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A年4月的第一天，一艘停泊在圣胡安港内的货轮上，荣兵走出狭小的船舱，眯起眼睛冲着太阳伸了个懒腰，就跟在轮机助理老黄后面朝舷梯走去……
“兵仔，买咩嘢？”
“黄叔，我逛逛就算了。别的不想买，想买的又带不回来。”
“同雷岗！冇相干，揾人啦。”
“找谁能行啊？”
“嗰靓仔，分分钟搞掂啦。”老黄用下颌点点站在船舷边的“三管轮”大明白。
“明哥，黄叔说你啥都能带过来？”
“冰粉火 狗不带！别的啥都行。”
“那我要真买点啥可就找你啦？”
大明白比了个“OK”的手势，就转身和轮机长说话去了。
天气真好。走在圣胡安繁华时尚的桑图尔塞街区，看着对面那个擦肩而过时冲自己抿嘴浅笑，金发白肤红唇，眉眼像极了梅丽尔•斯特里普的女孩；再抬头看看这温暖的阳光、湛蓝的天空、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和熙攘的人群；还有广场上那些翔集飞舞，与游客们调皮地互动的白鸽……荣兵的心中悄然溢满了徜徉在异国街头时那种新奇和兴奋的感觉！
手机地图显示，“老托尼户外精品”已经很近了，就在下个路口左转，荣兵就观赏着街景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商店不大，感觉比网上看到的要小多了，也没什么人。照片上那位店主老托尼正坐在沙发上，和一个头发雪白谢顶很严重的老者喝茶聊天。
看到有顾客进来，老托尼也没起身，只是微笑着跟荣兵打了个招呼。荣兵也笑笑用英语说：“您喝茶，我先自己看看。”老托尼点点头，就接着和白发老者聊天了。
荣兵打量了一下店内货品的分类，径直走到摆放着刀具的柜台看了起来……极武、巴克、冷钢三美、福克尼文、卡巴、FOX、微技术……老托尼户外真不愧是圈中名店，荣兵在网上看过的那些名刀品牌这里差不多都全了。可偏偏没有荣兵此行的目标——疯狗刀。
“老板，我在网上看过您店里的那几把疯狗ATAK，怎么都没摆出来呢？”
“真抱歉，年轻人。我的网页不经常更新，ATAK现在没货啦。还有一把疯狗战斧和一把别人在这里寄卖的海狗。”
“噢……”荣兵真挺失望的。他这可是中毒好久了，才终于下决心要买一把来解毒的。倒不是他多有闲钱，而是疯狗刀玩够了之后还能高价转让出去。道哥那把刀是花两万多买的，现在论坛里有人出到三万了，道哥还舍不得卖呢。
“那……我能看看那支海狗吗？”其实荣兵就是想长长见识而已，他可没钱买那种死贵死贵的海狗。
所谓“海狗”，就是凯文当年为海豹突击队制作的，每支都有独立编号的那批疯狗刀。优点是这独特的身份和历史背景。缺点也明显，几乎每支海狗都在残酷的环境中被疯狂地使用过！所以品相就没法恭维了。可海狗虽贵，却也一刀难求。各国疯狗刀迷们中那些不差钱的，还是有人舍得花大价钱收藏这些破铜烂铁。人家还说，这就叫情怀。
这把据称杀过不只一个人的海狗拿在手中……荣兵立刻就被它的气势震慑得心惊肉跳！刀身涂层已经花成了重度的马赛克，锋刃起了长长的白线不说，好像还剁过金属，有五六处豁牙露齿的凹痕。这、这都啥品相了还敢出来卖哪？这、这得干过多少缺德事儿才会报应成这个熊样儿啊？这、这东西不会也割过阿富汗儿童的喉咙吧？随口再一问价，呵呵，果然，一辆低档轿车的钱！
愿望落空。兴冲冲地赶来的荣兵，前后才十几分钟，就已经失望地打算离开了。
“年轻人，你是中国人吧？”身后沙发上的白发老者忽然开口问荣兵。
“先生您好，我是中国人。”荣兵转过身来很有礼貌地答道。
“我喜欢中国，喜欢这个国度深厚精微的文化底蕴。在我们这颗星球上，中国是唯一的一个把古老文明完整传承至今的国家。我也喜欢你们中国人的聪慧勤奋和谦逊友善。”
店主老托尼插嘴道：“东方人都很不错，他们那个邻居也是个文明友善彬彬有礼的民族。”
