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冰语难得起了个大早,这起床的第一件事便将祝仙仙送给她的那窝冰灯玉露,放在露台的原木桌子上晒太阳。
晨曦将那窝肉嘟嘟的植物照得剔透无比,其淡紫色的窗面纹路清晰,就仿佛亮闪闪的彩色灯泡。
“你在照顾你的亲妹妹呀!”忆眼正笑嘻嘻地靠着隔壁露台上的栏杆,可见天英站在其肩头,发出咕咕低语的附和。
显然,忆眼的这句问候是在回击小助手将自己的那面“照妖镜”——忆脸称之为其亲兄弟的玩笑话。
冰语正在用喷雾器给植物的表面浇水,在保持其湿度的同时,也是为避免积水烂根。
女孩抬头,望见老板——特别是对方那副喜笑颜开的表情,其语态稍露不满:“我不就说了句忆脸是你的亲兄弟,没想到,你这人如此小肚鸡肠,报复心这么严重!”
忆眼嘻嘻哈哈地乐出声道:“我这是在表扬你,难得见你起得这么早。”
“我在网上查过资料,说这种植物对阳光的需求量不高,每天两三个小时足已,由于早上的太阳不烈,我就带它出来溜达溜达。”经过冰语的浇水,那植物肉嘟嘟的叶片水灵异常,其窗面看起来更是肥美而晶亮。
“看来,”忆眼嘴角边的笑意愈浓:“还是要有所牵挂,这样——你就能早起了。”
“今天怎么安排?”冰语将喷雾器放在了桌面上,观察着那窝鲜嫩可爱的植物,并弹了弹叶片上正滚动着的水珠,直恨不得能一口将其吃入进肚子。
“我们去医院。”忆眼一边说着,一边回到卧室,脱下了身上的睡衣。
“医院?”冰语张嘴抬头,立马便明白道:“你是说去看邹瑶?”
“对!”房间里传来老板的声音:“昨天跟齐武有过接触,他肯定对我们有所防备,所以想要从他那里挖出真相,恐怕有些难度。”
“再者说了——”冰语补充道:“面对重重铁门,我们想要进去,怕也没那么容易!”
“所以——”忆眼换好了外出的衣服:“我们先去看看邹瑶,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这样也好!”
两人来到俞城市人民医院植物人促醒中心——邹瑶的病房,房间内散发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病床边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正一边给患者擦洗着面部,一边用轻柔温润的声音低语:“瑶瑶,你爸爸今天身体不舒服,所以没办法来看你。还好,有妈妈在,你尽管放心,妈妈会陪在你身边,会一直陪在我们瑶瑶的身边!”
想必,这正是逢慈的姑姑——邹瑶的母亲了。
床头柜上的那束欧石楠已经全部盛开,其宛如一串粉白的风铃,倘若有微风吹入进病房,便可发出“叮叮当当”的风铃声,就如同老人心底悲咽的哀泉。
“但瑶瑶,你知道吗?最近,我的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了,稍微干点儿活就气喘得厉害……”老人喋喋不休地絮叨,她突然停止了动作,表面看似是在休息,却是望着女儿的面容,竟是潸然泪下,越来越难过道:“瑶瑶,你知道你爸爸有高血压,心脏也不太好。昨天晚上,他跟我说,他可能挨不过今年了,我直骂他胡说。……但瑶瑶,你清楚我和你爸爸的身体都不大好,倘若我跟你爸爸都不在了的话,谁能照顾你?谁会给你翻身、按摩、擦洗、整理、勤换衣物?你为什么要那么傻呀?当年为什么要跟那个坏蛋私奔啊?我千盼万盼——盼着自己的女儿回来,你都已经跟我说好了,要回国过春节。哪曾料想,我们的女儿回是回来了,却是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你让我们老俩口怎么活啊?我们还怎么活?!……”
邹瑶的母亲面趴在病床边嘤嘤哭泣,实在让人感觉一股悲凉从心底溢出。
冰语趴躲在病房门边,由于听闻老人的哭诉,她不免流下两行清泪,但怕遭老板的取笑,便急忙擦了擦眼睛,一脸倔强的神情:“我们怎么进去?”
