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持续了一个小时,秦院长已是满头大汗,而冰语则是哈欠连天,她臂弯里的那个新生儿居然一直十分安静,就像是安稳地熟睡在母亲温暖的怀抱当中。
沙盘内,血流成河;沙盘外,狼烟四起;而陈列架上的那些人偶造型已经被取空,正横七竖八地倒在沙盘里,就如同经历了惨烈的厮杀,遍地尸骨堆积如山,只是依然瞧不出到底谁胜谁负。
逢慈和齐武就像是武侠小说里的高手过招,表面看似静止,却是内力外崩,甚至可见嫌犯由于肥胖,满头的汗水,其病号服的背心已经完全被浸湿了,而逢慈则是一脸皎洁的淡定与坦然。
“你输了!”岂料,就在众人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逢慈却是以胜利者的姿态缓慢地站起身,他用手背划拉了下唯一立着的那个人偶,就仿佛扫去了眼前的障碍,正俯瞰向自己的手下败将,更是面露出一副不屑之态。
“你说什么?”齐武的表情突突地一愣。
“我说你输了!”逢慈几乎是在一字一顿地表达其所身处的立场。
冰语正专心注视着两人的对峙,其怀里的孩子动了一下,但小家伙却是没有醒来。女孩先是一惊,低头望着襁褓中的婴儿,便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这笑容于她的周身点亮了一圈母性的圣光,而这些都被站居一旁的忆眼给瞄进了心底。
冷不丁,忆眼也没有回头,则是对自己的小助手道:“冰语,我觉得你很适合当一个母亲。”
对方的这个评价弄得冰语神色一呆,女孩抬头怔怔地望向自己的老板,却见忆眼关注着沙盘的进展情况,其语态不免疑惑道:“为什么?”
“这个小家伙在你的怀中睡了也有一个多小时吧?”老板揶揄地玩笑:“既没哭也没闹,这倒是大大地超出了我的预期!”
“怎么?”冰语拉下了脸色:“你以为我带不了孩子,所以总是把我当成个小孩子来看待?”
“难道是不吗?”这样,忆眼才用斜睨的目光望向自己的小助手。
冰语将面容别向了一边,其鼻子哼出忿忿的不平,因而逗得对方满面笑容。
随而,忆眼轻推了小助手一把:“该你上场了!”
“啊?!”当下,冰语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观察室内的灯光便“嘭”地一亮,超过了沙盘室里的亮光,女孩就像是被众人给扒光了衣服,正赤裸裸地站在单向玻璃的中央。
由于,齐武面冲玻璃的方向,其抬头时,一眼便望见冰语怀抱中的那个襁褓,他的神态自是一诧,似乎有些不太相信眼前的此般发生。
像是被强烈的灯光扰醒,亦或是孩子的肚子饿了,冰语感觉其手臂一颤,是襁褓中的那个婴儿哭声大作,随而,整个观察室内皆动荡着婴儿的啼哭声。当即,女孩便感觉到有些不知所措,忆眼则是观察着嫌犯的举动。
“那——那是我的孩子?”果然,齐武彻底地败下了阵来。
“对!”逢慈面冷心硬地回答:“那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小外甥。”
齐武的目光一亮:“你是说——他是个男孩?”
“对!他是个男孩。”这位刑警队长围绕着嫌犯转圈道:“原本,你可以尽享天伦之乐,教他识字,教他读书,和他一起踢足球,在草地上奔跑……但你放弃了你身为父亲的这个权利。根据最新《婚姻法》第三十八条:离婚后,不直接抚养子女的父或母,有探望子女的权利,另一方有协助的义务。……但——父或母探望子女,不利于子女身心健康的,由人民法院依法中止探望的权利。……尽管你砍伤了邹瑶,不在离婚之列,但依然存在是否有子女抚养或是探望的情况,既然法院一审判定你患有间歇性精神病,那么——二审就很有可能断定你没有探望子女的权利及义务。”
“不!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突然,齐武挣扎着大喊大叫,朝隔壁的观察室跑去,却是被两名医护人员自左右给控制住了。
“但谁知道呢!”逢慈面现云淡风轻的冷漠:“我办案这么多年,碰到过各式各样类型的案件,也遭遇过不少像你这种情况。我知道有种疯子是在装疯卖傻,其演技更是堪称影帝级水准,但装着装着,因毫无破绽,他们就变成了真正的疯子。在这里,你看不到阳光,接收不到雨露,生活没有任何的希望……况且,你现在这么胖,肯定也没想要重拾自己的舞蹈事业吧?那正好,就让这个地方为你颐养天年,逐渐变成一根腐朽的木头,化为尘土,飞灰湮灭,这里不光可将你曾经的那些过往消失在肮脏的罪恶里,人们也就不再记得你过去所获得的那些奖项啦、名誉啦,以及辉煌的各类成就了!”
