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球花开的季节总是阴雨绵绵，住在地下的人幸得是生在这个时代，从第一层到地下不知多少层的周围都用上了不渗水的材料。而在这个时节，不论是地上还是地下，都是暗暗的，见不到太多光，偶尔遇上有太阳的天气，所有人都会从自己的一寸天地中出来，看看蓝色的天空。只是，想要万里无云，还是要等上个半个月。
蝶最不喜欢夏天的雨季，在炎热的气温下，雨天的水气让整座城市都有些闷，站上一会儿，身上便出了一身汗。
这是她第一次下地下，虽然总是时不时的会从花蛇那边人的嘴里听到地下的样子，可当亲眼看到了，总还是和想象的有些区别。空气中扑鼻而来的恶臭让她有些恶心，比起家里的屠宰室，这种腐烂掉的臭味才是更加令人头晕目眩。
大约用了大半天的时间，蝶才将地下的第一层的某个角落看了一遍。确实如她听说的那样，地下大多是些穷凶恶徒。他们在许多地方烧杀抢夺，才让整个地下城都躺满了尸体，也间接导致了那些做生意的人不敢用什么太好的设施，只是一张桌子，一把凳子，最多加个差点儿的冷柜。
西山月管辖的区域在地下城属于治安最好的区域，只是西山月大部分的产业都是在地上，所以纵使地下管得再好，没什么人光顾，在业绩方面还是会被月旦井给比下去。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月旦井在地上几乎没有任何的根基，反观西山月，就算是地下不能够盈利太多，至少地上地下两手抓着，况且花蛇从小便长在地下，如果真的拼起来，西山月也未必会输。
“师傅，这个怎么卖？”她在一个摊子上拿起了一串人骨手串仔细地看了看，闻了闻味道，是品质比较好的人骨，透着一股淡淡的花香，这味道也与她最喜欢那人的味道十分相像。人她不愿杀，买串味道差不多的手串总是可以的。
“五千卢。”
蝶毫不犹豫地从包里拿出现金放到了桌子上。她给了一万卢。
她心满意足地将手串套上了手腕，闭上眼睛仔细品味着手腕上散发着的香气，戴着这个味道，应该可以带来好运吧，她想着。
这次来地下城其实并没有想要工作的意思，只是今天既然来了，总是要看一下花蛇在搞些什么名堂。自从上次他知情不报，加上故意不救人，她便对这个没有见过几面的花蛇爷爷有了怀疑。但在地下，名正言顺的，直接属于他个人管辖的区域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就和所有人说的一样，一切都很好。
一个地方没有发现，不代表其他地方就不会有发现，在来之前，狐已经将地下城的地图交给了蝶，并且上面标注了所有西山月所属的区域。那既然冠着花蛇名字的地方没有什么破绽，她便想着看看其他的地方。
可事实并不是她所预料的那样，所有的一切都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完全和收到的报告没有任何区别。没有人挑事，没有摊子断了货源，也没有摊子换了货源，更没有摊子生意突然大好或者一落千丈。不过这些也只是表面，往深里挖，或许能有些进展，但最重要的，还是花蛇本人，可这人，她今天却是见不到。
外面的天已近黄昏，原本计划的事情却还没有去做，没想到一巡视，整个白日就已经过去了，实在是失策，但也证明，这地下城实在是太大了，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将这里当回事了。
她加紧了脚步，向下五层，走到了一间看起来还挺大的杂货铺。
说起来，这间杂货铺也是有趣，明明是在月旦井的地盘，却用着西山月才有的设备。她记得很清楚，如果是要在月旦井的地盘开店，他们有规定，一定不能太过于高调，而这家店显然反其道而行之，因此，绝不是西山月的人开的。
里面十分杂乱，什么东西都堆在一起，就算是十成新的商品，被蒙上灰之后，也和那些个二手货没了什么区别。可就算是如此，仔细翻翻，还是能够翻出不少好东西。就比如她现在手上拿的人乳饼干，这种东西特别少见，更别说旁边冷柜里还有人乳奶油，和人血饮料等等的货品了。
“老板，上次托你们搞的那个冷藏柜到了没有啊？店里那个快撑不住了。”一个看起来大约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正皱着眉头，有些焦急地和店里一个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的大叔说着。
“哎呀，小伙子，这最近不是家族都要进城了吗，关卡严得要命，你再等等，最多两天就能给你送去了。”那大叔说起话来语气倒也没那么吓人，而他听起来自己都有些着急，却依旧压着自己的心情，耐心地说道，“不过你上次定的奶酪应该已经送过去了，收到了没有啊？没有的话我给你催催。”
“收到了收到了，明天就该上架了，这还得多谢你啊。”说到这里，那青年才露出了笑容感谢道。
