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到齐了,下面就试试你们身手。”
就见付小川手持一锦囊走上来,于众新入门弟子前大声道,
“咳咳,现下就由我们几个当师兄的试你们武功,正好四对四,谁对谁抽签来定,先说好,大伙儿都别客气,出手就往死里打,咱这儿打残了有人治,打死了有人埋……”
付小川这话说的众人心里都是一紧,只有罗剑卿不怕,心想就凭那一百两银子,自己那只签应是早被安排妥了。
“磨叽,抽啥签,我点到谁就是谁!”
说话的是那个火一样的男人文劲远师伯,话音未落便劈手夺了付小川手里锦囊,手指罗剑卿道,
“你会暗器是吧?伏荣之,你跟他比,怎么比你们自己定!”
伏荣之点点头,这下轮到付小川傻眼了,
“师、师伯,以往不都是按抽签……”
“听你的?听我的?”
文师伯豹眼环瞪,自是无人敢驳。好在罗剑卿识趣,眼见这大师伯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心想反正比暗器,好歹也是家门绝学,就算你是个百步穿杨,我也是个弹无虚发,输也不至于输得太难看,索性抢着上前应道,
“好,诸位师父、师兄再上,小弟就献个丑。”
说罢,见他手一横,四枚铜钱镖脱手,只听得嗖嗖风声,十丈开外高耸着的一座石壁上迸出道道火花,众人围拢过去,就见那石壁上所书“云台花园”四字上各嵌铜钱一枚,币身整个没入石中。
“你这是几个意思,镖打师门,是要砸场不成?”
有人问,罗剑卿不慌不忙,拱手道,
“不不不,没别的本事,只想着给师门添些彩头……还待领教师兄高招?”
“你先取下你那几枚铜子儿吧,好歹能买几个烧饼,丢了浪费。”
伏荣之一旁笑道。
“几个铜板儿丢了还要取回来,这门派也是够穷的。”
罗剑卿嘴上称是,心里却念叨。可等他跑到那石壁前,想抠出嵌在里边的铜钱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四根寒光闪闪的银针,穿透他那四枚铜板,也扎进石头里。
原来师兄早已出手,只是自己毫无察觉。
“好得很,你给师门增光添彩,我也给你来个锦上添花。”
就听身后伏荣之鼓掌道。
将铜钱打进石壁里,自是身手不凡,可这绣花针扎穿铜板再钉进石壁里的功夫,不论快准狠都远胜自己一筹,若是俩人对射,自己怕是已被扎成筛子。
此番对决,罗剑卿心服口服,虽然不敌,但身为入门弟子,也算亮了一手,加上他这张巧嘴,倒也赢得不少好感。
“我问你,来水云台是为了什么?”
道姑打扮的钟师叔忽而发问,
罗剑卿瞟了林洁莉一眼,见对方的目光全在大师兄身上,便坦然作答,
“家父终日流连青楼,我怕他上了年纪身子吃不消,想学个延年益寿的方子给他养老。”
倒是个大孝子,这话答得无人不服,只有钟师叔双目微闭,心中早已有数。
“伊帆,你陪师妹练练吧。”
这次轮到文静好师叔发话,叶伊帆和林洁莉应声出列,各自亮剑施礼。
就看两个姑娘,素衣的那个,剑走龙蛇,紫衣的那个,臂挥锦绣,两柄剑交织到一块恰似两道光练,好看不说,竟也斗得电光石火,风雷滚动,俨然巾帼不让须眉,叫门中一众年轻后生无不看得两眼发直。
说起叶伊帆,自打记事起便师从大名鼎鼎的“雪凝剑”文静好女侠,若论武功修为自是高出林洁莉不少,上来十招便招招占尽上风,压制得对方几无还手之力。
那边林洁莉本不求胜,只想着在她手里撑下十个回合便罢,索性留着力气,见招拆招,只以一招“雕栏玉砌”布下剑网守住四方身位,心道我不攻出去,你也别想攻进来。
好一阵乒乒乓乓间,俩剑往来已是二十余合,眼看伊帆形势大好,却总是功亏一篑,每每制胜一剑不是手上少力,就是慢了半拍,倒是林洁莉心里没了负担,剑反倒走得洒脱自如,一招一式,稳稳当当,不露半点破绽,久而久之,十招之内竟也能反攻一两招。
眼见攻守异体,场外一众师父俱各摇头,文女侠更是心中叹息——伊帆这孩子生的冰雪聪明,性子又人见人爱,本是学医练武的良才,怎奈心地太善,毫无求胜之心,日后行走江湖难免遭歹人所害。
师父脸上挂不住,伊帆心里自然明白,情急之下手中剑招更是散乱,招出得过猛,剑却收不回来,一时间心口竟是门户大开。
林洁莉起初只当有诈不敢去攻,可每每如此,索性探她个虚实,手中玉棠剑打横一抹,就是一招“金风玉露”当胸便刺,口中喝道——师姐,看好了!
