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成德是个说干就干的人,只要有一分的希望就不惜付出十二分的努力。
从武荷香美丽而略带微笑的眼神中他读到的信息已不是从前的寒冬腊月,迷人的目光中吹拂着和煦的春风,特别是蓦然回头时那一笑,更是使人怦然心动。那是阳光从深深云层里穿透出来的温暖,那是让人想入非非的魂钩,为此笑他整整陶醉了十几个小时,为此笑他整整失眠了一个黑漆漆漫长的夜晚。
这个难熬的夜,他的脑子里只有武荷香的影子飘来飘去,这个夜他义无反顾地做出了一个兴奋的决定:追她!追不到手誓不罢休!
他听武学兵说起过武荷香和王文涛分手的事,他尚曾暗自庆幸过,窃喜过,但回想武荷香以前对自己横眉冷对的态度,就让他一窜老高跃跃欲试的热情瞬间滑入了冰底。
这次决不能再错失良机,即使是徒劳无功或受尽奚落也心甘情愿,今生无悔,即使……他想了许多即使,但他宁愿被这些即使碰个头破血流,也不会放过哪怕点滴的希望!
他决定天一亮就行动。
冯阳不比广州,没有卖花的花店,但有山坡,有数不清道不出名来的百花野卉,没有名贵的牡丹花和玫瑰花,但有珍稀的胭脂花和帽帽花。
初秋的山上袅袅升腾着温柔的薄雾,林草上挂满了湿漉漉的露珠。
他的鞋袜及半条裤子都趟湿了,裤脚挂满了泥土。
但他收获了满满一抱各种各样的山花,有白的,有黄的,有红的,有紫的,有小的,也有大的,各式各样,野香扑鼻,沁人心脾。
电影公司的大门刚刚打开,他就抱着满怀的山花不顾一切地向武荷香所住的宿舍直奔而去。
许久许久,武荷香那扇紧闭的宿舍门才打开。
正要去打水洗涮的小红几乎惊得将手中的脸盆扔掉。
只见一个人半跪在门口,怀里的花瓣遮住了他的下半脸,只看到两只直勾勾的眼睛。
顿时,她下意识地大叫了一声退回屋里。
“怎么回事,小红?”武荷香的睡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唤声驱赶得一干二净。她一骨碌坐起来,惊异地看着退回来紧握着双拳,惊慌失措的小红问。
小红只是一个劲的指着门口语无伦次:“他,他 ——”
“谁?到底怎么回事?”武荷香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披了件上衣跑过来。
当她小心翼翼心存悸虑地慢慢扒开小红颤抖的身体往门口瞧时,顿时怔在了那里,两只惺忪的眼皮挣得老大。
只见吴成德单膝跪在门口,怀里抱着一搂野花几乎要堵住半边门口,野花的花香顺着外面的风扑鼻而来。
他的脸已经全部露出来,上面点点滴滴地粘着泥水,还粘着几片零落的花瓣。他的眼睛略带疲惫,渴望着应声而来的武荷香,嘴唇微合着,腮窝挂着持久而诚恳的微笑。
不用说什么,武荷香早已明白。
顿时,武荷香的心里涌起一股热浪,就像在平静的心湖猝然掀起一股巨浪向整个身体辐射蔓延开来。大脑里弥散着粉红色的迷雾缭绕升腾。
这是怎样的一种感受,这是怎样的一种感动,这又是怎样的一种按捺不住的震撼,她未曾想到,她未曾领略过,也未曾听说过,这是人生中最奇特的遇见,也是人生中最戳心的一幕。
只有他,其貌不扬的他会不顾一切地痴爱她,也只有他,一个倍受冷落的他会这样不舍不弃地追恋他。他是今生中唯一这样能这样不管不顾地爱她追她的人,唯一的一个!
她一步一步向前迈去。
仅仅一米远,在她看来有一里地那么漫长。许久许久,她才站定在花的面前。
他一直恳切而赤诚地用那充满希望的热切的眼光望着她,望着这位姗姗而至朝思暮想的可人儿。
然后,他对着她朦胧的目光,对着她只穿着睡衣单薄的身体,出自肺腑地喊了一声:“荷香,我爱你!”闷闷地还略带着颤抖,低低的没有故作。略带血丝的眼眶里布满了真切和希望,心脏跳动着如履薄冰般的忐忑。
只这一句,直叫英雄腿软;这一句,直叫钢铁化水;这一句直叫黄河澎湃;这一句直叫美人折腰。
那是一声发自内心深处的呼唤,也是一声剖心挖肺的表白,更是一句多少年积淀的爆发。
她看着他,良久良久没有言语。然后缓缓地弯下了娇贵的腰,眼光滑向姹紫嫣红、五颜六色、香气缭绕的山花。
然后慢慢蹲下身来把鼻子挨近花瓣闭上双眼,深深地,深深地,尽情地,尽情地吮吸着直透肺腑的天馨地香,然后慢慢地睁开眼来,眼角的泪珠滴滴答答滚落下来。
“荷香,我爱你,到老,到死,直到山上无花再采,直到世上无花再生,直到我留最后一口气……”吴成德含着泪花,一字一句就像一声声阵前的战鼓,也像一声声来自遥远天际的美乐,轻悠漫扬,振聋发聩!
