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反应过来时,出租车已经停在俞城市精神病院——颐园的大铁门外。
忆眼满脸诧异,这才想起根本就没有向司机报目的地,但对方却是将他们准确送来到了这儿,因而不免心生奇怪:“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这儿?”
“两位请下车!我来回答你这个问题。”不想,后车门自动打开,是逢慈站在门口,整个配合严丝合缝。
“啊!”忆眼明白了似地微微颔首:“他是你的人?”
“对!他是我的线人。”逢慈冲出租车司机招了招手,对方颔额,调头离开。“院方那边报警,而这个线人就住在医院背后,所以我让他去接你们。”
“难怪——”冰语点了点头:“他知道我们来这儿。”
“你们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若不是我压下来,你以为你们两个能到这儿?”逢慈接抱过女孩怀中的那个婴儿:“是不是啊,我的小外甥?”
“那我们进去吧?”忆眼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亲眼目睹嫌犯在见到自己亲生儿子时的表现。
秦院长将四人带到重病区的监控室内,由于眼见领导走了进来,那个当班医生赶忙起身,见院长面冲自己微微地颔首,他便坐下,继续工作。
秦院长走到电脑前,望着屏幕上的情况,见齐武坐在病床边,就如同一株没有思想及毫无思维意识的植物,仿佛其一来到了精神病院便保持着此种状态,这不免让人愈加摸不清嫌犯的心里到底都在琢磨些啥:“这十几天,他有什么表现吗?”
忆眼牢牢地观察着齐武的微状态,其越想保持平静的内心,身体则是越加防备僵硬,便将提问接过去道:“表面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但他的内心深处应该有不少的波动。”
“对!”那个当班医生点头回答:“患者主要表现在他的动作更多了。原来,齐武可以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呆上一整天;但现在,他时不时地站起身,习惯绕着房间走动。”
医护人员的话音刚落,齐武便站起身来,其形似一只困兽,便开始在病房里转圈走动,尽管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但可觉察其心绪难宁的思想变化。
“的确!他是按耐不住了。”逢慈面露一脸的凶光:“毕竟,是听到了自己孩子的降临人世。”
“那现在该怎么办?”冰语望了一圈其身边的众人。
“如果他能挨过今天这一关,”逢慈看了看其怀抱中的那个小外甥:“就永远关在这儿吧!反正,这里和监狱也差不太多。”
这位刑警队长的咬牙切齿正合忆眼的心意:“那我们就给他来点儿刺激的。”
冰语好奇道:“什么刺激的?”
“制造点儿声音。”忆眼腹黑地微微一笑:“比如——婴儿的啼哭声亦或笑声。”
“可以吗?”逢慈望向秦院长。
秦院长慎重地思考了一下,便稍稍颔首,算是默许了。
于是,那个当班医生从电脑里调出了相关的音频资料,自扩音器传递到病房内一声炸响,随而便是婴儿天真无邪的欢笑声。
齐武先是吓了一跳,疑惑地望向天花板上的那只电子眼,似乎猜到了有人正在观察着自己,就面冲镜头竖起了其右手的中指。
“他在骂我们!”那个当班医生气得差点跳了起来。
忆眼不以为意地漠然一笑:“想必,他也就只剩下这点儿本事了。”
逢慈面色森然道:“给他放婴儿的啼哭声!”
就在啼哭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冰语便本能地蒙捂住了耳朵,那声音实在令人感到了毛骨悚然,仿佛是来自地狱里鬼娃娃的哭腔,将在场所有人的每一根汗毛都应声拽起,从而渗溢出涔涔冰冷的汗液。
齐武回坐到了床边,闭上眼睛,敛神凝息,俨然是在以全身之力,抵御这番扰人的哭声。
很快,嫌犯的额头便同样蒸腾出涔涔的热汗,再加之其身体肥胖的缘故,汗水如同蒸汽般缕缕上升,将他包裹在一团迷雾当中。
“我看他体力似乎消耗得差不多了!”忆眼淡淡一笑:“我们进去吧!”
冰语却是一副担忧的神色:“他这么危险,该不会对孩子有威胁?”
忆眼微笑地回答:“谁说我要把孩子带到他面前了?”
“那你——”逢慈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说——”忆眼玩弄文字措辞:“把孩子带到他眼前。”
逢慈愈加不明白:“这有什么区别吗?”
忆眼望向秦院长:“你们这儿有沙盘室吗?”
