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成德孤独而无聊地对着武学兵刚刚进回来的满屋子新秋货,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和感受。
他也非常明白,亲弟兄慢慢长大都有分家的一天,各自开辟新天地是必然现象和出路。
他经过反复思量吴连喜给指的方向,从心里深切感受到了父亲的良苦用心和计划长远,毕竟他在社会上打拼了三四十年,毕竟在商海里摸爬了大半生,看起来这次不能任性倔强再伤他的良苦用心了。
心境由此便产生了想换环境的思想,心态也随之消闲下来。干脆把屋子里的商品都定成了死价,顾客看准就买看不准就罢,免去了讨价还价的环节,一个人清闲了许多。
正当他喝着茶水心不在焉地翻看着一份报纸的时候,进来一个人让他感到厌烦,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口口声声的“舅舅”张贤寿。
自从那天和他在酒店分手后,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他走进来表情极不自然,左右环视片刻后小心谨慎地挨近吴成德:“那个——不在?”
吴成德显得似答不理的,明知道他在问武学兵,故意道:“谁?”
“就是那个——”张贤寿眨了几下眼皮:“那个大个武 ——”
“都过去好几天了你还惦记他做啥?该不是请了社会上的人来寻仇吧?”吴成德轻描淡写故意说。
“哪里,哪里。女婿就别寒碜我了,我是那样的人吗?那天的话是酒后胡言不能当真的。”
“那,舅这是?找他做什么?”吴成德觉得“舅”很拗口,费了很大劲才叫出来。
“哪里,哪里,你在就行,省的人家看我不顺眼。今天来我带了钱,是来还账的。”
“哦,是这样。都是自家人,穿件衣服还要什么钱,不用了。”吴成德故作推辞。
“唉,不能,不能,女婿能容我这么多天已经是够意思了,舅不是那死皮赖脸的人,其实他那天就是不和舅要舅也准备着抽空过来还上。”
吴成德看到张贤寿手里攥着一卷钱,出于礼貌,站起来给张贤寿拉了一条板凳过来。
张贤寿趁势坐下脸上挂着沾沾的笑:“不过,女婿,你也知道你舅这几年混得不太出彩,爱喝那口酒,爱和别人凑合着玩两把,手头暂时有点不宽裕,衣服的价格你看——”
“我说不用了舅,你又执意要给,那,这样,衣服的进价是23元,你看着给丢个就行,如手头吃紧以后再给也不迟,或者不给也行。”
“哎哟,女婿,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让舅我还说什么好,仁至义尽,仁至义尽!”张贤寿的表情少有的正经,“我就带了二十元过来,女婿,多少就这了,你收下。”说着顺手搁到了面前的小桌子上。
吴成德笑了笑也没去拿。
“不过,女婿——”张贤寿一边站起来用眼扫视着屋子里的衣服一边说:“秋天了,我再看一件衣服。”
“看吧。”吴成德不冷不热地说。
“那个武什么今天怎么不在?”张贤寿一边用手扒拉着衣服一边问。
“不干了。”
“什么?走了?”张贤寿一脸惊异地问,心里顿时松了一一口气。
“是,走了。”
“那个小姑娘呢?也看不见。”
“走了。”吴成德知道他在说柳芝叶。
“哦。是这样。”张贤寿若有所思,接着说:“那你一个人怎能顾过来?这人来人往的,丢了都看不住。”
“也行,店小,都是定价的,好卖。”
“这可不行。回头我让闺女过来帮你看着点,反正在家也是闲着。”
吴成德一听连忙说:“不用舅,真的不用!这么小个店面,我能顾得来。”他是真不愿多和张贤寿这种粘窝窝往一起粘了,“再说,我也不想干了,有合适的就转出去了。”
“怎么要转?这顾客人来人往的,就我进来这一会功夫都出出进进好几拔人了,怎舍得转给别人?”张贤寿又坐回凳子上,左右打量着上心地说。
“不想干了。”吴成德笑了一下没有多与他说,这种人还是少说为妙。
“唉,可惜可惜,可惜了。”张贤寿看着满屋子衣服,接着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要转多少钱?”
“连房子带衣服的成本,估摸就是个万数八千吧。”
“兄弟,不,女婿,八千块说起来满满一屋子新货也不为多,不过能一下子拿出来这么多钱的人,咱冯阳可不好找。你舅我实在是拿不出来这么多,要不然我就盘下来,这么好的生意还怕挣不了钱?再说你小妹都二十岁的姑娘了还在家闲着。”
吴成德笑了笑,说实在话,他是真的不愿和这个假舅多磨缠。
“这样,女婿,你给你舅两天时间,不要先和别人谈,舅回家和你舅妈商量一下后天见话,怎么样?”说着就要告辞而去。
“舅不选衣服了?”吴成德一边送张贤寿一边招呼。
“不了,不了,女婿,咱后天一准见话啊。”说完头也不回急急匆匆而去。
吴成德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只要你给钱就行,就怕你不出钱。”于是呷了一口水四平不稳地看起报纸来,几个顾客在一边不紧不慢地翻看着衣服。
“这件衣服多少钱?”一个女顾客问。
吴成德头也没回淡淡地:“上面标着价格。自己看吧。”
“五十八。”女顾客略提高嗓门问:“这个价不能少吗?”