“不要说了!”齐武捂按住自己的耳朵:“不要再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
“怎么?你害怕了!”就在众人完全没料到的当口,忆眼大步走进沙盘室,伸手一把抓握住嫌犯,由于其散发出强大的气场仿佛具有安眠的作用,齐武立马便安静了下来,呆呆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仿佛被忆眼所摄取了魂魄。
冰语正专心致志地注视着眼前的发生,并没有察觉老板绕过自己的身后,如同天降神兵般出现在了沙盘室。
原本,女孩也想跟进去瞧瞧热闹,但因看了看怀抱中的婴儿,便打消掉靠近嫌犯的念头,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齐武感觉一股困意袭来,竟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忆眼的脑海里白光一闪,他看到了命案接下来的发生:跟随嫌犯的主观视点,可见地上、沙发、床脚四处皆散落着两人的外套和内衣,显然,这是博辉宾馆的404号房间。
齐武光脚走到床边,望着熟睡中的邹瑶,其用玩味的目光欣赏着女人玲珑曼妙的曲线,就像是一双贪恋的大手正爱抚着对方的身体。
突然,忆眼感觉自己的双眸寒光迸射,是嫌犯从身后拔出了一把尖刀,那正是他从齐武记忆深处所看到过磨刀石的那把尖刀,可听闻薄薄的刀片发出“叮铃铃”的声响,居然可见刃口正微颤出着新硎的波光。
原来,齐武在跟邹瑶约好了两人见面的时间与地点之后,便下定了杀人之心,誓要将妻子给砍死。
邹瑶醒来,睁开眼睛,突见自己的丈夫拿着一把尖刀,正赤裸裸地站在床头,女人的表情面如死灰,发出哭喊声道:“你要干吗?你要砍我,你敢砍我?!你这个疯子,你这个混蛋!……”
女人还没说完,齐武便疯狂地朝向妻子的头部砍去,一下又一下,因而整个床铺瞬时就被鲜血所染红……
忆眼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嫌犯:“看来,他是真的疯了!”随而,便用耸人听闻的语态道:“要不,给他采用一些特殊疗法?比如电击,好莱坞的电影里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桥段。”
“我赞成!秦院长——”逢慈拍手配合:“既然他这么想装疯,从今天开始,就给他服药。你们这种医院不是有明文规定——一日生病,就需要终生服药吗?”
“好好好!我说,我说!”齐武已是满脸崩溃的模样:“我什么都说,不要让我再服药了。”
齐武在沙盘室交代了自己与邹瑶定情,以及杀害对方的整个过程:十年前,因新舞剧《白蛇传》的首演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市歌舞团便在一家高档的宴会厅内举行庆功宴。为了调动现场气氛,领导便招呼齐武和邹瑶即兴来段舞蹈。
当时,宴会厅的音控室内所放曲目正是黄沾创作的那首《定情》,两人就跳了一段古典双人舞,重现了白素贞与许仙缠绵悱恻的动人爱情。
庆功宴结束之后,齐武避开了众人,眼见邹瑶走出宴会厅后门,跑来跟他悄悄约会,便捧着一束欧石楠出现在对方的面前:“瑶瑶,全球大约有七百多种欧石楠,而这其中大部分都盛产于南非,所以它也被称之为‘南非皇后’,而你就是我心目中的舞蹈皇后,请你接受我最为挚诚、最为浓烈,也是最爱你的这颗心。”想必,没有一个女孩当听到这样的甜言蜜语亦或吹捧而不会心动。此后,这花就成为邹瑶最喜爱的花卉。
由于,两人早已互生爱慕之情,于是那天晚上,齐武将邹瑶带到博辉宾馆的404号房间,双方第一次发生了肉体上的亲密关系。
但很快,他们的不伦恋便越闹越大,加之齐武的妻子自杀身亡的事件,为怕在社会上引起更多的舆论,齐武被舞蹈学院责令开除公职,而邹瑶则是被领导叫到办公室,以体面的方式责令其主动辞职,因而两人都成了众矢之的。
就这样,齐武依托海外的朋友关系,他们便私奔定居到了法国。
但很快,两人就花光了全部的积蓄。
