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钟的时候，一百多名犯人被带到了劳改农场。
今天的劳动是收获地瓜，把地瓜从地里扯出来，摘去藤蔓，拍掉泥土，装进筐里，再搬上运输车辆。
刚刚干了半个小时，黑脸向守卫报告，他要拉屎。他其实不是要拉屎，只是烟瘾犯了，想进厕所抽支烟。
农场旁边有一个简易厕所，守卫批准了黑脸的请求。
不远的苏赞，一直瞄着黑脸。一看黑脸去了厕所，他也向守卫报告，他也肚子疼，必须要上厕所。
守卫同样批准了他。于是苏赞也走进厕所里去。
苏赞就是想找个机会，痛扁一顿黑脸。他觉得，老秃就是黑脸直接害死的，他要伸张正义，为老秃报仇。
老秃死的前一天，黑脸让手下打了老秃，老秃第二天早上就死了。黑脸要对老秃的死负全责，黑脸就是凶手。
他们都说老秃是病死的，没有人追究黑脸的罪行，苏赞决定替天行道。
苏赞走进厕所，黑脸正靠墙站着，在抽烟。一看苏赞进来，先是惊讶，但迅速又恢复镇定。
苏赞也不说话，握拳走到黑脸面前，圆瞪着双眼，带着满脸的怒气，把脸慢慢的凑到黑脸面前去。几乎把鼻子碰到对方的鼻子上面。
这是一种无声的威胁。王八蛋，我现在要揍你了，你有什么话要先说。
黑脸也没动弹，只是看着苏赞的眼睛。他知道苏赞武功高强，铲子和火箭都没在旁边保护他，他不是苏赞对手。
所以他干脆放弃对抗。“守卫就在外面，你要动手，你也占不到好处，又要被关禁闭。”黑脸平静说。
苏赞照着他腹部就是一拳，哪怕关禁闭，他也要动手。
黑脸倒没有呼喊守卫，只是捂住肚子，忍住疼痛说：“我没想到老秃身体有病，要不然，我不会下那么重的手。”语音因为疼痛变得压抑。
他意思告诉苏赞，老秃死了，他也感到难过。
苏赞觉得他假惺惺的更加可恨，又一拳打在他脸上，差点把他半边脸打凹陷进去。
今天的黑脸很奇怪，居然还没有向外面的守卫呼救。他似乎情愿让苏赞发泄一通。
“我真没想到，这老东西，那么不经打。”黑脸说：“他好歹是当年的江洋大盗，武功威震江湖。都没意识到他已经老了。”
难以想象，黑脸的话里，居然还带着点悔恨。他看来没想打死老秃，老秃一死，他也无比震惊。
但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老秃的遗体都已经火化掉了。因为没有亲人领取他的骨灰，都不知道骨灰扔到了哪里。
苏赞这几天一个人坐在监室里，看着老秃那张已经被清空的铁床，空空荡荡，有一种坠入无尽黑暗的深渊，怎么都触不到底的感觉。
世界突然之间，变得多么冷清、多么寂寥、多么冰冷、多么虚空……。
白天的监室里，再也听不到另一个人的唠叨声和脚步声，再也看不到另一个人墙上的投影，而门页观察孔那儿，变成每天只有一个饭盘被扔了进来。
到了夜里，再也听不到另一个人熟睡的鼻息声，再也听不见另一个人床上翻过身体床架的吱吱声。耳边响起的，只有不知何处的虫豸吵闹。
如果他突然感觉到不舒服，感觉到很难受，身边再也没有了“你怎么了？”“要不要紧。”……之类的问候声。
老秃在的时候，苏赞一点都没有身陷囵圄的感觉，都不知道，这是在坐牢，是最严酷无情的监狱生活。反正他失了忆，记不得外面还有一个更加自由的世界。
现在老秃不在了，苏赞才真正体会到，监狱的生活真的好痛苦，好难熬。果然发现这里就象囚犯们牢骚的那样，没有温暖，没有幸福，没有希望。就算他忘记了外面自由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他也能猜得到，这里不是人类该来的地方。
而造成这一切的，让他的生活变得如此痛苦的人，就是黑脸。是黑脸夺走了他原本无忧无虑的生活。
他要让黑脸去给老秃陪葬，有些人就不配留在这个光明世界，只该被扔进永久的黑暗里。
如果黑脸想要挣扎，想要反抗，想要逃跑，苏赞一定会冷酷无情的结束黑脸的性命，送这个恶贯满盈的坏蛋下地狱。
如果他自己因为杀了黑脸而被判死刑，他倒很高兴，因为他正好可以去另一个世界寻找那个唯一的亲人、唯一的老朋友老秃。
万万没有想到，黑脸居然不反抗，不挣扎，也不逃跑，甚至都不向外面的守卫呼救。他对苏赞的愤怒不表示反感，对苏赞的行为不表示反对。
当苏赞的拳头第三次高高举起的时候，黑脸仍然是昂着头毫不躲避。苏赞终于明白黑脸能够成为牢霸，决不是凭他的运气捡来的。黑脸自有他过人的品性。
“你小子不会相信，我这辈子没敬重过几个人，老秃却是我最敬重的一个。”黑脸说。
苏赞扬起的拳头，还是重重的落下去了。不过并没有落在黑脸身上，而打在了墙壁之上。
用木板和铁皮做的墙壁，一下子被“哗啦”一声打出一个大窟窿，苏赞的拳头从墙里伸出到了墙壁外面。
外面的守卫被惊动了，迅速冲进去，把两个人都带了出来。
守卫喝问他们，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干了什么。黑脸说：“我们没干什么，是我跌一跤，撞在墙壁上，把墙壁撞坏了。不能怪我力气大，只怪你们的厕所太没有质量。”
到第二天，院里放风的时间，苏赞走出监室，发现了奇异的景象。
但见黑脸集合起他的手下们，神情肃穆的排成队列，整齐站立。他们前方的地上，摆上一张小方桌，方桌上摆有一张老秃的遗像。
作为牢霸，黑脸跟监狱守卫也有点人脉关系的。那些东西，就是他从守卫那儿申请要来的，同时守卫也批准了他们举办这个活动。
黑脸领着他的手下们，恭恭敬敬的朝老秃的遗像，默默的深躹三躬。他们在为老秃举行隆重的送葬仪式。
苏赞于是也走过去，站在了铲子身边，跟着众人，朝着老秃的遗像，深深的行鞠躬礼。
老秃，是你的情义，照亮了这个阴冷无情的牢狱。苏赞心里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