么不舒服都是无所谓的。”
“更难受的,是我的胸口,就像是被人挖开了一个窟窿,直接把我的心给摘掉了……”
小虎伏在他脑袋旁,沉默地低着头不发一语。
司徒文矣想到罗一当时的样子,有些不解。
但眼下状况也实在是不方便问些什么,“你才刚醒,还是要好好休息休息。”
罗一望着些许破旧的屋顶,“这是哪里?”
司徒文矣低着头,嘴角动了动,“你先好好休息,等你恢复好了,我再和你说,好吗?”
他沉默了半天,眼皮一动,“剑宗……还好吗?”
“……”
“我明明……那么的想离开剑宗,只是想能让自己……能够长大一些,能够多看看外面的世界……现在看到了,可……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
或许是刚才的水,撑了罗一几分力气。
司徒文矣摸着他的头,“你先好好休息,等你恢复精神,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罗一漠然的点头,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逐渐闭上了双眼。
……
夜色浑浊的让人难以分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帝国与剑宗这一场纷争,原本以为只是值得一件在意的小事。
毕竟以为只是声名被毁,有穹光在手,又何惧区区数千人?
有关于剑宗后来的状况,几人安康?司徒文矣不在场,自然也是不清楚的。
但探寻剑宗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狼藉,除了满地尸身,便是不见任何人影。
司徒文矣深深沉下一口气说,“攻打剑宗的人,是敬候王“罗候”。”
“……罗候?”罗一声音冷淡,“他是谁?”
司徒文矣说,“他是当今帝国王上的亲弟弟,是东国的敬候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
司徒文矣继续说,“东国与西国在千年前曾是一个帝国,名字是乾坤帝国,但自从魔族攻入人世,许多事情发生之后,原本就不睦的两个派系便直接分裂成了两个帝国,自那之后便就纷争不休……”
罗一继续听着。
司徒文矣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虽然当中因为一些事情曾停止过纷争,但战争还是发生了,就在一个月前,东国十万士兵大败边地,五万士兵被坑杀,而另外的五万士兵被囚禁在西国……”
“西国以这五万士兵为人质,让东国分割出五座城池来交换,若不交换便就会在三个月之后全部格杀!”
罗一神色一动,但依然沉默。
司徒文矣继续说,“就在半个月前,罗候突然拿出一封信件,里面的内容是边防的阵图与帝国的一些机密事件,而笔迹正是东方宗主的笔迹,还用了剑宗特有的图章封了漆……”
罗一微微摇了下头,僵冷着说,“我不信老爷子会干出这样的事情。”
司徒文矣沉默片刻后继续说,“我不知你是否知道,在十八年前发生过一件事,因为这件事情剑宗单方面宣布彻底脱离帝国,其实那封信件原本就疑点颇多,但是……”
罗一冷笑一声,继续沉默。
司徒文矣叹气说,“帝国需要一个承担所有罪责的存在,否则一旦失去民心,就会天下大乱……”见罗一依旧,他继续说,“是罗候提议,以敬候王的身份讨伐剑宗,以平民愤,其中包括在边关损失惨重的武兵堂,附属于帝国的拳宗,还有罗候自己的兵马,共计加起来,应有五千人。”
原本以为他会如何如何,初听时候如何震惊不言而喻,而后却是越发的镇定。
司徒文矣深知这不是他,更加担心了。
罗一望着天上几片黑云,动了几下眼皮,“珏呢……他还好吗?”
“他和罗世隐在一起,早上得到的消息,还在昏迷。”
“是这样啊……”罗一垂下了头,“那明天我们要早点启程,文矣你早点休息。”
司徒文矣点下头,“你身体才刚恢复,更要好好休息。”
“没事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你快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
司徒文矣看着他,勉强用着轻松的语气,但脸上的表情如此阴冷,又有哪里好?
但他也明白,多少安慰的话都极为廉价,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房了。
却是没注意到,他那从始至终紧握的拳头,指甲早已嵌入到了肉里,鲜血淋漓。
一声铃响。
司徒文矣睁开两眼,瞧了一眼窗外,急忙走出屋子。
月光下,空剩地面上一张空白的符纸,而罗一的身影已然不见。
……
“叮——叮——叮——”
月色中,他摇着铃铛,寻觅着东海的方向。
纵使是知道了剑宗如何,他心中只求一切都是一场梦,是另一个自己带给自己的噩梦。
“素姨一定做好了莲花酥,她一定在等着我回家……”
“老爷子要是看到了云纹,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长路漫漫,他孤身一人,走了不知多久。
所幸,离得不算很远……不幸,离得太近了,他多希望这是一条永无尽头的长路,就像是一场噩梦,等到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梦自然就醒了。
直到天亮,从朦胧的雾气里,一眼望见了剑宗城。
他眨着眼,犹豫了很长时间,而后迫不及待地一跃而去,可映在眼里的景象叫他一下子没了力,直接跪倒在地面上。
曾经磅礴埋藏一切的雪已然消散,留下的只有具具尸骨,每一眼都是心痛
“够了吧……这一切都够了吧!”
