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台的秋风带着凉意,安平迎风而立,回想着往事。
安平出生之时,生母末雪已遭废后,宫中传闻当时的皇帝白穆醉酒误入了末雪的寝宫,这才有了安平。事实上,这是当时的皇后镯毓为让皇帝雨露均沾,不冷落了后宫妃子才安排的一切,岂知却是弄巧成拙,安平出生后不受末雪与白穆宠爱,镯毓心中有愧,方引导了年少的白焱领了安平玩耍。
长大之后的安平自然知晓了这些个故事,毕竟是白焱保全了自己,给了自己兄长的关爱,安平对镯毓早已没有恨意了。
只是想着自己身世凄凉,平日在宫里人多口杂,不便表露,这来了将军府便仿佛找到了依靠一般,忍不住流下了泪来。秦阳纵然再无情,然面对安平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亦起了怜悯之心。生为皇子皇孙又能如何,历朝以来类如安平者还在少数么?
秦阳不免叹气。
安平心中悲伤,直哭得梨花带雨,也不顾男女有别,倒头就往秦阳肩头靠去。秦阳措手不及,一时僵在原地,眼瞧着安平哭着这样伤心,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推开她。
这厢怜玉回了西厢房,将秦阳一席话转告秦月。听说秦阳下朝回府,秦月一扫面上阴霾,抬脚出了房门往那云水亭匆匆赶去。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凉意,秦月衣裳单薄却不觉着凉,许是内心的喜悦已抵挡了这寒凉的天气了。
“月小姐,等等怜玉啊!”秦月跑得太快,怜玉竟跟不上了她。
眼看就要到云水亭了,秦月抬头向亭里,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原本炙热的心骤然凉了下来。但见亭上一双丽人倩影,女的绝代芳容、风姿绰约,男的英姿俊朗、高大挺拔,云水台花开似海,二人郎才女貌,相互依偎当真好一对神仙眷侣。
这一幕却实实在在地刺痛了秦月,像是什么东西在心里碎了一般,秦月一时有些茫然。
“月小姐,您瞧那长公主和咱们公子可真是相配呢!”怜玉亦停下脚步望着云水亭,只觉亭上的二人可真是让人艳羡的一对。
“嗯……”秦月小脸煞白,垂下头来低低应了一声。
想不到自己不愿看到的一幕终究还是来了,秦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此番若要上前去,只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做出些失礼的事来。
“怜玉,我身子有些不舒服,你前去跟公子说一声,就说我睡下了。”秦月打起精神,强颜欢笑对怜玉说道,“让公子好生陪着长公主……”
听秦月身子不佳,怜玉有些心急,急切问道,“月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不碍事,许是秋风吹久了,有些着凉罢了。”秦月苦笑一声,随手紧了紧身上衣物,这天气,是真的凉了。
怜玉原本不放心秦月一人回房,秦月再三保证,怜玉这才安心往秦阳的方向走去。
怜玉一走,秦月眼里的泪水就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此刻,秦月心中有着太多的苦楚,然偌大一个秦府,如今连一个知心人也找不出来,亦不知该向谁人去诉说。
秦月无奈叹气,转身回房,离开了这一处伤心地。
安平伏在秦阳肩上哭了许久,她庆幸秦阳并未将自己推开,否则自己这般举动,若被拒绝了,她的脸也不知该往哪儿搁了。
细碎的脚步声由梯上传来,安平及时离开了秦阳的肩头擦拭了两行清泪,虽见来人是怜玉,安平俏脸却也是红了一番。
“小姐呢?”秦阳语气仍是淡然,丝毫没将安平的窘态放在心上。
怜玉早已将二人情形看在眼里,却仍是装作没事人一般,依言回道,“月小姐身子不爽,已经睡下了。”
秦阳孤疑望着怜玉,怜玉有些心虚地垂下了头,眼角余光投向了西厢房。秦阳顺着那方向望去,不经意瞥见了秦月往回走的背影,心中暗说一声不好,敢情秦月是将方才情形给看到了,她此番突然回房,可是觉着打搅了他们好事么?
秦阳心中懊恼,想着要怎样才能与秦月说清了这误会。
“你回去好生伺候小姐,有什么事情立刻来禀告。”秦阳知晓秦月有意避开,也只好装作不知了。
怜玉应了一声,随即退了下去。
“秦姑娘怎么了?要不咱们瞧瞧去罢!”听说秦月身子不佳,安平不无担心。
方才见面秦月还好好地,这一会儿的功夫就病了,莫是弹琴之时着了凉?思及此,安平心中越发地过意不去,想要跟着怜玉去瞧瞧。
“月儿既已睡下,长公主也不必前去打扰了。”秦阳一把拉住安平,语气极其冷淡。
秦阳此话明摆着不让自己与秦月相见,再看秦阳面色不佳,似有重重心事,安平心有疑虑,却也不好发问,只得作罢。
傍晚,秦阳送走了安平。
宁静的云水台灯火开始亮起,秦月就了灯火练着书法,她在房里已练了一个下午了,废弃的纸张铺了一地,却没有一张是秦月觉着满意的。
原以为练练字儿就能使自己静下心来,然今日云水亭一幕总是无端地涌上心头,刺着自己的心尖儿。秦月握着毛笔,墨汁滴落在了纸上却毫不知晓,待发觉时,那纸张已不能用了。
“秋风催花落,下笔徒伤神。”秦月黯然神伤,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如此伤神有何用处?”