“没事儿，为月人服务是应该的。”那大叔也笑着说道，“小伙子你那么小就开店，年轻有为呀，大叔看好你哈哈哈哈哈。”
蝶的眉毛不自觉地抬了抬，为月人服务是应该的？会说出这话的大概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月旦井，而她看着眼前的这些冷柜，棚子，棚子上的灯，收银机等等的这些东西，都用的是最新的技术，月旦井作为只在地下发展的组织，是不可能有这些东西的。
等到那青年离开，她买了点东西便跟着走了出去，等到离开了那店能看到的范围后，她拍了拍那青年的肩膀：“你好，我刚听到你和那店老板说冷柜的事儿，我想问一下，你一直在那儿订货吗？那儿的冷柜是特别好用吗？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好奇，我打算开个甜品店来着，所以想问问。”
那青年被人突然拍了一下，显然是有些被吓到了，差点跳了起来。不过他在听到蝶的话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但也停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也不是，我原本不是在这儿订的，这儿... 是我朋友给我推荐的，我朋友一直用。”
“那... 奶酪呢？方便问你是开什么店的吗？”
“奶... 奶酪是单独吃的，我是开了个... 类似月人社区的便利店。”
“能麻烦留个联系方式吗？以后有问题可以请教你？”
“这... ”那青年面露难色说道。
“没事，那留个名字可以吗？”
“哦哦，我叫莫宸。”
蝶想了想，点了点头，便赔着笑，说了句打扰，那人也尴尬地回了个笑脸，结束了对话。
莫宸啊... 真是个有意思的名字.
蝶站在原地，抚摸着之前买的那串手串。一个名字，对于西山月的人脉来说，想要打听到这个人是谁，在做什么，简直就像挥手那样容易。不过莫宸似乎是意识到了蝶是等到走远了才喊得他，也不知这名字，究竟是不是真的。
打听别人的消息不是今天的重点，这只能算是个意外发现，想要买的东西已经买到了，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往南的路程需要换乘很多次，虽然直线距离其实不远，但无奈南边大多都是村庄，并不会设置那么多站点，只能多走走路，换换车，反正那儿总有自己的房间，大不了今天就在南边住下。
只是没走多久，竟然碰到了一个不怎么想碰到的人。那人依旧打扮的像只花蝴蝶，一身名牌在地下城简直不要太闪亮，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有个有钱公子哥。
看这人打扮成这样，有恃无恐的，蝶也就懒得上前搭话，一个回头就想走。
“小蝴蝶，你怎么不理我。”那人见蝶没有找他的意思，也就只好自己凑上去了。
“我不认识你。”
蝶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穿成这样想要贴上她，不就是找个保镖的意思吗，那倒好，本来就他一个人被抢，现在就连自己也要被抢了，这人真是喜欢给人带点儿麻烦。
“不要那么绝情吗，你看你刚才还跟一个小帅哥聊天呢，怎么到我就不理我了，我不比他丑啊，虽然年纪大点儿，但也还算是朵没开放的花儿呢。”
“玉楠靳，你有事吗？”
见他丝毫没有走人的意思，蝶只好停下来，等他把话说完才能走。既然已经看到自己和别人说话，那就证明他已经跟着自己很久了，至于为什么现在才跑出来，她懒得知道，只不过这种跟踪的行为，她很不喜欢。
“有啊，听说你跑到地下来了，我赶紧就来找你了。”
“那就快说！”蝶有些没好气地道。
“你知不知道你亲戚那家公司，很多货都被卡在扶京城的关卡，进不去？你看，这事儿重不重要？”
蝶愣了愣，临碑城送往扶京城的货怎么可能进不去？就算是被那群白乌鸦调查，那也应该是进不了临碑城而不是扶京城，两座城里的人完全不是同一批，就算这里的人被调查，那边也不应该会有问题。
就在她还在思考的时候，她的手机马上就收到了一个客户的消息。那客户一直都和她合作，城镇与城镇之间的货物运输一直都用的是大仓物运，而消息里的内容，也恰好就是询问货物被卡住的原因。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玉楠靳的所作所为引起了蝶的警觉，这么久以来，这个人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工作的时候顺便带两句蝶感兴趣的消息，最多也就是社交软件上突然发来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可这次他居然特地跑来地下找蝶，如果说他没有什么目的，蝶是不可能会相信的。