看来这俩老头平日里经常辩论，老者马上用讥诮的口吻怼道：“对极了托尼。你提到的那个民族嘴里会说着‘咱们亲善吧……’然后你发现刺刀已经捅进你肚子里了！他们一边明面派人来彬彬有礼地和你谈判，一边暗中派人来穷凶极恶地把你的家当炸毁！他们把一位朝廷重臣血溅满墙地砍死在卧室里，然后出门前给大臣的太太鞠躬说：‘实在是抱歉太太！弄脏您的地板了。’你瞧，多么的文明友善啊？多么的彬彬有礼啊？那位大臣的太太当时一定感觉相当温暖十分受用无比熨贴吧？”
老托尼哈哈大笑：“得了得了大博士，我可说不过你。”
荣兵对这位老者顿生好感！原来这位老先生是博士啊？怪不得听他说话感觉很有见地的样子。
老托尼对荣兵说：“年轻人，这位海斯博士也是个狂热的刀具收藏爱好者，他和疯狗刀的锻造师“凯文•麦克朗”还是朋友呢，你们可以聊聊。”
海斯笑着点点头说：“只能算半个朋友，我和凯文还能算半个同事。”
荣兵很惊奇！这也太巧了吧？随便进到一家小店就能见到凯文•麦克朗的朋友？这里只是米属波多黎各，还不是米国本土呢。
看来老年人都很喜欢有人可以聊天，海斯博士热情地邀请荣兵坐下，老托尼给荣兵倒了杯茶，大家就从现代刀具聊了起来。
荣兵和博士对刀具的喜爱风格挺相近的。他们从ABS（米国刀匠协会）的顶级大师莫兰、罗维莱斯、约翰逊……聊到唯一包揽了ABS所有奖项的传奇大满贯得主，唯一的G•MS级大师“罗恩•牛顿”。又聊到ABS唯一的华人MS级刀匠秦祥麟大师……两人共同语言颇多越聊越投机。这是任何爱好之中，只有“圈儿里人”才能体会到的那种乐趣。
正聊到兴头上，海斯博士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噢，罗宾，真是遗憾，不能和你聊了。我家里空调坏了，约了电器商店的人两点钟来维修的。”
荣兵之前介绍过自己的名字。老博士可能是错把Rong bing 听成了Robin 。反正在英语中都是R开头，听上去倒蛮像。见对方有事，荣兵也放下茶杯起身告别：“海斯先生，托尼老板，我也该回去了。谢谢博士给我讲了这么多ABS刀匠的故事，也谢谢托尼先生的茶。”
老托尼最了解老朋友的性子，看到海斯意犹未尽的样子，干脆建议道：“罗宾，要是你没急事的话，不如一起去博士家里坐坐吧。他这几年话痨，难得有个人和他聊得这么投机。而且，他家里有很多ABS顶级刀匠的作品，甚至还有一把限量版的疯狗刀。咱们圈儿里人不是有句话么——看过即拥有。要不是在老海斯那儿，你在别处很难有机会把玩这么多顶级刀匠的作品呢。”
“托尼，你这家伙的建议简直太棒了！罗宾，你觉得呢？”看来这位老博士确实是个话痨，他马上表示严重赞同，还很期待地望着荣兵。一席话说得荣兵怦然心动！可身在异国他乡，基本的警惕和防范还是必要的，所以他的表情就有些犹豫。
似乎是理解别人正常的顾虑，老托尼起身在柜台上的一堆报纸中翻找着，抽出一张递给荣兵说：“放心吧罗宾，这位海斯博士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大名人呢，不是你担心的坏人，哈哈哈。”
这番话倒把荣兵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连忙解释道：“不是这样，我只是在想一下回去的时间。”一边说一边看了看报纸上配着彩色照片的一则新闻。照片里的海斯博士正在台上愤怒地演讲，演讲的内容是控诉某位差点当上米国总统的政客在“邮件门”中的无耻，以及在其后多起离奇命案上的毒辣！
看到这个荣兵就没啥不放心的了。反正回到船上也无聊，自己也不爱逛商场，还不如去博士家饱饱眼福。再用手机多拍点自己亲手拿着那些顶级刀具的照片，回去在论坛发篇贴子……哎呀我去！加精准了置顶稳了！估计都能火遍整个起澜笑逐网站吧？
说好之后，两人就同老托尼道别，出门上了博士停在路边的车。博士的家在图拉博谷，离这儿不远，有二十几公里吧。车窗外是圣胡安郊外秀丽的热带风光，驾车的是一位阅历广博谈吐风趣的老人，对任何一位异国的旅人来说，这都会是一个令人愉快的下午吧。
交谈中得知，原来博士好多年前就去过中国，那还是老布什在中国任大使的年代呢。他早就退休了，之前曾在隶属于米国航天局NASA的一个研发部门工作。之所以说他与凯文算半个同事，是因为凯文也在航天局从事混合火箭发动机和太空飞行器的材料设计与金属应用研究。怪不得疯狗刀的金属热处理能够达到现代工业的顶级水准。
