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斌的正式摊牌打散了许陶陶自打董事后遇阻后好不容易重新凝聚的一口气。于斌离开后的半小时内,她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这种感觉类似于当年考前连续一个月熬夜专攻,结果拿到手的物理试卷上,成绩依然惨不忍睹时的心情,但远比那时要沉重得多。当年的丧气,许陶陶可以用选择文科来应对,如今的局面,却已经没了其他的选项可供纾解。
半小时后,许陶陶的状态依然没有缓解,但不得不在电话铃音的驱使下,结束入定似的状态。然而,电话那边传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吴志刚本就不够干脆的说话方式经由长长的电波传送更显唯诺,“陶陶,我们部门助理说你刚才找过我。”
“是的,想问下吴叔叔,周一我们说的分析报告的事。”今早去找于斌吃了闭门羹后,许陶陶曾去过财务部,但财务部的人说吴志刚身体抱恙去了医院。
某种程度上,具有合适理由的吴志刚与随意旷工的于斌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因为同样都没提前告知过许陶陶,也没有履行任何请假手续。所以,刚刚要求完营销部通知于斌的许陶陶,也一并让财务部联系了吴志刚,区别是对于后者,她只简单吩咐了句有空回电话。
“这个,”吴志刚甫一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一阵接连不断的咳嗽,而许陶陶,在阵阵咳嗽夹杂的汇报中,眉头愈皱愈深。吴志刚的汇报避重就轻,一直在阐述各项困难,闭口不提现在的进展。直到许陶陶忍不住直接要求他给个明确时限后,才犹犹豫豫地提出了再给两周的回答。
许陶陶没有回应,借口手头来了急事挂掉电话。
挂掉电话,许陶她突然发现,自己与吴志刚的对话中从头到尾未曾对他的病情表示过关切。
这一发现让她在惊讶之中有些悚然。成长至今的二十多年里,她一直自诩善良,而今天,面对吴志刚这位年龄甚至大于自己父亲、且身体抱恙的长辈,她因对方工作完成不佳而生的怒意,竟然完全胜过了对一位长辈该有的关心。
这种感觉之所以悚然,是因为自小在母亲教导下,许陶陶一直秉承无论外在环境如何,内心一定要有关于自己想成为何种人的坚定信念。所以,即使后来父亲出事,家中遭遇如此大的变故,她也不曾放纵颓丧,仍然坚持着去做自己想成为以及父母期冀我成为的那种人。
在许陶陶这么多年的自我认知中,她想成为的那种人,绝对不会如此不近人情到只顾结果丝毫不顾及他人感受。
许陶陶悚然过后,另一重挫败油然而生:人总是高估自己的力量,喊着人定胜天的号子意图改变环境,最终却只能被环境同化。她妄想通过一己之力扭转靓源的颓势,到现在非但毫不进展,连自己竟也不知不觉中向着以前曾鄙夷过的吸血式资本家过渡。
临近周末的这一天,在潮水般蔓延的一轮轮负面情绪中,以前类似情况下打鸡血式的自我振奋,第一次对许陶陶失灵。办公桌上一摞摞的资料、设计台上零散的手稿、门外不时传来的脚步声说话声等都莫名让人烦躁。这种烦躁进而演变为一种逃离的冲动,逃离这个让她精疲力竭、面目可憎的地方。这种念头驱使下,许陶陶近乎仓皇地爬起,抓起手包夺门而出,甚至没有理会背后小悦的询问。
许陶陶凭着残余的理智舍弃了自驾,叫车回到了自母亲出国后鲜少回去的家。到家后她开了所有的灯与有声电器,然后在极致的光亮与极致的嘈杂烘托出的寂静中,感受到了无边的饥饿。
所幸,靓源无止尽的加班让她对叫餐服务格外熟悉,许陶陶由着性子点了一大堆最能对付低落的垃圾食品,而后好像果真在无尽的甜品、奶茶、薯条等中终于逐渐高兴起来。