“啧，我还以为你会很感兴趣的，毕竟这事儿我知道你肯定没碰到过，你亲戚肯定也焦头烂额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玉楠靳边说着，边看着蝶的反应，“不过呢，你也知道我很有钱，如果我说我能帮你搞定，你打算用什么感谢我一下？不如就把你那个小军师带来给我认识认识呗？”
“不需要。”
蝶大步往前走，她根本没心思去理这个富贵闲人。这事紧急，有可能需要马上处理，可这么一来，今天南边就去不了了。
“你去哪儿？我送你啊，我今天开了新车。”玉楠靳跟上蝶道，“据我所知，你的那位亲戚现在可不在城里，你打算找谁去？哦，你应该也联系不上他吧，所以啊，你就拜托我处理一下怎么样？”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想让你欠我个人情。”
又到了这种头疼的时刻，这些弯弯绕绕不知所云的东西蝶一辈子都想不明白，她现在就想着，如果这个时候，宝贝在她的旁边，是不是就能够帮她解答。
她用尽了脑子里所有的细胞，才回答道：“好，带路。”
玉楠靳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露出了一副得手了的笑容，他也不说什么，径直就往自己停了车的方向走。蝶跟在他的身后，也不知是不是后悔了答应得那么快，一直抿着嘴唇，有些心不在焉，大约是在心里盘算着这笔帐到底该怎么算。
从去年仓鼠那边被特别作战课发现，仓鼠本人就一直处于失联的状态，无论她用了多少方式去联系他，都没有任何的回复。甚至，她已经用了客户的关系去联系仓鼠所在城市的自己人，却也还是没有消息。她曾经一度怀疑，仓鼠是不是已经死在了另外一个城市，可她却一直能收到从不同设备上发来的短信，“仓鼠一切都好”。
不出所料，玉楠靳的车依旧是那种最新的最贵的车，这次的这辆车，竟然还是亮粉色的。
蝶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上了副驾驶，系上安全带，她非常担心坐在驾驶位的这个人会不会在街上飙车，这看起来非常符合他的气质。
“哪儿？”
“南二十三区，蒲泾村，二号路，艾知堂。”
“已为您规划好路线，终点，南二十三区，蒲泾村，二号路，艾知堂。”
蝶惊了一下，四处看了看，却没有看到除玉楠靳之外的第三个人。这是她第一次坐上轿车，突然出现的人声并不会让她认为这是高科技，只会觉得这是个吓人的玩意儿。
“哈，你可以再感谢一下我，让你开了眼界。记得下次见面的时候带上你的小军师。”
太阳落山后的天气比起白日凉爽了许多，可绵绵的细雨却打消了蝶想要开窗透气的念头。车里的冷气吹在身上，有些冻得慌，但这冷气也刚好提醒了她，要随时保持着状态，不能因为一时安逸而忘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她隔着布满水珠的窗看着外面的街道，行人一个个都打着伞往什么地方走着。旁边的短程巴士正停在路边，迎接着新的乘客，也和要下车的人说着再见。
有了轿车，她便不需要再花时间在各种电车之间的换乘上，而且中间的路程也被缩短了不少，不用绕远路去乘那班唯一能到蒲泾村的电车，不过轿车的好处也只有在去南区的时候才能体现出来，要不然平时在其他地方穿行，轿车简直是个鸡肋，不仅得等在短程巴士的后面，还得时不时钻进隧道绕圈子。
“我一直都不明白，我身上到底有什么是你要的，你为什么总是要帮我。”蝶打破了安静。
“嗯？你可以去问问你的小军师啊。”
随之而来的又是安静。或许这样直接的去问没有任何意义，像玉楠靳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说出来自己是在想什么。
“时候还没有到，等到了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玉楠靳罕见的严肃了起来，但说完，又回到了他一直以来都不太着调的语气，“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不过我相信你肯定已经干过这件事儿了，你打听我的名字是什么也打听不到的。我有很多很多名字，做一件事换一个，甜品店老板就是一个身份而已。告诉你这些，你就可以找你的小军师聊聊了，说不定她能想出来点什么，记得想出来之后带过来让我瞧瞧，她也一定想瞧瞧我是个什么人的。”
“到了。”
在一片十分开阔的农田中，玉楠靳的亮粉色小轿车停在了一个院子门口。
那院子是很典型的尤族庭院，外面被竹子做的栅栏围了一圈，屋子也是木头做的，雨水顺着屋顶的瓦片淌下来，在门前形成了个雨帘。大门上挂了个匾，赫然就是三个大字“艾知堂”。