忆眼也是一副心软的模样:“我也不知道。”
两人正犹豫以何种身份向患者的母亲自我介绍,一位护士看了看他们,便快步走入进了病房,面冲老人道:“逢阿姨,这个月您女儿的住院费已经超出了预存,您看——”
邹瑶的母亲赶忙擦干净泪水,起身回应:“好好好!我现在就随你去缴费。”
眼见老人跟随那个小护士走出病房,忆眼和冰语赶忙闪开到房门的两侧,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而,望向二人离开远去的背影,他们便疾步走入进了病房。
一夜之间,邹瑶的肚子似乎又大了一圈,就像是足孕有七个月的样子。
“她这肚子里怀的到底是谁的孩子啊?”说话的同时,冰语忍不住摸了摸患者隆起的腹部,却是惊叫出声:“哎呀!这肚子里面有动静,他在踢我!”
“你别乱碰病人!”忆眼一脸沉思地回答:“从时间上推算,这应该是她丈夫的。”
“你是说齐武?”冰语面露怀疑的神态:“但他们夫妻俩应该感情不合吧?不然,也不至于一个在这里躺着,而另一个被关押在市精神病院。”
“让我来看看她的记忆。”
忆眼坐在病床边,握住邹瑶的手腕,便慢慢地闭上眼睛,其脑袋里白光一闪,女人居然睁开双目,缓缓地坐直了身子,正满面凄楚地望向自己,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要说,因而眼睛含满了悲伤的泪水。
“救救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忆眼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邹瑶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俨然是在为腹中的胎儿担心:“求你救救他!”
“他怎么了?”忆眼看不出女人高高隆起的肚皮有何异样。
然而,邹瑶早已是满面的泪水,仍是喃喃反复的那一句:“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你救救他!”
“救你的孩子?但我怎么救他?”忆眼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可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状况,其面容不免失去了血色。
岂料,邹瑶大叫了一声:“救救我的孩子啊!”随而,女人则是愈加呻吟不断,这将忆眼惊得面如土色,他也没看清楚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见一双尖利的爪子从邹瑶的体内伸出,竟是硬生生地用双手分开了女人的肚皮,便从子宫里钻了出来。
那个血糊糊的小人儿,用双腿直立起了身子,就如同缩小版的齐武,他朝向忆眼跌跌撞撞地走来,并且面裹着一脸邪恶的笑容。
忆眼被吓坏了,本能地撒开邹瑶的手,就像是见到了鬼那般,其脸色难看地回头望向自己的小助手。
“怎么了?”冰语第一次见老板如此大汗淋淋的惊恐之状,自是关切道:“你都在她的记忆里看到了些什么?怎么像见到了鬼似的?”
忆眼难以置信地望向病床上正沉睡中的女人:“她——她似乎知道我的存在,而且就在她身边。”
“开什么玩笑?”冰语无法相信地望向病床上的女人:“她不是植物人吗?”
“对!”忆眼大口喘气道:“但她坐了起来。”
“坐了起来?”冰语皱眉思索:“难道,她跟你都说了些什么?”
“对!她对我说话了。”忆眼的呼吸逐渐平顺:“她从病床上坐起来对我说——让我救救她的孩子。”
“孩子?”冰语诧异的同时,望向女人的腹部,她仿佛看到邹瑶隆起的肚皮挣扎地跳了一下,女孩便吓得蒙眼尖叫地躲藏在了老板的身后,并且小心探头地朝往病床的方向张望。
不想,在被单所位居裤子的地方似乎塌陷了下去,随而床单的一侧竟是湿哒哒地滴下了水来,似乎是女人尿床的迹象,冰语吓得忙拍了拍老板:“忆眼,你看——你快看那被子,那被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弄湿了。”
“糟了!”忆眼再次面如土色:“她该不会是羊水破了,孩子马上就要生了?”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忆眼一把撩开被单,果然女人光着的双腿是湿的。
“啊!”冰语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不——不是说这预产期还有一个月吗?”
忆眼也是不知所措:“这产妇的事我哪儿懂啊?”
冰语的嘴唇发抖道:“但——但这植物人怎么能生孩子?”
“哎呀!”忆眼话急地催促:“这不该是我们操心的事,赶紧通知医生。”
“对对对!医生,医生!”冰语一边喊叫着,一边奔出了病房,正巧一头撞在缴费返回病房的逢阿姨身上。
邹瑶的母亲正由先前的那个小护士陪伴着回往病房,因眼见冰语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而这个女孩刚才就徘徊在病房外,她不免惊讶道:“小姑娘,你这是?”