博士说他不喜欢住在米国，那里早已不再是他曾经热爱并引以为傲的国家了。频发的枪击案件令他感到恐惧！毒品的除罪化令他感到绝望！零元购的合法化令他感到愤怒！男人可以进女厕所的丑态令他感到恶心！群魔乱舞的多性别认同令他感到作呕！造谣撒谎无底限的新闻媒体令他感到羞 耻！大量靠着卖 血为生的底层民众令他感到悲凉！当然，眼下这个病入膏肓的米国。丑态已经多到数不胜数了，诸如：衣物禁止晾晒；园中不许种菜；下雨要收税；助学高利贷；私 营监狱把无罪的孩子抓来牟利；每次救灾只会拿小猫作秀摆拍……更别说那些绑架了整个米国的军工复合体、医药保险集团、还有幕后那个神秘的深层政府了……
这样的米国令博士作呕！于是他就在波多黎各买了房子，一个人住在这边。博士没别的亲人了，只有一个女儿远在加拿大。可父女之间非但多年都没有来往，博士甚至都没见过他的外孙。荣兵现在能够理解这位老人为什么特别喜欢聊天了。那是一种深刻的孤独之感，那是一种害怕被这个世界遗忘的恐惧。
博士也问了下荣兵的情况，荣兵也没说太多，只是告诉博士，自己就是个中国最普通的孩子，毕业没多久，在一家海运公司的干散货轮上做机舱实习生。
路程不远，没多久就到了。小楼坐落在一个种着各色蔬菜开满了艳丽花卉的园子里。荣兵一见之下就羡慕万分！要是一家人生活在这样的花园洋楼里，那日子该是多么的温馨安逸啊？只可惜老人是孤伶伶的一个人，安逸或许会有，温馨就未必了吧。
两人走到院门口，老人在身上掏了半天，才想起钥匙串放在车上了。赶紧回车里取了钥匙，一边走一边对荣兵尴尬地笑笑说：“我这几年啊，记忆力是越来越差啦。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准会老年痴呆的。”
荣兵连忙安慰道：“您可别这么说。和您聊天感受很深，您思维敏捷记忆力超群，完全不可能像您说的那样。”
博士打开院门笑着说：“谢谢你，善良的孩子。可你知道吗？有时我倒了杯水还没等喝呢，过会儿又去倒了一杯，端过来时才看到，刚才那杯还放在桌上没动呢。呵呵。自打那年我的头被狗锁式火枪……噢，你瞧，说着说着就忘了，快请进吧罗宾。”
两人在客厅里坐了没多大一会儿，就急不可待地一起来到书房。博士刚要打开藏品柜，一拍脑袋，转身又小跑着回客厅去拿钥匙串。荣兵看着他有些蹒跚踉跄的小碎步，忽然觉得这个独居的老人挺不容易的。他现在发现了，在这些生活琐事上，博士的记忆力确实有问题。但荣兵之前也不算恭维他，博士许多年前的记忆反而非常清晰。“近事模糊远事真”，这可能就是老年人常见的状态吧。
两人都戴上了白手套，藏品柜已经打开了……这么说吧，差点就闪瞎了荣兵的眼睛！
直刀、折 刀、反曲刀、博伊刀、直跳 刀、侧跳 刀、军刺刀……各种漂亮的大马士 革花纹、瑞粉花纹、折叠锻打云纹……两人之前聊过的传奇大师牛顿的作品、秦祥麟、莫兰的作品……各种纯金、纯银、镶宝石的刀身和刀鞘装饰……各种米卡塔、牛骨、海象牙、猛犸牙、珍珠母贝的刀柄……身为刀友的荣兵顿时感觉眼花缭乱，连心跳和呼吸都缭乱了！
老人就像个尽情地炫耀了自己所有宝贝玩具的孩子一样，兴奋得满面红光。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开心。谈起这些宝贝，刚才还忘东忘西的老人立刻又恢复成记忆力超强谈吐风趣的博士了。他对每件藏品都如数家珍，说到收藏时的年代，价格，来历，甚至艰难曲折的过程，一直滔滔不绝妙语连珠。
荣兵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了。他一边饶有兴味地倾听博士的讲述，一边在征得博士同意后，拿出手机就是一通猛拍！凶狠地拍！疯狂地拍！无情地拍！各种角度的各种刀……各种pose的荣兵与刀……荣兵和博士一人拿把刀对着镜头咧嘴大笑的合影……直到拍出了电量不足的提示，这才想起下船前忘了充电，只好恋恋不舍地关了手机。