蝶打开车门下了车，向玉楠靳道了一声谢，“砰”地一声将门关上，可玉楠靳却摇下了车窗，对着她说道：“这么晚了，不请我进去住一宿吗？”
面对这么不要脸的人，蝶原本是想要让他滚的，可身后的门吱呀打开，从门后走出的老者却留下了这个不应该出现在这乡野之地的公子哥。
“你这又是为什么，这里只不过是个药堂而已。”蝶有些不耐烦说道。
玉楠靳看了蝶一会儿，“哈哈“笑了出来：“你这么晚，大老远跑来这里，你觉得你这么说我信吗？”
“没事，夜深了，留下客人住一晚，无妨的。”那老者向蝶说道。
无奈，既然这间院子的主人发了话，蝶也不好再说什么，反正她有自己的房间，多这么一个人也碍不着她什么。只是，留这样一个人在这里，如果带来了什么麻烦，却是不好了，这里可不是什么热闹的地方，如果出了什么事，她如何在第一时间知道情况。想起四年前的那一次事件，如果不是因为离得近些，怕是一个人也救不出来。想到这里，她握紧了拳头，她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
“院长爷爷，孩子们都睡着了吧？我去看看。”
“都睡了，不急，明早再去看也是一样的。”
“我先去看看吧，这样也好早点给我朋友说说那俩孩子怎么样了。”
“也好也好。他们都在南边的院子，我给客人安顿好了，带你去。”
蝶点了点头，在会客厅等了片刻，终于等来了院长。
自从四年前的意外发生，院长爷爷将原本在中央区的孤儿院搬到了偏远得南二十三区，蝶就很少会来了。虽然她的房间一直都被保留着，可却因为当年没能够将孩子们都救出来的愧疚感，让她失去了再次面对其他孩子的勇气。一直以来，她都靠那只贼狐狸才知道更多关于这里的消息，比如今天孩子们都吃了什么，今天还有谁去看了他们，光是听着这些消息，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这一次，院长没有直接让这个院子变成所有人都知道的孤儿院，而是以药堂的名义，去收留这些没有了亲人的月人孩子。他们会帮着一起在棚里种植草药，也会在农田里种些瓜果蔬菜拿到附近的集市里去卖。几年下来，附近的居民也只当这是一个做善事药堂罢了。
可这间药堂也不过就开了三四年的，原来中央区的那间孤儿院可是开了二十几年。二十几年的心血毁于一旦，蝶知道院长一定是心痛的，但所有的技术都在飞快进步着，而这里又不是归属于西山月的，如果不跟上脚步，后果就会是那样。所以这间药堂，蝶到处找人，终于找到了愿意定期帮忙更新技术的人。
说起来，那个公司还是玉楠靳给推荐的，想到这里，刚才不愿意让玉楠靳进来倒是她不周到了。
房间里，蝶坐在一个孩子的旁边，看那孩子正抱着自己最喜欢的小兔子玩偶在梦乡中，脑袋的周围，还有不少其他小兔子正坐着看着这个熟睡的孩子。
蝶从自己的小包里又拿出了一个新的小兔子，穿着和其他的那些不同的小衣服，轻轻摆在了床头的柜子上，期待她醒来能够看到这个礼物。只是可惜这个送出礼物的人并不在这里，如果她能亲自来，这孩子该高兴坏了。
“另一个孩子我今晚就不去看了，他一直睡得不好，吵醒了就不好了。”蝶轻手轻脚的关上了门，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没事，等到白日再见也好。”
“院长爷爷，这么晚打扰你，实在不好意思。今天那地方我第一次去，一不小心就晚了。”蝶微微低着头，有些抱歉说道。
“不要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晚上不喜欢睡觉，现在又在这种宽阔的地方，更是不想睡了，不如散散步，看看这些星星。就是孩子们总不能睡得太晚，要不然外面的人就该猜了，我老了，不出门，别人也只当腿脚不便。哈哈哈哈哈。”院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道。
刚巧，蝶现在也没有睡觉的打算，一老一小就这么慢慢走着，走到了院子后面的农田。
“还在想四年前那件事啊。”
蝶被戳破了心事，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着点了点头。
她怎么能不想呢。
虽然孤儿院被发现并不是因为她，但如果她当时不那么鲁莽，或许他们还能有多点时间将人都带出去，少些损失。而且不论如何，这都是她不想要看到发生的事情，所以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天，那个她曾经的家被大火湮没的一天，那个她亲眼看着亲如弟弟的孩子被带走的一天。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叫萧廷均的人，在那一天，是怎么将她的家毁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