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台的满园菊花是秦阳为了增添喜气而着人从杭州运来的,花开得有些晚,却也是开了一大半了。秦月与安平坐在那棵枣树之下,两位美人皆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满园菊花灿然,却不及二人风姿。
怜玉将琴取了来,置于树下。那琴岁月已久,木质的琴面无比光滑,棱角圆润,透着动人的光泽。安平抚着那琴,她看得出来这琴是用上等的酸枝木做成,经岁月打磨,这琴本身就别有一番韵味。
安平于这琴甚是喜爱,不由试弹了几番,这琴弦柔韧有力,动听的琴声倾泄开来,发出来的声音清脆动听,竟犹如仙乐一般。
“好琴啊!”安平叹道,“老师周庄子极爱音律,家中亦收藏了不少琴乐器具,怎料弹奏出来的声音竟无一能比得上姑娘手上这琴。”
秦月听罢,唯有谦虚而道,“周先生之大名扬名天下,家中琴乐必是极好的,月儿这把拙琴,岂能与之相比。”
周庄子乃天下第一琴师,据闻此人犹爱猎奇,收藏的乐器和琴谱都是世间少有的,秦月手中这琴乃莲赫之遗物,用料简单,做工简朴,当真是最平常不过了。若要拿之与周庄子的那些样多稀奇古怪的名器相比,秦月自叹不如。
“安平今日为琴谱而来,且不讨论这些了罢。”安平吃吃笑道,“姑娘请弹上一曲,安平好好听着便是。”
秦月听罢也不由笑了起来,心里也不欲与她计较,双手抚琴,依安平之意弹奏了起来。
随着琴声的响起,安平仿佛来到了一处树林之中,林子里山清水秀,鸟鸣花香,丝丝缕缕的春光照射在林子里,甚是温暖怡人。树林幽深静谧,远处的流水潺潺,岸边兰花正盛,蝴蝶翩飞,树上雏鸟安睡。安平置于林间,陪在身旁的是她朝思暮想的秦阳,眼前的秦阳似乎格外温柔,一双湖水般深邃的眼眸柔情蜜意地望着她,双手将她揽入怀中。
琴声骤急,林间突起狂风,直吹得草木直晃、狂沙遮眼,眼前的一片漆黑令安平什么也看不到了,她伸手想要想要牵住秦阳,奈何什么也抓不到。琴声转哀,狂风过后草木凋零,林间恢复静谧,却是一片狼藉,什么声息也没有了。安平孤身一人站在林中,身旁的秦阳早已不知去向,心中甚是害怕,安平不由唤起了秦阳的名字。
“秦阳……”
一声巨响,琴弦绷断,琴声戛然而止,秦月惊愕地望着安平,面上因她的那声呼唤流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安平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羞得垂下头来,低眉却瞥见了秦月手指上的鲜血。
“秦姑娘,你的手……”安平惊呼。
秦月呆呆看向手指,原是琴弦突然绷断,将自个儿的手指豁开了一个口子,此刻鲜血淋漓,不断地滴落在琴上。怜玉见状,忙取了帕子将秦月流血的指头包住,劝她回房去把药上了。
秦月终因自己所伤,安平心中颇有些过意不去,看来今日这《宫羽调》是再听不了了,起身便要与怜玉一起送那秦月回房。
“怜玉,你留下来陪着长公主于府里逛逛。”秦月不着声色拂开了安平的手,嘴上却仍是恭敬说道,“长公主可在鄙府随意走走,秦月稍后便来。”
安平误以为她是怪罪自己勉强了她,因此心中觉着此刻也不好强跟上去,不若由她回房包了伤口,一个人静静也好。
“也好,姑娘闺房,安平也不便入内。”安平柔声道。
“秦月失礼告退。”秦月弯腰伏了伏身,抱了琴转身回房去了。
怜玉便领着安平在园中闲逛,满园菊花姹紫嫣红,娇艳欲滴,甚是好看。然宫中已有一处御林园,园里菊花品种更甚,安平早已习见为常,因此在这云水台闲步走着竟也没什么乐趣。
怜玉无法,只得领她上了云水台,由她坐着歇息了。
“怜玉,往日秦将军……可是什么时辰回府?”安平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问道。
怜玉虽觉着诧异,却也不敢胡乱猜测,只得如实禀道,“禀长公主,这时辰公子也快回府了。”
安平听言,不禁抬眸往那云水台的入口望去,她知晓自身既然在将军府里,秦阳一旦回来,柳权自会与他说的,也不知晓他会是什么反应。安平又是期待又是慌乱,心里思量着等会见了秦阳可是要与他说些什么。
这厢房里的秦月亦是心烦意乱,脑海里不断回响起方才安平那声情深意切的呼唤。同样身为女子,秦月怎能不明白安平的那声呼唤意味了什么,长公主只道是为了《宫羽调》而来,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思及此,秦月不由深深悲凉,若真如她所料,她凭什么与身份尊贵的安平竞争?自己的身份尴尬,岂不是痴心妄想了么?秦月叹着气,望着流血的手指陷入了深思。
府门外,秦阳跳下马背,风尘仆仆踏进府里。
“公子您可回来了!”柳权迎了上来,说道,“长公主来了可是有些时辰了。”
闻言沉思片刻,秦阳淡然问道,“月儿呢?”