“博士，这把刀是咋回事儿啊？”荣兵指着一把形制简陋颜色黢黑，看着非常老旧的普通铁刀不解地问。
“呵呵，不起眼是吧？这可是一把三百多年前真正的海盗用过的水手刀呢。”
“噢，您是在古旧市场收的吧？”
“不是，这是我在接舷战时抢来的。你看它不起眼，其实钢口是烧刃的，欧洲和美洲都没有。这把刀在当年的海盗团里可是非常抢手呢……”
说到这里，博士的表情忽然有些古怪。似乎有失口泄露了陈年秘密的后悔，好像还有某种得到了倾吐快 感的欣慰。很复杂，莫名其妙的。
“海盗？”
荣兵差点没乐出声来！是索马里那帮黑蜀黍吗？人家再穷，AK也得是标配吧？这啥呀？就一块破铁片子，比威武的我大阳 江440C不锈钢都寒碜！用这玩意儿抢劫？那我们船上的胖厨师都能抡起大马勺拍死他！
不过，看博士脸上的表情还真不像是在胡说八道。难道这里面还隐藏着有趣的故事？
“罗宾，你一定当我是在瞎说吧？呵呵。这样，咱们先看另一支刀，等下再聊这个好了。”
博士说着就打开了一个三面拉链的长条形帆布刀包，拿出一把插在黑色K鞘里，军绿色的刀柄上缠绕着黑色花纹，银色金属护手的30来公分长的小刀……
从它造型独特的刀柄，荣兵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一把疯狗刀。可不解的是，疯狗刀柄通常都是毫不起眼的黑色，这一把咋这么漂亮呢？
博士看出了荣兵的疑惑，不无得意地笑着说：“怎么样罗宾？你在网上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疯狗刀吧？凯文这家伙在美学上一直没什么追求，但偶尔高兴了也有例外的时候。这就是他做的一批限量十支的快乐疯狗中的一把，这是三号。来，你抽出来看看。”
荣兵接过来，从K鞘里拔出刀身仔细打量着……果然，刀身上有老凯文那标志性的歪歪扭扭地刻上去的几个字母—— Mad Dog，还有‘V-O3’的字样。尽管之前在网上看过许多疯狗刀的图片和视频，但此刻手中这把无疑是色彩最独特也最漂亮的一把了！
荣兵隔着白手套轻轻抚摸着刀身，体会着顶级冷兵器带给男人那种难以言喻的心灵感受。博士笑眯眯地望着荣兵，似乎也在分享他的快乐。
“博士，这刀太漂亮了！等下我想多拍点它的照片和视频行吗？”
“哈哈，孩子啊，连我都从你的眼睛里感受到了那种最纯粹的快乐。其实我已经好久都找不到那样的快乐了。”
“是啊，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疯狗刀了，这么说老凯文也挺有情怀的嘛。”
“何止呢？你知道凯文还有支罕见的长刀，是与你们中国有关的吗？”
“疯狗长刀？我记得在网上看过凯文做的一支‘巫毒’， 长度有50来公分，好像没看出和中国有什么关联吧？”
“你看到的那支没有我说的这支长。我了解凯文这个懒家伙，用他的话说，做一支这样的长刀比做十支ATAK都累，所以他很少做长刀。我说的这支全长有70多公分，具体数字我忘了，刃长也有40几公分。就尺寸而言，我觉得那把应该算是凯文所有作品里的‘疯狗之王’了吧。”
“那把刀和我们中国有啥关联呢？”
“有，这是凯文所做的唯一带有中国元素的长刀。因为刀身上镌刻了一个汉字——泉。”
“疯狗刀居然还有带汉字的？泉？为啥是这个字？这不像刀的名字吧？”
“他和我聊过，这是他请教了一位华人老教授之后取的名字。因为‘泉’字和你们汉语中的‘权’字同音，而且你们中国从某个朝代 开始，贵族们就把钱雅称为‘泉’了。他是这样说的，具体你应该比我懂。”
“泉？疯狗之王？呵呵，霸气！真想看看是啥样的。”
“嗯，或许你真能有机会见到。我一直在联系那位藏家，看能不能弄来。他虽然不大舍得，但我觉着有希望。不过眼前的这支，我保证你以后天天都能见到……”博士笑眯眯地望着荣兵。眼神中带着长辈将要送给晚辈一件很惊喜的礼物的那种意味。
荣兵不解地问：“博士，您这话的意思是？”
“罗宾，这支小刀就送给你吧。”
让老人失望了，小伙子并没表现出什么惊喜。荣兵笑了笑：“博士，谢谢您的好意，我该走了。”
“为什么呢？你不是很喜爱这支小刀吗？”博士仍是笑眯眯地望着他。