那天后来的记忆有点模糊,许陶陶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的她还是儿时的模样,穿着当年靓源第一批童装订单中的新款,被看到一处野生酸枣开心不已、执意在郊游半途停车的父亲带着,在酸枣层层叠叠的刺里面搜寻着那点点红色的果实,母亲立在一旁,轻声提醒他们别被刺扎到手。
气氛温馨到极致,许陶陶在这样的暖意中沉浸于寻找酸枣的乐趣,迟迟不愿停下,恼人的是,旁边总有个单调刺耳的声音不时响起,催促着她醒来。许陶陶极力拒绝,牵着父亲的手不愿离开,但身边母亲的身影越来越淡,父亲的脸也慢慢发生变化,一点点演变成一个她似乎很熟悉却又好似并不认识的人,这个人轻声而连续地唤她的名字。
许陶陶恼恨这个人的出现搅散了之前与父母一起的场景,固执地不愿回应,直到在额头上格外冰凉的触感激灵下醒过来。
悠悠醒转后,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由于距离过近而格外大的脸庞,这张脸满含关切也确实格外熟悉,只是,并不是梦中最后出现的那人。
“呀,可算醒了,再不醒我都想你妈打电话了。”坐在许陶陶身边的梁阿姨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帮我把额头的冰毛巾翻了个面,“你说你这丫头,也不知道好好锻炼身体,从小就爱发烧,长大了还是老样子。”
眼前的这位梁阿姨,是陶陶母亲在学校的同事,也是教职工家属楼中的邻居,属于名副其实的热心肠,和陶陶父母关系不错,在学校老师圈子中风评也佳。但在许陶陶这些教师子女的眼里,却一直属于见面就想绕道的头号人物。原因无他,只因这位梁阿姨多年来一直在滨大开设《思想道德修养》这门公共课,多年执教引发的习惯使得她一见到许陶陶这些孩子,总会在亲切之余从思想、道德、修养等维度,拔高深度点评她们身上的问题。
每次梁阿姨开口教育前,总有个推眼镜的动作,多年对战下来,这一动作在许陶陶心中的阴影不可谓不深,如今见她抬手又要推眼镜,许陶陶下意识地哎哟一声,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怎么了怎么了?”梁阿姨对下一辈的关切,在这一刻成功大败了她教书育人的本能,脸色紧张起来。
“我,我不舒服。”许陶陶确实不舒服,浑身无力,胃里格外难受,头脑昏沉,口中又苦又干,但由于不舒服的地方太多,加之刚才的哎哟是下意识反应,一时竟没能清楚指出具体哪里不舒服。
“这么烫,能舒服吗?我再去冰下毛巾。”梁阿姨说着快速拿走毛巾往洗手间走去,走到门口顿了一会,回头有些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才又进去。
许陶陶在这不满的眼神杀中,本能树立起全身的警戒,果然梁阿姨一丛洗手间出来,人还没到她身边就一叠声地开了口,“我就说屋里怎么酒味这么大,你看那洗手间给吐的,不说你一个女孩子这么大了还把家里糟蹋成这样,单说你自制力怎么就这么差,明知自己身体不好还喝酒,让你妈知道了回头可得好好说你。”
“梁阿姨,您千万别告诉我妈。”许陶陶赶紧哀求。
“那肯定不能啊,你妈一个人在国外,知道你这样得多担心。”梁阿姨义正言辞,就好像一开始说陶陶再不醒就要给她妈妈打电话的那个人不是自一样,“你这孩子,也不知道让你妈省点心。现在都哪里不舒服,给阿姨说说。”
“胃有点难受。”应对这样一位长辈,虽然有不时被批评教育的风险,但此刻,她在身边带来的陪伴感占据了上风,许陶陶老老实实地回答,并近似享受地感受着被人照顾的感觉。直到听到她接下来的话。
“胃不舒服?刚才那小伙说去买药时你还没醒,就打电话咨询了个医生朋友,也不知道待会买回来的药行不行。”梁阿姨手放到她肚子上轻轻抚着,随口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