“当然!”秦院长微微颔首:“这是心理治疗的必备环节。”
“那好!”忆眼满意地点头:“把他带过去。”
冰语不知晓这沙盘室是干吗用的,一行人便跟随秦院长来到院方的心理康复中心,分诊台的那两名小护士冲秦院长起身微微颔首,其中一个道:“患者已经带到了!”
“好的!知道了!”
走廊的两侧是五花八门的治疗室,如基础宣泄室,可见房间里是一个拳击用的沙袋和一个绒布制作的人偶,门牌上的文字解释该房间的用途:来访者可用消耗体力、运动击打、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将心中积累的压力宣泄出来,从而可实现心理平衡的目的;下一个房间便是主题宣泄室,同样的道理——里面的呐喊宣泄系统与击打宣泄系统,让来访者发泄自己心中的不良情绪,该仪器系统不仅可检测患者的情绪状况,还可播放正向引导的鼓励语来激励对方;接下来就是重复性经颅磁室及生物反馈训练室等,它们都采用最为现代的科技医疗手段来诊治病人。
终于,秦院长带领大家来到了沙盘治疗室:可见房间里放有一个实木材质的沙箱,该箱中装满了半层白色粗颗粒的沙子,其三面的墙体则是摆放有沙具陈列架,而陈列架上那些四层八阶的格子里放有微缩的人偶、动物或植物等各种模具造型。
但秦院长却是将他们带到隔壁的房间,由于没有摆放陈列架的那面墙体安装有单向玻璃,因而可以清楚地看到沙盘室内的情况。
众人环顾了一周,因了解清楚四下的环境,逢慈对秦院长道:“我们开始吧!”
于是,齐武被两个医护人员带来到了沙盘室。该嫌犯环视了一目周围,其嘴角一撇轻蔑的笑容,但看得出来那是故作姿态的轻视,以试图在其内心深处竖起一堵高墙,并将众人皆隔离在了这座高墙之外。
秦院长亲自作为心理咨询师,用手势引导齐武坐下,但他则是僵持着不动,显然是要负隅顽抗到底,更是要将牢底坐穿。
“逢队,我们这群人——看他一个人唱独角戏多没意思啊?”忆眼对这位刑警队长怂恿道:“不如——你把孩子交给冰语,过去跟他会会。”
逢慈学着冰语的神情,白了对方一目:“你在这里好看热闹是吧?”
“我这是在帮你,从这里可以看到调查的全局,以避免疏漏掉任何的细节。”忆眼一脸吃吃的坏笑:“况且,审讯犯罪嫌疑人——这原本就是你这位市局刑警队长的职责。”
逢慈冷笑地应道:“之前,你可是没少帮我陪审。”
“谁让咱们是哥们啊!”忆眼愈加摆出厚颜无耻的笑容道:“总要有人在这儿帮你盯场子不是?”
逢慈摇了摇头,将小外甥交给冰语的同时,面冲女孩抱怨:“你这老板——总是有这么多的歪歪理。”
冰语早就乐开了花儿:“看来,你们才是真正的一对欢喜冤家,干脆成亲算了,对!马上拜堂!”
“呸!”逢慈咧开了嘴巴:“论这贫嘴的功夫,我不用扶墙,就专服你俩,你们这对上下属还真是配合得太默契、太有水准了!我祝福你俩早日开花结果,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子孙满堂,并且幸福永远!”
“好了!别贫了,快去吧!”忆眼作势抬腿要踢对方,算是为好兄弟送去一程,却是被逢慈撒腿给躲开了。
趁着惯性来到沙盘室,逢慈整理了一下衣摆,架出一副严肃的姿态,正襟危坐在齐武的面前,并且直视向对方的眼睛。
“还是我来——陪你做这个游戏吧?”
“也好!”秦院长从口袋内掏出一枚五角钱的硬币:“想必,沙盘游戏的规则大家都知道了!为公平起见,就由这枚硬币抽签决定谁先挑选摆放在陈列架上的沙具模型,当然,也可以在这沙箱内根据自己的想象挖出河道或是建造山脉等景观,也可移动他人所摆放玩具的位置,但无论进行怎样的操作,两人交替轮换,在同一回合内不可有两次以上的操作。另外——在这个过程中,你们双方都不能开口说话,以免了解对方的心里意图。”
“我没问题!”逢慈目不转睛地盯视着面前这个站立不动的嫌犯,摆出挑衅的神态:“就看他守不守规矩了!”