由于,离开了扎根于祖国的艺术土壤,两人的舞蹈事业不仅停滞不前,齐武也由此沾染上酗酒的恶习,导致其身体越来越胖,根本就无法继续跳舞。
为生计所迫,邹瑶便开办了一家舞蹈室,但她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法国当地的孩子们也多是学芭蕾舞或是现代舞种,所以舞蹈室不但没挣钱,更是赔得一塌糊涂,两人的生活陷入窘境。
与此同时,邹瑶发现自己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圣诞节平安夜,眼见法国的街道上过节的气氛,尤其家家户户团圆相聚的场景,就如同中国人团聚喜庆的春节,想想这么多年的艰辛和痛楚,自己的丈夫整日里借酒消愁,这令邹瑶愈加思念国内的亲人,她就给自己的母亲打去了电话。
因听到母亲的召唤,邹瑶声泪俱下,表示无论如何都要归国。所以元旦期间,齐武只得陪她回到了俞城。
但除去路费,两人基本身无分文,便租下一套短租房,邹瑶是想在春节之前能带点儿钱回家。
由于自尊心作祟,邹瑶为了让双亲认为他们的女儿在国外过得还不错,她更不想被周围的邻居及亲属们指指点点地瞧不起,毕竟自己当年犯下那么大的一个错误,就在俞城逸趣网交友论坛招募一夜情,并留下了一个新申请的微信号。
却是万万没料到,这第一个加她信息的竟是自己的丈夫——齐武。
那天,妻子离开两人的短租房,齐武无聊,便用手机,在俞城逸趣网的交友论坛上寻找刺激,因浏览到了一个名叫小狐仙留下的一夜情信息,觉得这个网名很有趣,便自称法海加了对方,但同样没想到这个小狐仙就是自己的妻子——邹瑶。
齐武望着妻子所发来的相片,特别是那副嘟嘴卖萌的自拍,则是震惊得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随而,他便霍地站了起来,大步冲入进了厨房,也不知晓自己想要干吗;由于见砧板上的一把尖刀,以及水槽边的那块磨刀石,仿佛受到了召唤,齐武便走了过去,开始磨起了凶器。
待刀口磨出新硎的波光,齐武这才回到了手机旁,回复了那条信息:“我们见面吧!十八点整,在博辉宾馆见面。”
接下来的发生——便是忆眼从邹瑶的记忆里所看到的一系列相关画面:邹瑶来到博辉宾馆的404号房间,齐武命令邹瑶为其跳舞,邹瑶识破了对方的“法海”身份,两人发生了激烈的肉体关系,邹瑶便沉沉地睡去……醒来时,被害人发现齐武拿着尖刀,正站在自己的面前,朝其头部猛力地劈来……由此,可证实嫌犯并没有撒谎。
这样,弄清楚了整个案件的真相,逢慈面露一脸难过的表情:“你们从法国回来,瑶瑶都没告诉你——她怀孕了?”
“没有!”齐武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我当时气疯了,没有想到任何的后果。不然,我怎么也不会对自己的孩子痛下杀手。”
秦院长找来了一张婴儿摇床,冰语便将新生儿放入进床内。
女孩坐在“临时审讯室”外的走廊,帮忙负责照顾孩子,一会儿给婴儿喂牛奶,一会儿做出各种鬼脸,将孩子逗得咯咯大笑,一会儿又将孩子哄睡着了,竟是不知疲倦,反而乐在其中。
走廊里的晨光照耀在冰语的脸上,宛如一廓母性的圣光,将女孩拢得熠熠生辉。
可见忆眼的那句评价不无道理,冰语的确很适合担当母亲一角。
审讯了一天一夜,逢慈与忆眼都显得疲惫不堪,高翔赶到俞城市精神病院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逢慈起身伸了个懒腰,同时瞄了一眼其身边的哥们:“他说得对吗?”
“干吗问我?”忆眼白了对方一目:“这是你们警方的职责。”
逢慈摆出俏皮的模样面冲对方耳语:“我就是相信你有特异功能。”
“别这么腻歪!”忆眼佯装反感地推开这位刑警队长,开玩笑地回答:“你才有特异功能!你们全家都有特异功能!”
“什么特异功能?”高翔正在给嫌犯戴上手铐,因为听了个半截,便抬头望向两人。
忆眼和逢慈居然异口同声地配合默契道:“你丫全家都有特异功能!”
两人的反弹弄得高翔满面懵逼,自是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