他趴在地面,看着杂乱的一切,紧咬着牙,“是你对吗?这是你妒恨我给我施的幻境对不对?”
他问的是另一个自己,但没有回应。
“够了……这一切都够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的命……我的一切……”
他哭着,依然没有回应。
六神无主的站了起来,撑着两条颤抖的腿,不知要去往哪里。
“北方的雪,南方的水……可是,如果是这样的……我宁愿……一开始就不要这么任性了,或是……用我的性命去换,就算是粉身碎骨,那都是值得的啊!”
他瞧着周遭已然陌生的景象,喃喃自语。
走过了弟子房……
走过了八长老的房屋……
走过了剑宗城大大小小的角落……
直到抬起头的时候,看见自己的房屋,忽然瞳孔一缩,满身的愤怒。
便是一口气直接跑到剑宗大堂,跃进那破碎的门厅。
“我到底算什么!为什么谁都不和我说!”
他回忆着进入归冢前的画面,怒火中烧,对着空气一阵咆哮,“什么罗候!什么帝国!什么天下大乱!这些我统统都不想去管!我只想要你们活着!我要你们活着啊!”
魂力肆意,几下而去,原本就杂乱的大堂又被他硬生生毁去了大半。
压抑许久的情绪得到了释放,他一下子瘫倒在地。
泪与汗早已湿了衣衫,他仰望着岌岌可危的房顶,眼中一片黯然。
“到底我算什么?让你们这么……尽心尽力护我周全?”
“难道你们都没了……我还能独活下去吗?”
不自觉地抬起手,放在自己额上,只觉一阵凉意。
“云纹……”
他看着那手指上的白玉戒指,眼中酸涩。
“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没想到第一次用,竟然会做这种事情……”
苦涩的一张脸上强行扯出一抹笑意。
便看见那白玉戒指化雾而散,而后汇成剑体,剑锋正对着他的心脏。
他正欲闭上眼,忽然听见地面上隐隐有脚步声响。
“难道是……”
他瞪大了眼睛,唤回云纹直起身,向着堂外奔去。
“这剑宗没什么宝贝了吧,都来找过好几次了……”
“哎呀少废话,这剑宗这么大地界,肯定是你们没仔细找!”
几个彪形大汉在堂外叽叽喳喳,不断扫视着周围。
但见到罗一身影,领头人一笑,“嘿,还有人在,我就说嘛,这剑宗里肯定还有不少宝贝。”
也是瞧不见罗一脸色,那人上前直接说道:“小兄弟,你可找到了什么宝贝啊?”
罗一双眼略过冷意,“你们是谁?”
那领头人刚想说话,旁边一个随行喝住他,示意了下罗一手中的云纹。
见此,那领头人眼露精光,摩拳擦掌,“小兄弟,你这剑就是刚才寻来的吧,快给哥哥我瞧一瞧!”
语毕,张手便要抓过去。
一点寒芒,锋从剑起。
只听一声铿锵,那人举起长刀,护在身前。
罗一挥动着云纹,“想碰剑宗的剑,你不配!”
“好啊!这剑宗竟还有余孽……弟兄们,把他的头给我砍下来,拿给敬候王,咱们兄弟几个也能当个官坐坐!”
听着话,那几人迅速围了上去,纷纷举着长刀作势。
剑芒掠过,在刀锋间叱咤,不过片刻,便将那些人一一击退。
领头人瞪着那退后的一干人,“一群没用的!”
便见他直接挥出一刀气刃,急速冲向罗一。
罗一眼中一抹精光闪过,那气刃登时便破碎成灰。
一道迷雾幻起,那领头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喉头一阵尖痛。
便是瞧见那绕在自己脖上的雾气聚成剑体,直接穿透他的脖颈。
瞧着他双眼呆滞,已然是没了气。
罗一抬起手,那剑体散成白雾,尽数流入他的掌中。
剩下的一群人眼看着领头人直躺在地,心中惊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