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鉴尘陪着林君,心里几分疑问,几分萧索,只能勉强说出:“这里风好大。”
林君道:“嗯。”
萧鉴尘一笑,缓了缓被风吹得僵硬的脸,道:“我闯荡江湖几年,还以为自己故事够多了。今天见到你,才知道天外有天。”
林君容色已经缓和下来,望了他一眼,道:“你想听?”
萧鉴尘顿时眼睛发亮,忙不迭点头道:“你肯说?”
林君道:“真是小孩子心气。”
萧鉴尘长长地叹口气,在马上伸了个懒腰,回头笑道:“就知道你不会说的。”
林君也淡淡一笑,道:“就喜欢看你忍不住问,又不敢开口的样子。”
萧鉴尘夸张一叹,道:“罢了罢了,也就是你,敢在我面前这么嚣张了。”
一路经过了苍茫的草地,如镜的湖泊,随后又是一大片一大片墨绿色的寒林。瓦蓝的天映在这世上最清澈最宁静的镜湖之中,美得令人心悸。
寒冷冻住了一切,包括时间,流动的只有白云。刹那而永恒的美,令萧鉴尘一生都无法忘怀。
远处的圆形山头,顶着一顶草笠般的白色盘云,仿佛斗笠一般,凝结不散。众人乍见奇景,都忍不住指指点点。
秦仞叫道:“帽子云!要快些赶路了,天气要坏了。”连窜带跳,远远地奔在队伍前头,逗得众人嘻哈一片。
又行一阵,眼见将至天玄山庄,秦仞一发令箭射上天,只见远山鸣镝回应。少年笑道:“快到了!快到了!”驱马在队伍间窜来窜去,快活得很。群豪也相互庆贺,笑逐颜开。
萧鉴尘舒了一口气,这一路说难不难,说容易也谈不上容易。最要命的是,林君这人有点众矢之的意思,走到哪里,追杀就跟到哪里。所以到得天玄山庄,固然可以放松一下,却远远谈不上高枕无忧。
他看一眼林君,却见他也眉眼也变得格外温柔,流露出藏不住的期盼,不由得笑道:“到家了?”
林君微微一笑,道:“是!”
萧鉴尘看看前方,笑道:“有人来接你了?”
林君道:“还是你认识的人。”
萧鉴尘定睛一看,笑道:“是了!这货还欠我一坛酒呢!”
远处一匹枣红马,马后跟着各色江湖人物,马上的人赤袍银弓,弓缘系一条火红长旌,朗声笑道:“神医庄主,你回来了!”正是萧鉴尘的好友,“银羽飞卫”乔北望。
乔北望出身将门,平日随父镇守一方,按理根本不该出现在这荒郊野落。萧鉴尘微微一笑,道:“乔兄,怎么会在此处?”
乔北望识得萧鉴尘,大声笑道:“萧兄,小弟蒙神医庄主之恩,所以驻守山庄三月为报。萧兄也是护送这些江湖朋友才来此的吧。”
萧鉴尘哈哈笑道:“是啊!”
乔北望大喜,道:“萧兄来得正好,小弟人生地不熟的,正缺个人聊天呢。”
萧鉴尘开怀大笑,一掌拍在乔北望背上,凑过去道:“乔兄,我们都这么熟了,你看你欠我的那坛子极品桑洛,何时兑现呢?”
乔北望勒马,惭愧笑道:“萧兄,这个我可真忘了。要不,等什么时候回云州,我请你喝一天极品桑洛,只要你喝得下,全云州的好酒我全弄来都行。”
一边的秦仞撇撇嘴,道:“有个叫何箕子的曾在山庄呆过数月,据说还是天下一等一的酿酒师。不过主子和我都不喝酒,所以一窖酒还没有动过。你们倒可以试试。”
乔北望眼睛一亮,那厢萧鉴尘已经抢先道:“那先谢过了。”回头看林君,毫不介意的样子,显然习惯了山庄财物给秦仞随口挥霍了。
乔北望叹道:“何箕子酿酒,精耕细作,酒色清醇,产出极少。有幸得之者多珍重收藏,以待贵客。俗语有‘何箕酒,缪家鱼’之称。想不到这里居然有一整窖这么多。”
秦仞道:“钱财也好,酒色也好,总不及性命宝贵。主子救他的可是性命,他又怎么会吝惜那几坛酒呢?”