“阿——阿姨!”冰语顾不得过多解释,而是慌张得语无伦次:“您——您女儿就要生了,她就要生了!”
“什么?瑶瑶要生了!”逢阿姨冲进病房,眼见女儿的情况,而那个小护士则是赶紧叫来了邹瑶的主治医师。
于是,一行人赶紧将患者推往产房。
在忙忙碌碌了好一阵,眼见产房自动门关闭,邹瑶的母亲一屁股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其脸色充满了担忧与焦虑。
过了好半天,邹瑶的母亲这才慢悠悠地缓过了劲儿来,由于抬头望见焦急等待中的忆眼和冰语,她连忙走过来表达感谢之意:“谢谢两位!不知道你们是——”
“啊!”忆眼快速地回答:“我们是逢队长的助手,今天因受队长之托,所以过来看看。”
“原来,你们是阿慈的同事啊!”邹瑶的母亲点了点头:“刚才多亏你们的帮忙,真是辛苦二位了!”
“阿姨,我们不辛苦!”冰语面现亲切的笑容:“逢阿姨,您放心!我刚才已经给逢队打去了电话,他马上就赶来!”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仿佛虚脱了般,其身体滑坠向地面,幸亏被忆眼和冰语一把扶住,将对方搀扶坐回到了椅子上。
逢慈赶来到医院,眼见邹瑶的母亲正坐在走廊的椅座上,便大步跑了过来。
“姑姑,您不要紧吧?”
“我没事,没事!”邹瑶的母亲抓握住侄儿的手,正望向产房的自动门,其神态显得十分焦急:“瑶瑶还在里面,不知道情况怎样。”
与此同时,由于眼见忆眼和冰语面朝他们走来,邹瑶的母亲便再次起身,表达了由衷的感谢之意:“阿慈,多亏你这两位同事的帮忙,你一定要代我好好地感谢他们。”
因见忆眼递来的眼神,逢慈当即心领神会道:“啊!对!他们两位都是我最得意的干将。”
随而,邹瑶的母亲满脸面露伤感之态:“阿慈,你也知道你姑父的身体不好,没办法陪我来医院探望女儿,今天真是多亏了他们的帮忙。”
“怎么?”逢慈跨前一步紧张道:“姑父他身体出问题了?”
邹瑶的母亲是要让侄儿放宽心地摇了摇头:“你也清楚你姑父的身体,都是些老毛病了,在家多静养躺躺就好了。我因为怕他担心,所以没往家里打电话,等到母子平安,瑶瑶顺利诞下了孩子,我再告诉他。”
“也好,也好!”逢慈颔首认可:“还是姑姑——您想的周到。”
就在安抚过了姑姑之后,逢慈将忆眼和冰语带来到走廊的僻静之处,其脸色严肃地望向两人。
“你们私自跑来,都查到了些什么?”
“你也看到了!”忆眼指了指产房的方位:“一来就碰到这种事,哪还有心力调查案件的真相?”
“真的?”逢慈则是将目光敏锐地扫视冰语,显然是在向女孩求讨事件的真相。
“当然是真的!”冰语实话实说道:“还是我最先发现你表妹的羊水破了,所以及时叫来了医生。”
这位刑警队长面露感激:“那真是要谢谢你们了。”
“发生这种事,谢什么谢!”忆眼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此时此刻,母子平安才是最要紧的。”
“那好!我去看看情况如何。”
逢慈刚刚返身走到产房门外,正好听到里面传来婴儿的啼哭,邹瑶的母亲也激动地站了起来;这位刑警队长握住姑姑的手,两人一起望向了产房大门,从而感觉胸口起伏得厉害,心脏似乎要跳到了嗓眼处。
自动门打开,一名助产士正抱着一个婴儿走了出来:“恭喜恭喜!母子平安!”
邹瑶的母亲小心翼翼地接抱过孩子,可见那是个重约三斤左右的新生儿。
由于早产,他大概只有同龄婴儿一半的大小,其红嫩的皮肤仿佛一层玻璃纸,由此可以清楚地看到婴儿皮肤下的毛细血管。
这个粉嘟嘟的小人儿既不哭也不闹,以致于外婆搂抱着小外孙失声痛哭,而冰语也是泫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