她张开了双臂不顾一切地把那一搂山花拥在怀里,深深地把脸埋进花里,任凭泪水泉涌般润进花心。
他没有等待,没有犹豫,直觉已经告诉他,张开你博大的怀抱拥抱她吧,连同给她的花!
他们恋爱了,慢如隔世又快如闪电,就像春风一样吹过荒草而返青,吹过柳枝而浮绿。
有人说武荷香傍上了大款,还有的说吴成德癞蛤蟆要吃天鹅肉。无论别人如何议论,无论别人的眼光是羡慕还是异样,都代替不了一对新人坚定选择的爱情。
武荷香经过风雨和雪霜,一颗受伤而飘摇的心总算得到安宁和寄托。
吴成德美梦成真,圆了多少年以来梦寐以求的相思情,总算是上帝的垂怜和成全。
当一个人鸿运当头的时候面前的美丽画卷都会徐徐展开,好事便会接踵而至。
在吴成德把整个身心都投入这场热火朝天的恋爱中的时候,吴连喜也在紧锣密鼓地开始了为儿子重返供销社而奔忙。
他面对面带为难之色,言有未肯之意的荣主任,该说的一句没少,不该说的也一句没少。
这一次是他言切意凿,是多少年来主动找荣主任谈得最多的一次,也是他有生以来为个人利益喋喋不休的一次。因为他心里明白,这次成败得失关乎到儿子一生的前途命运,他必须孤注一掷不惜一切代价,为儿子他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天下父母人之常情啊。
荣主任确实有他的难处。
其一,按派性划分他应该被划为老一派,尽管他平时处事谨慎,为人中庸,从不站队,尽管他平时左右逢源不惹任何人,但在革新派雷霆钧的旗下做事总觉得如履薄冰。
其二,和自己搭档的两个副主任都心存各异,必须慎重。
其三,这次不比上次,上次是看在吴连喜多年忠心耿耿干事的份上和青树社历年贡献大,才破例把吴成德安排了个小社的副主任,
这次不同,上下左右的环境都不利于擅自再重新启用吴成德。
要是让吴成德返回来做个一般员工也就罢了,可吴连喜的意思他非常明白,那就是要求他再破例一次重新让吴成德官复原职。
这样就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看到倚重的老部下掏心挖肺的样子不忍回绝,但为了避嫌又不能答应,他考虑再三,最后决定上会研究后答复吴连喜。
吴连喜回去后如坐针毡,儿子的事情如果泡汤就预示着自己这大半辈功业如同白纸,说什么在这一行这一片声名显赫,说什么这一世这一生家门荣耀,都会是虚度一场!眼看奔向六十的人了,还能有什么兴头?
这一次他豁出了老脸,哪怕是把自己从现在这个位置上撤下来,只要能把儿子扶上去,说什么都值。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对荣主任说的。
终于,他一直守候的那部黑色的电话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这几天每一次的铃声都会让他的心脏紧紧地收缩一下,他日思夜盼着荣主任的电话尽快打过来,又怕这个电话给他带来不愿意听到的答复。
当他小心翼翼地接起电话回了一声的时候,整个神经一下子绷紧到了最高极限,是县社!真的是县社的电话!
他的脑子晕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冷静:“是我,赵主任有事吗?”打来电话的是县社办公室赵主任。他忐忑不宁,低声下气而小心翼翼地问。
“吴主任,是这样,荣主任让你在今天下午三点钟来一趟县社。”赵主任说话很利索,说完就搁了电话。
他的心一下从嗓子眼掉了下来。
看起来县社荣主任那里是已经有了结果了,但不知为什么,凭直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而且,及其糟糕!
如果是一切如愿一切顺利的话,那也应该是荣主任亲自打来才对呀,尽管自己比荣主任低一级,但凭平时的交处,凭和他二十多年来一起共事的份上,这个电话也不应该是由办公室主任打来通知。而且,自己多年来就一直受到荣主任的看重,年龄又和荣主任相当,之间几乎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当然,谈的也都是面上的话题。
“老吴,工程队的刘守信找你。”就在吴连喜胡思乱想瞎猜度的时候,范大柱一头撞进来说。
他的后面紧跟着头发乱的像马蜂窝的包工头刘守信。
这个人是刘万福介绍来的,看上去人还比较实在,当时在准备建设靠路边的供销贸易大楼的时候,就有不少包工队都想承包,县里还有许多给他打来电话说情和介绍的电话,其中就有老县长打来电话介绍他的一个亲戚的,吴连喜都没有用。
刘守信通过刘万福和郑美丽父亲郑主任的关系才承包了这项工程。
吴连喜是个讲信义重情感的人,他自觉得对郑主任有愧就答应了下来,也许,将功补过也能减轻一些心中的愧疚。
“工程都完工了?”吴连喜把身子往前倾了倾。
“完了,就剩下大楼外面的场地平整了。”没等刘守信回答范大柱就答道。
“还想再支点钱,对吧?”不等吴守信说话,吴连喜就问道。
“是,吴主任,工人都准备回去收稻子了——”
“嗯,再过两天吧。县社的基建款一直没拔过来,我去趟县社,要点钱回来就支给你。”说着站了起来,吴连喜的心里正乱着,不想多说。
刘守信还想说什么。
范大柱看吴连喜无意多说,连忙揪了几下刘守信的后衣襟递了个眼色,两个人知趣地退了出来。
吴连喜心里翻掏着下午见荣主任的事,哪有闲心思说那些。再说工程的验收还是一项大工程,轻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