“这可不是普通的小刀，博士。喜爱归喜爱，不是我的东西不能要。我们中国有句话叫‘无功不受䘵’。别人的东西再好那也是别人的，我欣赏一下就满足了。‘挣脱了理性约束的贪欲是一切祸事之源’——这是我爸时常教导我的家训。我可不敢忘。博士，我真该走了，今天真是开眼界了，谢谢您让我欣赏了这么多好东西。”
荣兵说完就站起身来摘下手套，准备和博士告别了。
博士也站了起来，带着赞赏的神情点着头：“中华民族的确是个非凡的民族！罗宾，我从你这样一个年轻人的身上就能够看到很多美德。你们的古语总是富于理性、智慧、和自尊。你的家教也能够使你面对诱 惑时可以从容应对。的确了不起！”
“谢谢您的夸奖，博士，那就再见吧。如果下次再有机会来波多黎各，我会来看望您的。顺便再欣赏一下您这些精美丰富的藏品。没准儿还能亲手摸摸那把‘疯狗之王’呢，呵呵。”
博士刚要说话，他的电话就响了。接通之后和对方应答了几句，博士关掉电话就望着荣兵说：“你瞧罗宾，电器商店的人说他们有事耽搁了，要稍晚些才能过来。你这么好的孩子，真的忍心把一个谈兴正浓的老人孤零零地扔在这幢空旷的房子里吗？你的美德和同情心呢罗宾？哈哈哈。”
这是句明显的玩笑话，却也说得荣兵有点不好意思，他迟疑着，一时倒不知该不该离开了。
“来吧孩子，你先听我聊聊我的事儿，然后你再决定要不要接受我送你的这支小刀，可以吗？”
“谢谢您博士，刀我肯定是不要。但我现在也没啥急事，既然修空调的还没到，那咱们就再聊十块钱儿的吧。”
“十块……钱？”老博士不解地瞪着小荣兵。
“呵呵，博士您别介意啊，这是个中国小玩笑。我妈就总是批评我一高兴就爱胡说八道的。”
“哈哈哈，原来如此。罗宾，你可真是个善良知礼又风趣幽默的好聊伴啊。来，坐过沙发这边来，带上你的小刀子。”
“这是您的小刀，博士。”
“哈哈，好吧好吧，咱们就别为这个争执了。我想和你聊聊一个老人的苦恼，你不会因此而厌烦吧？”
荣兵礼貌地答道：“怎么会呢海斯先生？家父告诉过我，听一些博学智慧阅历丰富的老人讲的话，会使人受益无穷的。”
“唉！罗宾啊，你的家教真令人赞赏！你们东方文明中的孝道和对长者的尊重，这些才是人类文明中最高尚，最温暖，也是最可贵的部分啊。”
“都一样吧？博士。我觉得世界上无论哪个种族哪个国家的人，在天性上其实都差不多吧？”
“不一样的，罗宾。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东方文明培育出的情感才会是完整的。在欧美国家里，不要说像你这样尊重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了，他们连对自己的父母也是只谈平等不谈尊重。至于赡养甚至是孝养？不好意思，这些美好的事物在西方社会根本就不存在！因为西方人对于利益和法定义务之外的东西，向来都是毫无耐心也毫无兴趣的。”
“都一样吧？博士。在眼下互联互通的大环境下，所有的国家都在慢慢地趋同。其实现在中国的孩子受到西方风气的熏染，很多人也都不懂得尊老敬老了，孩子们也很少有空陪父母。就说我吧，没准儿我将来也会因为环境的变动离开父母去远方呢？”
老博士摇摇头：“那不过是暂时的，你们的文化有着更古老更顽强的生命力，可不是浅薄的流行文化所能够征服的。什么都跟西方学那绝对是愚蠢可笑的！近现代西方的确有诸多方面都值得中国认真谦逊地学习，但并不是什么都要学。向优秀者学习是为了做一个更好的自己而不是变成一个盗版的别人。优秀者全身上下都优秀吗？你可以向一个强壮的大汉学习他的健身生肌之道，可你用得着连他的痔疮也一并拥有吗？你可以向一位漂亮的美女学习她的驻颜化妆之术，可你用得着连她的狐臭也一并效仿吗？”
“哈哈，博士，您的这段话太精彩了，我得记下来！”
“我这是有感而发的，罗宾，我和你说过我有个远在加拿大的女儿，其实她是故意远离我的。前些年，她陷入了可怕的人生困境，我做为父亲想主动施以援手，她给我的回信居然只有一个令人刺眼扎心的词……”
“啊？怎么会这样呢？”