“月儿可是为何伤神?”沉稳的脚步声传来,秦阳走了进来,问道。
秦月一惊,手上一抖,毛笔在纸上划过一横,这纸儿实实在在地不能用了。秦阳弯腰捡起一张纸儿,纸上写着一个斗大的“静”字,字体隽秀,却少了些神韵,看得出来写字的人心情不佳。
秦月未曾料到秦阳会突然进来,一时愣住了,竟不知如何答他。
“月儿心绪不宁可是为了长公主?”秦阳拿了纸儿走了过来。
被猜中了心事的秦月俏脸微红,低垂着头儿却不说话。
秦阳走至秦月跟前,将手里的那张宣纸铺在桌上,拿过秦月手中的毛笔,随后在那个“静”字旁落笔写下了另一个“静”字。但见秦阳一气呵成,毫不犹豫,写出来的字儿刚劲有力,宛若游龙,相比秦月的字儿实在好上了许多。
秦月低眉看着,咬咬牙开口说道,“公子与长公主站在一块儿可真是般配呢。”
闻言,秦阳搁下笔儿,笑望着她,道,“难为月儿竟也这样觉得。”
这番话透着酸味儿,秦阳心中暗喜,原来她是真的在意的。
秦月脸儿又是一红,方才想起自己的话多有不妥。
“长公主身份尊贵,公子系名门之后,若有心要娶她,也不是不能的……”秦月拈着心中酸楚,说道。
据那秦阳的回话,她自以为秦阳与安平已私定终身了。
秦阳皱了皱眉,知晓秦月是真心误会了他,只得如实说道,“确如月儿所言,长公主千金贵体,身份尊贵,我秦阳虽为大将军,却何德何能当那驸马爷?”
“可是……”秦月想起白日里云水亭上一幕,心中又是一痛。
秦阳知晓秦月为白日之事介怀,道,“白日里长公主无故想起旧事伤神,我看着她伤心,便由着她靠过来了。月儿可是为这事儿误会了我?”
听秦阳这番解释,秦月方知事由原委,细量之下却又不好意思起来,即便秦阳要与那长公主结亲,她又能如何?
即便解除了误会,秦月仍感失落,面上却装作淡然,说道,“其实公子亦不必与月儿解释,长公主天资聪颖,容貌更是倾国倾城。公子若能当上驸马爷,那是咱们秦府的荣耀。”
“月儿,你当真这么想么?这么些年来,我待你……如亲妹妹,我知晓你亦忧心我的终身大事。”秦阳又气又恼,他真想告诉秦月他想娶的人是她,却又怕自己一开口便要将她吓住了,只得委婉说道,“只是如今圣上刚刚登基,根基不稳,急需我等辅佐。婚姻大事,也只能暂搁一旁,你也不必再与我说了。”
秦月听闻秦阳只是将自己当做亲妹妹,心中不免又是一阵苦楚,想来他于自己,当真是无男女之情了!秦月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看在了秦阳眼里,秦阳极力忍住了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
“你身子既不爽,便好生歇着罢。”秦阳叹气,生怕自己再呆下去会做出失控的事儿来,只得说道,“晚膳我会让怜玉送过来。”
说罢,秦阳便走开了。
芊芊玉手轻抚着秦阳留下的字儿,仿佛是在触摸着爱人的肌肤,秦月眉目含情,所有的真情唯有在这种时候才敢流露出来。
翌日一早,秦阳如往常一样赶往皇宫上朝,秦月用过早膳,正在院里摊晒着菊花儿准备酿些花酒。怜玉正淘洗着酒坛儿,那柳权又走了进来,禀道,“月小姐,咱们回来那日救的钟离此刻就在门外,说要见您呢!”
“他怎来了?那日救他,咱可没点名报姓呀!”怜玉对这个赌徒可没有半分好感。
秦月沉思片刻,秀眉微颦,问道,“他可说了是为何事而来?”
柳权摇头,说道,“这可没说,在下看他身旁还跟着位姑娘,一路哭哭啼啼地就过来了。”
刚到金安那日,秦月偶然出手救了钟离,且瞧他忠厚老实,也不似个坏人,此番前来求见自己,莫不是有什么难处?
如此想着,秦月对那柳权说道,“他此番贸然前来,必是有事相求。你且带他进来,若能帮上的,咱们秦府帮上一帮也无不可,若实在帮不了,到时我再与他说明便是。”
柳权抱拳退了下去,半晌又领着那钟离和一个少女走进了府里。
那钟离一见秦月便行大礼,道,“恩人哪,钟离总算见着您了!那日小姐出手相救,却不曾告诉钟离恩人姓名。钟离几经打听,费尽周折方知恩人便是将军府的月小姐。”
秦月抬眼看他,但见钟离身上衣裳虽仍是旧的,却也比那日所见净了许多。再瞧他身旁那少女,大约十六七岁,模样倒是水灵,只那身上穿的靛蓝秋衣洗得发白了,肩上还缝着补丁,瞧这装扮便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这位姑娘是?”秦月望着那少女,那少女面上还挂着两行清泪,看起来怪可怜的。
“这是小女钟灵,月小姐也可唤她灵儿。”钟离说罢又将那少女推至秦月跟前,说道,“灵儿快跟月小姐请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