齐武慢慢地坐了下来,似乎忘记自己装疯的事实,显然是被对方激发了斗志,要跟这位刑警队长一较高低。
“好!”秦院长摊开其手心里那枚黄铜灿灿的硬币:“你们选面吧?”
逢慈仍旧目不转睛地望向自己的对手:“既然我作为人民的公仆,吃人民的俸禄,就该为人民办事,所以我选国徽那面。”
也就是说,印有梅花的那面自然便代表了齐武的选择。
“也好!”那枚硬币应声而起,在翻转了一圈之后,就被秦院长用右手心扣按在了其左手的手背之上。
冰语一脸紧张的面色,眼见秦院长慢慢地打开右手心,看了看其左手背上的那枚硬币,虽然她相隔太远,那硬币实在太小,但眼见是逢慈站了起来,从陈列架上取下一个警察模样的人偶,放在了沙盘最中心的位置。显然,这个举动自带威严,是在表明自己作为人民警察权威及公正的身份。
“自古以来,岁寒三友,”逢慈坐回到嫌犯的对面:“梅花更是因其品格高洁,傲挺于寒风朔雪之中,所以硬币印有梅花的那面根本就不会趋同于恶人,因为你不配!”
齐武猛哼了一声,就从陈列架上取下了一个盗匪模样的人偶,将逢慈摆放的那个警察人偶拍倒了在沙盘,其举止充满了挑衅的攻击,从一开始就拉爆了火药味,这个嫌犯摆明是要跟对手一较高下。
秦院长则是用手机镜头记录下了两人的上述开局。
然而,冰语却是不明白这跟心理治疗有什么关系:“他们这是在干吗?”
“你应该清楚——”忆眼望向小助手道:“绘画疗法是心理艺术治疗的方法之一,特别是其广泛应用于自闭症儿童的诊治?”
“知道!”冰语微微颔首:“阿蛮就是这类儿童的代表。”
“所以同样的道理——”忆眼解释道:“沙盘游戏,也被称之为箱庭疗法,其是在心理治疗师的陪伴下,让患者从摆放各种微缩模型的架子上,自由挑选小模具,放在那个沙箱内,从而创造出一些故事或场景,然后,由治疗师运用荣格的心象理论去分析该治疗者的作品。”
冰语面现怀疑的表情:“但这有效果吗?这分明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忆眼愈加详细地解释:“这种治疗手段已经诞生一个多世纪了。游戏是儿童探索周围环境最为积极的活动,是他们认知世界最为有效的途径之一,因其具有趣味性、具体性、虚拟性、不确定性等诸多特点,能够适应并且促进儿童心理的发展,所以——心理学家便尝试着将此游戏作为儿童心理治疗的沟通手段,因而游戏理论在此基础上也就逐步应运而生,精神分析学派的个性化学说——荣格便是其中的一种。荣格的学生多拉·卡尔夫(D.Kaoff)便在此基础上创造了一种分析心理学技术——即沙盘游戏。现如今——这种心理治疗的手段,它所应用的领域已经越来越广,不单单应用在孩童的身上,也可针对大人来进行诊治。”
在忆眼的讲述中,可见双方所拼出的沙盘世界已初具规模:这哪里是在进行箱庭疗法?!
逢慈与齐武更像是在下一盘声势浩大的军棋,而这整个棋盘战鼓雷鸣,金戈铁马,厮杀撼天,硝烟弥漫,横尸遍野,铮铮铁骨,刀光剑影,炮火轰鸣,生死肉搏,枪林弹雨……总之,两个人心头之间的那份内斗,一切尽在这方寸的沙盘之中。
“什么?”冰语一副看似鄙夷、实则佩服的惊叹:“这你都懂?”
忆眼面露笑容客气地回答:“略懂,略懂!”
“啊!”冰语颔首明白道:“也就是说,心理治疗机构都会配有这样的设施?”
“对!”忆眼点头:“至少,目前的心理疗法如此。”
两人正说话间,沙盘室内的搏杀情景看似越来越激烈,仿佛战鼓雷鸣,金戈铁马,厮杀撼天,硝烟弥漫,横尸遍野,铮铮铁骨,刀光剑影,炮火轰鸣,生死肉搏,枪林弹雨……因而瞧不出,他们到底是谁胜谁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