这一剑变招之快,就好似金风玉露一相逢,杀人的剑气在无形之间,来的无影,去的无踪,伊帆未曾想这个看着人畜无害的师妹手上剑法如此犀利,若不使出看家本领只怕实难取胜,便左手化剑指搭住右肘,右手持剑平举,一道极寒冻气自手三阴经而起,迅疾移向指尖。
这一招“雪凝指”正是她师父文女侠亲授,便是伊帆内力不及她师父十分之一,这一指点出也能将寻常好手在一炷香时间内冻成一根冰棍儿。谁料这伊帆偏偏此时又犯了心怯手软的老毛病,气未至,手先抖,那寒气竟全部淤滞于手腕处,将她自个儿一条胳膊冻住。
此时玉棠剑剑锋所至,挑破伊帆左肩衣衫,这一场,胜负已分。
“师姐,承让了!”
林洁莉收剑施礼,她决计想不到自己就这么赢了,反倒有些惶恐。
“伊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连一向温声细语的文女侠也少有地训道,叫伊帆立在原地,仍平举着那只冻僵的胳膊,紧抿着嘴唇,月芽儿似的长刘海盖住通红的面庞,一句话也不说。
“‘国医无双’林老爷的后人,果然名不虚传,可是你身为国医传人,为何来水云台学艺?”
钟师叔打了个圆场,问道,
“我……”
林洁莉偷望大师兄一眼,脸上也是一红,低头想了一会,说,
“我想知道家父当年输给水云台的原因。”
钟师叔听了她的回答只微微点头,不置可否。那边文师伯又指二人,道,
“下一轮,付小川对唐歌儿。”
“是!”
这边唐歌儿早一个鱼跃跳到阵前,那边付小川却毫无动静,只顾衔根稻草倚着大青石发愣。
“付小川!”
听到师伯叫他名字,付小川头也不抬,冷冷说道,
“我不跟他打。”
原是他收了人家银子,这一轮却没按他预料的来,本就一肚子不快,见对手又是对方四人中最不起眼的小叫花子,只当师父们瞧不起他,心里更没好气儿。
“付小川,你想抗命不成?!”
“老子不跟长得像娘们儿一样的打!”
付小川嗓门也抬高八度,他本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众师父也拿他没法,全场静默片刻,只听得一个明亮嗓音道,
“你不跟我打,我偏要跟你打!”
话音未落,付小川就听得头上生风,平地一个侧滚翻,就见唐歌儿手上的翠竹棍当空劈中他刚刚倚着的大青石,火花四溅中大青石被活生生劈掉一个棱角。
“扯乎!这小姑娘似的细胳膊竟也有牛犊子一样的力气!”
付小川情知方才的话触了对方的逆鳞,这回是找他拼命来了,一个翻身跃起,吐掉嘴里的稻草捏在手中,就以它为武器迎战唐歌儿手里的打狗棍。
谁曾想这付小川手上功夫却也不逊于他那张嘴,一根稻草在他手上竟也力道千钧,舞动如飞,三下五除二便破了唐歌儿的打狗棍法,“啪”的一声抽在对方脸上。
唐歌儿尚未看清对方招数,脸上就挨了这么一下,那稻草的力道虽不大,却也似当众一个耳光,扇的他整个人就地转了个圈儿,脑子里嗡嗡直响。
“都说了,跟他打,打赢了都丢人!”
付小川掸掸身上灰尘,又衔起稻草,扭头便走。
“没完,是条汉子再来!”
付小川没走出几步,就听唐歌儿背后喝道,只见歌儿手上棍身杵地,借着回弹力道整个身子如箭一般飞出,棍尖直戳付小川面门风驰电掣而来,便是打狗棍法之“戳”字诀。
这一棍来得迅猛,付小川凭借本能摆头便躲,那棍上的倒刺儿便擦着他鼻尖而过,惊得他“哎哟”俩字刚吐出一个字,嘴里衔着的稻草便喷了出来。付小川心知大意不得,顺势一脚朝天蹬,正中唐歌儿腰眼,将他小巧的身子当空蹬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又落到地上滚了几滚。
“死小子,你不要命了?”
