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秃鼻青脸肿的回到监室的时候,苏赞刚刚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他在想着,那天晚上做梦,梦到的那个模糊女孩。越来越感觉那个女孩不是梦里虚构的幻象,而是现实中存在着的一个人。而且他和她真心相爱过,曾经承诺要一辈子在一起。
可她到底是谁呢,长得什么样子?梦里看不清楚,醒了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如果她真的现实中存在,她在等着他吗,她在寻找他吗?
老秃一进门,就躲躲闪闪的,还想把那张青青紫紫的破脸藏起来,不让苏赞看见。
可是苏赞还是很细心的发现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打你了?”苏赞问。
“没有,我没事。”
“什么叫没事?你看你的脸,鬼看见了都会吓一跳。到底怎么了?”
“真没事,就是摔了一跤。”
“就摔了一跤?怎么有这么多伤处?你这是脸跟地板磕了多少下?难道你的脖子是弹簧?”
“总之你别问了,真的没关系。”
“我为什么不能问?我受伤的时候,为什么你总是问个不停?”
“好了,谢谢你的体贴。你别担心,过几天伤就好了。”
“你还想把我当儿子吗?我就问你,你还在想象着我是你儿子吗?”
“想啊,我一直都在想。”
“把我当儿子,那就快点告诉我,是谁打了你。我一看就知道,有人打了你。”
“你别问了,蒋小露,我就是把你当儿子,所以不想告诉你。”
“可是,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就把你当爹,才非要知道你出了什么事。”
老秃一下子老泪纵横,笑了说:“好,谢谢,谢谢你把我当爹,你终于肯认我做爹了。”
老秃一辈子没有品尝过天伦幸福,似乎内心深处有一种无比的遗憾。此刻,苏赞一句把他当爹,仿佛一辈子的遗憾得以补偿,他心情激动不已。
“告诉我,是不是黑脸打了你?是不是?”
“是,不过,你别着急……”
“他为什么打你?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是不是?”苏赞穷追不舍。
“不是,我们就是发生一点口角,他打了我,我也打了他,这在监狱里很常见。”
“不要瞒我了,我只是失忆,不是失智。肯定是为了我,他才打你。这个恃强凌弱的垃圾,一会儿我出去,不打爆他的头我不姓这个蒋。”
“小露,听我说。”老秃拉住苏赞的手:“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能跟你有缘相识,是我老秃这辈子最大的福分。我告诉你,你不要再去跟黑脸挑事了,他势力比你强,你斗不过他的。我闯荡江湖那么久,挨打是常有的事,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过去挨打是不关我的事,但现在黑脸打你,却是因为我,我怎么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你为我担心,我很感动。我曾经从不相信人和人之间会有真感情,没想到被你这个涉世不深的臭小子反转了我的观念。从你的身上,我感受到了人情真正的温暖。我是真的不想你有事,你要是对我好,就听我的话,不要去找黑脸算帐了。”
“好吧,好吧,我听你的。你这个臭老头子,还说是江洋大盗,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你江洋大盗的风采。”
守卫到门口,拿棍子敲打着门页,警告说:“很晚了,不要讲话,睡觉。”
两个人于是安安静静的睡下了。
很快听见老秃微微的鼾声,睡得很香的样子。苏赞似乎白天睡得太久,晚上没有瞌睡,睡不觉。
他又在想那个梦里的女孩,多么希望把她的相貌回忆出来,可是他憋足了劲,仍然徒劳无功,那个女孩在他脑海里,始终只是一个模糊的剪影。
过一会儿,他听见老秃突然发出激烈的咳嗽声,还夹杂着痛苦的呻吟。
苏赞立即起床,走过去看他。但见老秃满头大汗,浑身颤抖。他显然是大病发作了。
“你怎么了?臭老头。”苏赞问。
“啊,没事,只是胸口痛得厉害。”老秃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我去叫人吧。”
“不用,只是一阵发作,马上就好了。”老秃抓住了苏赞的手。
“你生了病,得去医院啊。”
“没用的,人老了,医生也无能为力了。臭小子,听我说,好好听我说。”
“好吧,你想说什么?”苏赞安静的看着他。
“我是个死刑犯,这辈子出不去了。我也无亲无故,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在我的记忆里,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老秃。”
“真没想到,我做人无情了一辈子,临到最后,还成了一个多情的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怎么这么多臭感慨。”
“你把耳朵凑过来一点。”老秃突然压低了声音:“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苏赞凑过去了。老秃继续说:“我跟你说过我的故事,我最后一次作案,是抢劫银行,杀了我的同伙,然后自首进了监狱,被判死缓直到今天。”
“是的,这个故事你说过了,不用再重复一次了。”
“别急,臭小子。我现在要告诉你,为什么他们没有判我死刑,立即执行,因为抢银行的那笔钱,我一直没有供出来。我把他们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他们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我决定把这笔钱留给你,反正我自己也没命去花了。”
“啊?这个不好吧,我不是你真正的儿子,你可别搞错了。谁会把钱给别人啊。”
“臭小子,你怎么还不明白,你虽不是我亲生儿子,在我心里,胜似我亲生儿子。你要是不接受我的馈赠,我会非常难过、死不瞑目。”
“好吧,好吧,我接受了,谁不爱钱呢?我可一直梦想着大发横财。”
“钱不算很多,不过对一无所有的你,还是会起点作用。我只希望,你出狱以后,可以平平安安的,不要陷入身无分文的困境。”
“你干吗对我这么好?老秃,我都不是你亲儿子。”
“真正的感情,跟血缘没有关系。多少血脉相联的人,反而自相伤害、自相残杀。你记住了,我的钱埋在大城市西郊一个公墓里,就在第九排第三位的石碑下面。”
“记住了。谢谢你,臭老头。”
“不用谢,臭小子。来,现在拥抱我一下,象儿子拥抱父亲那样,拥抱我一下。”
苏赞于是紧紧抱了一下老秃:“就为了一个拥抱,你花那么多金钱。”
“为了这个拥抱,花多少钱都值得。这叫什么?这叫情义值千金。”老秃欣慰的笑了。
苏赞扶老秃躺好,给他盖上被子:“好好休息,天亮了,我就送你去医院。”
两个人又重躺下,监室归于夜晚的寂静。
苏赞惦记着老秃的病,根本不能安心。他只是稍稍眯了一会儿,就又醒了过来。
他醒来的时候,天刚刚蒙蒙亮,监室里光线弱弱的。
他忍不住起床去看一下老秃,看他的病有没有好一点。他走近过去了,却见老秃的脸色是惨白惨白的。
老秃直直的躺着,一动不动,平静得就象一块石头,连胸口都没有起伏。
苏赞脑海里闪过惊悚的念头,小心的伸手去老秃鼻孔底下。果然,老秃已经没有呼吸,他死了。
苏赞没有马上叫喊监狱守卫,他默默的抱住了老秃,伏在老秃僵硬的身体上,仿佛还想用自己的体温把老秃唤醒。他真的舍不得老秃,舍不得这个有情有义的臭老头。
到天大亮的时候,监狱守卫也发现了老秃的死亡,于是有人来把老秃的尸体抬走。苏赞居然一直抱着老秃不肯撒手,几个守卫合力,才把苏赞强行拉开。
“你们小心点抬他,他的腰椎不好。”苏赞提醒抬尸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