“是我的原因吧。那一年……研究所里我负责的那部分研究课题，已经进入了‘能看到令人惊喜的曙光却无法伸手碰触’的那种朦胧状态。我就像着魔了似的！整天整夜都在研究所里工作。有天夜里，我女儿塞德忽然打电话来说她妈妈不舒服了，要我快点回去！”
“我很烦！罗宾。因为类似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了。那段时间我太过投入工作，经常一连几天都不回家，这令她们母女极为不满！可我的工作密级太高，我又不能对她们透露任何与秘密研究所有关的事情。我的妻子劳拉甚至认定我肯定是有外 遇了，所以母女两个经常会打电话来说家里出了这样那样的事儿，或是母女两个谁又生病了。”
“可我当天刚好处在生命中最最疯魔的状态之中！我那天非常意外和幸运地发现了……当人脑在瞬间爆发性地大量分泌内啡肽时，再与一种由我发现并命名为‘麦之钩’的脑垂体相遇，就会立刻产生一种类似于人体核聚变的，令人无法置信的神奇反应！而这种反应所附带的某种效果，就是我疯狂研究并为之付出了一生代价的那种……”
“所以女儿的电话令我不胜其烦！我没好气地挂断电话，转身跑回实验室里继续工作。我们在研究所工作时，与外界的任何联络只能通过所长尼古拉办公室桌上的那部电话。罗宾，每次接起电话看到坐在对面的尼古拉笑嘻嘻地望着我时，我都会觉得非常尴尬和丢脸！”
说到这里，博士缓缓地垂下头去……
“这是我一生中惊喜和收获最多的一个夜晚！也是我人生变得一无所有的开始。罗宾，人生如梦啊。”
老人脸上的表情中，既有骄傲的荣光，也有痛悔的落寞。很复杂，让人看了心里有些不舒服。
“那天晚上，我们前后两三代各个领域最顶尖的秘密研究者们苦苦追寻了几十年的东西，已经看得见曙光了！可庆祝的香槟刚刚打开，桌上的电话就响了。尼古拉接起电话刚听了一句就猛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望着我说：‘海斯！劳拉……她出事了……’”
望着这位稀疏的白发还在微微颤抖的老人，荣兵也不知该说点什么来安慰他，只能默默地倾听着。
“那之后塞德就不再理我了。无论我做出什么努力都不再原谅我。她才16岁就搬出去与一个好朋友雪莉合住。大学之后，就与学金融的男友一起去了加拿大并在那里结婚，从此就再没联系过我。那些年，我一个至亲的人也没了。只能靠着对工作的狂热来麻痹自己，度过漫长而又寂寞的时光……”
“直到那一年，我忽然接到雪莉的电话。她告诉我塞德遇到了大麻烦！她的丈夫‘伊兹密’在一次疯狂的证券投机中，不但投入了自己全部的积蓄，还向银行和亲朋借贷了大量的钱！伊兹密是个狂热执拗的激进型投资者，他那次孤注一掷地狂赌一支跟踪了半年之久的‘认沽权证’，赌它在退市前最后一个交易日会出现能够令人暴富的‘末日轮’走势！可他做反了方向，那支权证一直到收盘清零都没出现末日轮。于是……不用我说，你也可以想像那种证券投资中最恐怖的结局了。”
“雪莉告诉我，如果没有人能够帮助他们，那伊兹密和塞德还有他们的孩子都将坠入命运的深渊！雪莉给我留下塞德的电子邮箱就挂了电话。我很伤感也很担忧，马上给塞德发了份E-mail。表达了我的关切和想帮助她们的想法。四天后我才收到她的回复，就只有一个单词……”
讲到这里，老人的情绪有些激动，他望着荣兵说：“所以说啊孩子，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如此迫切地想把这支小刀送给你。因为我的年纪越来越大了，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如果哪天我静静地在这幢孤寂的房子里悄悄地死去，像这支小刀之类的东西，最后不过是被政府白白地收了去。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把它送给真正喜爱它的人来保管呢？”
荣兵不解地问道：“除了您女儿，您就没有什么别的亲戚可以继承您的遗产吗？”