“正在云水台陪着长公主呢。”说罢,柳权又嘟囔了句,“却不知长公主怎地突然来了府里。”
秦阳面上不动声色,安平为何而来他却是比谁都清楚。不再理会柳权的自言自语,秦阳径自回房换上了常衣,带了随安匆匆往云水亭而去。
云水亭上秋风簌簌,远处太湖水澄清碧蓝,倒映着天穹,落着几朵白云,偶有秋风吹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亭下菊花盛开,就连空气里亦弥漫着醉人的花香,秦阳在花海中穿梭,脚步匆匆,只怕亭上的人等急了。
上了云水亭,却只见安平与怜玉二人,并不见秦月身影。
“小姐呢?”秦阳不禁诧异问道。
怜玉待要回话,安平却抢在前头说道,“只怪安平不好,非要听曲子,不想让秦姑娘伤了手指头。安平过意不去,便让她回房歇息去了。”
秦阳听罢又是皱眉,扭头向那怜玉说道,“你去看看小姐料理好了没有,若是好了便将小姐请过来。府上来了贵客,她怎能不出席招待。”
怜玉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安平生平第一次与男子独处,那男子还是自己的心上人,安平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慌乱,羞得直垂下头来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秦阳一身深蓝长衣飘飘,站立一旁,面容俊朗,身姿挺拔,越发地让安平着迷不已。
“长公主贵临鄙府,秦府招待不周,长公主勿往心里去。”秦阳伏身行礼,为秦月招待不全与安平致歉。
安平心里明白皆因自己的到来才给人添了许多麻烦,这心中本就过意不去了,便说道,“秦将军说哪里话,安平给秦府添了麻烦,理应安平向秦将军赔礼才是。”
秦阳抿抿唇,却不说话。
二人一时默默无言,这气氛便有些尴尬起来。安平心中着急,好不容易才与秦阳有了独处的机会,怎可白白浪费了去?便想着该如何开口打破这该死的沉默。
秦阳却不想安平心思全在自己身上,他故意冷淡,只为了安平能与自己远些,自那日中秋宴过后,宫里流言肆起,哪一件不是关于自己与这长公主的。只不知……秦月若是听闻了流言,又会是什么反应?秦阳心里有了念头,外人说什么他不在乎,他在意的是秦月的想法。
“安平方才听怜玉说起那棵枣树乃秦夫人亲手所植,不知是否属实?”安平终究找了话题打破了沉默。
秦阳闻言看向亭下菊花丛里高大挺拔的大树,回道,“正是家母所植。”
枣树乃秦夫人在怀上秦阳之前所植,故而秦阳自记事时起这棵枣树便是陪着自己一同长大了。中途有十年不在府里,秦阳还以为这枣树必定与周围的桃林一般枯朽,却不想枣树还坚强活着,丝毫没有老去的迹象。
“安平真羡慕秦将军,秦夫人虽英年早逝,却不忘提早与秦将军做好准备。”安平此话指的乃是秦夫人在怀孕期间为秦阳所亲手缝制的一套套小衣。
当年秦柯与发妻恩爱无比,对未出生的秦阳宠爱有加,秦夫人更是亲自选了丝线与布料,缝出来了一套套衣物,只为了秦阳出生后能与他穿上。只可惜秦阳出生时脐带绕了脖子,秦夫人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秦阳的周全,她再是看不到秦阳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小衣的模样了。
安平不由想到自己虽贵为大禹长公主,自小却不受母亲宠爱,也许是因为母亲与父皇的隔阂,她在二人之间就是一个尴尬的存在。若非年幼时白焱对她呵护有加,只怕她早已在那尔虞我诈的皇宫里成了无辜的牺牲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