付小川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心道这一棍要戳在老子脸上,这辈子怕是讨不着媳妇了。倒是这小子比想着要难缠许多,不过料想这一脚下去,起码也得叫他半个时辰爬不起来,如此这架也打完了,老子再找个僻静地儿歪着去。
可没等他再走出几步,却又听见背后那个声音道——付小川,我当你多能打,有本事别跟个娘们儿似的玩尿遁!
就见唐歌儿刚挨着地面便是一个鲤鱼打挺,飞身直上,又是一棍直取小川。
“这咋还阴魂不散呐?”
付小川暗叫一声苦,人也恼了,索性回身胳膊一伸,一把挟住对方手里的翠竹棍,用力一别,只听“咯嘣”一声脆响,那棍从中断为两截,唐歌儿身边好友都知道,他那只棍从中间拧开便是一截毛笔,此时就见他凌空手持那截毛笔冲着付小川劈头就打,小川未及反应,脸上也被他笔豪撩中,登时就多了一道红通通的印记,也似众目睽睽之下挨了一记耳光。
那付小川向来心高气傲惯了,哪里受得这样的羞辱,这下俩人都斗红了眼,各自一手揪住对方衣领,另一手持住半截短棍乱打,这种街头混混的王八拳打法反倒是唐歌儿所长,想他刚进丐帮的时候,便因身形瘦小免不了受帮中师兄欺负,每当打不过对方时,他便索性只把自己当块狗皮膏药粘在对方身上就地滚作一团,撕打啃咬抓,什么招儿都使,只管往人吃痛的地方下手,如此对方武功再高也无从施展,倒是他这打起架来不要命的劲儿人见人怕。
试问,他一个小叫花子满地打滚,灰头土脸自不在乎,你丢得起这张脸?这种打法哪个名家高手不怕?他付小川也怕呀,转眼间脑门上毛都薅掉了一大撮,心中慌道——这厮……这厮……哪里是打狗的,分明自个儿就是条疯狗!
付小川当下只想着寻见趁手的兵器来抵挡,不自觉往怀中摸去,竟摸着方才在半山腰吓唬华锦年用的那把大剪刀,便随手那么一挥……
就听得天地间凭空响起一个巨大怪声——叱!华锦年站在老远处直感觉尿都要被它震了出来,那声音之难听,就好像指甲盖划在铜器上的声音放大了一万倍。
接着四下便是一片死寂,再看原本厮打在一块儿的俩人,一站一躺,战事早已结束。
“付小川,同门比武怎么下这么重的手,连声刀都使出来了?!”
文师伯吼道,
“不、不……我没、没杀他,我……我早说不跟他打,你们非要逼我!”
付小川呆愣在原地,还举着那把大剪刀,喃喃自语。
再看躺着的唐歌儿,浑身上下的衣裳被割成蜂窝一般,当胸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那血也不知是啥时候流出来的,竟已结成黑糊糊的焦痂,他衣兜那些藏着的画儿,就像清明时节漫山飞舞的纸钱一般,飘得到处都是。
水云弟子无论长幼尊卑,自然都看见那些画上的男男女女,免不了一番窃窃私语。
“我这回是要死了吗?”
唐歌儿两眼瞪得大大的,本想望一眼水云相见的地方,却正逢着钟师叔和善的眼神。
“不会,告诉我,你来水云台是为了什么?”
“我只想治好我这身上的病。”
“带他进石室!”
水云九子各不多言,纷纷围拢上去,文师伯当先一把将唐歌儿扛在肩头,阔步前行至那上书“云台花园”的石壁前,其余八人紧随其后,只见那道石壁轰然从中裂开,其间露出一级一级向地底延伸的石阶。
“歌儿!……等等,你们带他去哪?”
华锦年眼见唐歌儿生死未卜,便随着这群素昧平生的人消失在那道黑黝黝的石阶尽头,一想到当日自己从芙蓉楼里逃出来时也是这般光景,若不是唐歌儿一路穿着女装带自己上玉棠医馆,自己哪还有站在这儿的命?当即抢上前大喊道,可身子却被一股霸道至极的内力定住,丝毫动弹不得。
“想往哪儿去?你的对手是我。”
眼前那道石门又“轰”的一声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