博士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他沉默片刻，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是的，我还有个远房表弟的孩子，我在遗嘱中，已经把我的一部分资产遗赠给他了。因为……因为我对这个孩子是有着很深的亏欠的！他的爸爸，我那个远房表弟，就是某次和我一起旅行时失踪的。只不过，我可不敢把这些刀具之类的东西留给那个孩子。”
荣兵好奇地问：“为什么呢？年轻人不是都很喜欢这些东西吗？”
博士苦笑着摇摇头说：“因为那小子是个没有家教的问题少年啊。在他父亲失踪之后，他那个毫无责任心母亲已经改嫁好几次了。他现在就是个混迹街头的帮派分子，少年犯罪训练营地的常客。这样一个孩子，我怎么敢把这些刀具留给他呢？让他用来做凶器吗？所以啊罗宾，既然今天如此巧合地遇到了你，那么这支小刀最合适的主人就应该是你啊。”
荣兵不会平白无故地接受人家这么贵重的礼物，此刻又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和老人辩驳，为了岔开话题，他想了想又问：“博士，那您女儿后来怎么样了？她度过难关了吗？”
博士果然被他成功地转移了话题，点点头回答道：“我从最初的冲动中冷静下来后，这才想起，就算我能够通过别人出面帮她们，可我哪有那么多钱啊？要知道，伊兹密这次捅的窟窿实在是太大了！我的那点资产全部搭进去也是无济于事的。于是我就……用了某种神奇而又危险的方式，从……某个特殊的地方带回了9枚金币，以匿名的方式悄悄地售出，再让雪莉以她的名义帮助塞德还上了巨额的债务。愿上帝原谅我出于保护女儿和外孙才产生的贪念吧！其实，塞德肯定猜得出这笔钱是来自于我，可她还是没给我回过哪怕一个字。”
老人的这番话里似乎躲藏着许多非常神秘的内容。荣兵忍不住好奇地问：“博士，您说的‘那个地方’是哪儿啊？还有，9枚金币……那好像也值不了太多钱吧？我是不懂啊，您别见怪。”
“罗宾，这么多年了，这件事我对任何人都没有透露过半句。你真的很想听吗？”
“如果是这么重要的事情，那您还是别说了吧。”看到老人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郑重起来，荣兵有点怕了！他可不敢听到太过重要的秘密。
“不，孩子，如果是放在从前，这些事情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泄露分毫的。可我现在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儿罢了，而且今天不知怎么了，憋了这么多年的话，忽然很想找个人说说。难道我真的快要去见上帝了？呵呵。当然，我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你肯定是不会相信的。你也不必相信，你就权当是在听一个神经的老头儿唠叨他正在构思的一部小说就好了。哈哈哈。”
荣兵也笑了，老人的话愈发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于是他就没出声，只是摆出了认真倾听的姿态，望着博士点点头。
==============================================================================================================某些伪装成文明的丛林国度，为了让自己始终处于最有利的位置，每天都要踩着道德的高跷居高临下地指责这个训斥那个。可每当灾难或疫病来了，㸰们就会恬不知耻地迅速回归野兽的本性！一切善良、道义的假面具统统懒得戴了！一切文明、先进的脂粉统统懒得擦了！为了抢夺生存资源，㸰们会冷酷无情地牺牲长者的生命，会毫不犹豫地拔掉老人的呼吸机！这就是㸰们对‘文明’的理解和践行！——《荣兵日记·海斯博士语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