吴成德心里被刚才张贤寿一搅有点不平静,不屑一顾地看着报纸,头都没扭一下。心里烦躁地想,要讨价还标价做什么?
“五十吧,五十就买了。”女顾客还在不停地讨价。
吴成德有点不耐烦:“看好就买,价格没商量!”然后小声地又补充了一句:“这么啰嗦!”说着下意识地扭回头来撇了一眼。
这一眼撇得不要紧,几乎使他顿时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怎么会是她!他定了定神仔细地眨了一下眼,真的是她!武荷香!
这个美人经常出现在他的美梦中,他曾经为她不止一次地从梦中呼唤着醒来,今天的她比梦中的她看上去更精神,更具风姿,更美丽漂亮。
她正在穿衣镜前比划着衣服,回眸中透出淡淡的冷色,颜面上带着愠怒:“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话音未落与吴成德的眼光碰在一起。
她的表情没有太多的惊讶和变化,早耳闻吴成德和武学兵的的神话,他们的传奇故事同事说过,路人说过,她哥哥武高飞也和她提起过。几年未面,他们一下成了汾阳是人皆知的话题和改革开放的名人。
今天其实是在百无聊赖的时候和同事一同特意来看看的,她要实际考察一下这个神秘的“时潮窗口”,更要看一看当年那个在自己眼中分文不值的黑矮子现在是如何伟岸高俊,形象高大。
说彻底,经过和王文涛这么一折腾,她的心境与之前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细细想来到目前为止还真的没有一个对上“象”人,想当年人们口口相传称顺的时代人物吴成德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是唯一钟情于她的人,直至今天再没有这样一个人!
她刚才进门就看到吴成德津津有味地看着报纸,心里不由地增加了几分好感,看起来,几年的磨练,确实当刮目相看了,吴成德本不是同学中爱读书的,看起来人的品味和人的素质是在不断提高和发展的。
“就是,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说话呢?卖就卖,不卖就拉倒,干嘛嫌烦哪,嫌烦就别开商店,真是!”和她一起来的小红在一旁埋怨道,她哪里知道两个人的渊源?
短暂的惊讶,短暂的喜出望外,短暂的表情失态,很快,吴成德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赶紧满脸带笑地赔不是:“是——荷香。”他的心还在不由地猛跳,他的脸在发热,他的口气已经出卖了故作镇静的自己。
“你?”武荷香见吴成德的态度和脸上不好意思的笑容,心里早暖了十分,目光中的雪气倏尔消失了,脸上挂上了微微的笑容。
出于女孩子的矜持和自尊故意地:“你开了这个店?”
“是的,荷香,我和学兵开的。”吴成德显得很谦和也很诚恳:“刚才,我不知道是你,实在是对不起,还请多多包涵。”吴成德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才能表达自己的歉意,竟然不由自主地说了两句歉意的话,即使显得有点生分和假斯文。
“包涵”,武荷香听了吴成德说出这样古套的词来不由地莞尔笑了一下:“都是老熟人了还‘包涵’什么呀!”
“原来你们认识。”那小红左看看又看看显得异常惊讶:“荷香,你可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过啊。”
武荷香怕小红问下去露了自己故作不知道的底,其实前这一阵子吴成德和武学兵早已成了大家茶余饭后议论的话题,她只是听听,从未表露过他们认识。
她岔开话题:“这件衣服真的不议价吗?”
“熟人了,再给下一下吧。”小红说。
“说什么呢荷香,你是谁!刚才我是不知道是你,这么件衣服还要什么钱,这不是寒碜我吗?”吴成德一副尴尬的样子。
“平白无故的我要你一件衣服?吴成德,你是怎么想的?”武荷香微微笑着白了他一眼。
“那,一元,一元卖给你,这样可以了吧?”见武荷香把头偏向一边,又接着说:“要不,五元,怎样,你愿买,我愿卖!”
“那,我这一件呢?”小红手里提着一件衣服笑嘻嘻地问。
“那——也五元,谁让你和荷香一块来的呢?”吴成德爽快地答应说。
“小红,咱改天再来好吗?”武荷香带着微笑说。
“都说好了,干嘛明天呢?荷香,你没带钱,我带着呢。”小红心有不舍。
武荷香不容分说拉着小红就走,扭回头来和颜悦色地看了吴成德一眼。
“荷香,这,这,你们带上就行了嘛,荷香——”吴成德看着离去的武荷香心里像被掀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
不过使他感到欣慰的是,武荷香走出几步还特意扭回头来冲他诡狭地笑了一下,这勾魂的一笑使他忐忑的心安稳了好多,但又使他的本已尘封的希冀和非分的野心徒然而生,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