萧鉴尘点点头,却似想起一件事一般,笑道:“那确实,不过按你说的,你在天玄山庄才呆了两月,哪里知道这么多事情!”
秦仞瞟了林君一眼,恼道:“我娘亲的病每年到这季节就发作,我也只好每年来伺候他三个月。”
听闻此语,林君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秦仞叹道:“不过娘亲的病,寻我们当地的巫医萨满,连门栏都不让进,说我娘是邪魔附体,抬回去别污了他的地。我们兄妹在那里拼命哀叫,可帐内却依然载歌载舞,没人听得到我们的声音。”说着眼圈微红,继续道:“正在叫天无路叫地无门之时,主子经过,安抚下我们,也没有多余的话,几针下去,娘亲就醒了。”
萧鉴尘不觉心下惨然,想要安慰几句,却见秦仞长叹一声,笑道:“所谓因祸得福吧,主子把我托付给了我师父,我家里也因此得到照顾。娘亲现在也好了起来,只是逢到季节,免不了犯病。”
一番话听得群豪面面相觑,魔教素来滥杀无辜,难道还会救人?不过这林君的所作所为,与魔教众人也大不相同。只能说秦仞运气实在太好,遇到了林君。
林君微微一瞥,道:“秦仞,话说多了。”
秦仞笑道:“主子,只是说了我自己的私事,圣教六忌我可记得清楚呢。”
林君叹了口气,无可奈何一笑,也没有出言责斥。
萧鉴尘道:“怪不得医圣曾说,不为良相,则为良医,倒是挺羡慕你的。”
乔北望道:“萧兄,世人看不起巫医百工。我兵家之人,倒是不敢丝毫轻视。神医庄主开口我拍马就来了。这点,倒与你们江湖人士一般。”
萧鉴尘道:“求救命的时候,谁敢轻视他呢。救完再算账也来得及。不是么?”一道银光自掌中掠出,冷冷道:“出来吧。”
天绝鞭过处,只闻得身后两声惊呼,随后却是一声清响,天绝鞭弹了回来。
只见树后,一锦衣男子满面堆笑,口称“误会”,拱手作揖,走了出来。旁边的黑衣男子则是脸色铁青,虎目圆睁,掌中剑寒光四射,便是这柄剑挡回了天绝鞭。
萧鉴尘收回了天绝鞭,神色却益加警觉,这锦衣男子和黑衣男子,正是圣裁峰玄派双雄之“笑佛手”丰白泽与“绝情剑”何方。
圣裁峰虽为天下正派之翘首,但是内部也有“达”“玄”两派系之争。达派讲究除恶务尽,涉恶者死,眼里容不得沙子。玄派则主张每案只诛杀首恶,其余免死。玄派年轻代表为丰白泽与何方,达派的代表便是这声名显赫的穆紫铘。
林君目光一寒,冷冷道:“两位非是我庄相邀之人,请就此止步吧。”
何方一剑指出,道:“邪魔,你不要不知好歹!我圣裁峰也是求众位好汉一线生机,才让他们跟随你前来。如果不时时在一旁照应,天知道你会不会翻脸不认人!我和师兄正是怀疑柳庄之事另有隐情,才跟随来此,你敢阻拦,叫你庄众先死!”
这人声如洪钟,语出恐吓,又指出柳庄之事,群雄不由得各自惊栗。
林君微微皱眉,道:“我答应的事情自然会办到,众位英雄无须担心。你们两个,想来也可以,但是山庄百丈范围内为禁地,你敢来,我就敢杀了你。”掉转马头,便欲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