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九妹一刻也等不了,在肥姨的陪同下搭了邻居兵子家往莲湖镇的送货车直奔而去。到了莲湖镇上一问就打听到了吴家,吴家住在莲湖街上,临街的小三层外墙贴着白瓷砖,一看就是殷实人家。
可还没进院子便听到一股吵闹声:“ 吴老板,你的工程做不下去,不能拖我们工钱呀,我们可都是下死力吃饭的人呀。” 一个苍老的男人在声嘶力竭。
“你们的工钱苟经理没给你吗?” 一个中年男人温和地问道。
“没有呀,苟经理早就不见了。”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
“是呀是呀,你们这些当老板的一出事就跑了,连工钱都没发给我们,太不地道了,我们可是一家子老小在家里等着拿钱回去量油买盐的呀。” 好几个气愤但又激动得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喊。
院子里那个被称为吴老板的男人气得简直要吐血,他叫吴海民,本来做批发小商品多年,生意做得好好的,一年到头能赚十多万,可他那个小舅子苟富贵偏偏鼓动他去承包什么建筑工程,说是来钱快。
那个苟富贵没正经工作,一天到晚就是吃吃喝喝,交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他向来不愿意和他搅和在一起的。可这次他老婆却动了心,非说干批发想发财得猴年马月了,不如胆大一点做点大的。
于是去年底在苟富贵的搭桥牵线下还真接到了一个小工程,是建个小厂房。苟富贵倒是很积极地帮着办了很多事,请建筑队请小工,跑办各种证,买材料。
吴海民想着所有的身家都投进去了,还在银行贷了几十万的款,批发部的生意还是得继续,多少还能有点进项,这倒好,苟富贵乐得全权处理了。
他每天穿得西装打着领带扮得人五人六的,一会儿盯盯工地,一会儿跑跑关系陪人吃饭喝酒,一副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
吴海民两口子还真以为他上了道在正经做事业呢, 殊不知,那家伙在买材料的时候为了拿回扣居然连伪劣材料都买,这才出现厂房在建过程中便出现了坍塌事故。一出事那家伙听到风声便跑了,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姐夫。
万分无奈的吴海民虽然又气又恨,但还是张罗着把批发部和小货车都卖了,勉强还上银行的贷款,可谁又知道苟富贵那家伙连工人的工钱都没结。
“你们放心吧,我们一星期后给你们结工钱。” 他想好了,去亲朋好友那里借几万块给他们结工钱,再怎么样也不能欠农民工的钱。
“好,我们先回去,一个星期后再来,老板你可别跑了哦。”
“我的家就在这里,跑不了。”
人们这才慢慢散去, 吴海民焚心似火,辛苦了半辈子攒的积蓄这一次全没了,都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翻身,突然他看到门口还有人没走,是两个女人。
“吴...吴老板,我...我是李国平的老婆。”九妹结结巴巴的,本来是想呼天抢地来要债的,谁知道碰到这种情况,这个老板看起来也很惨。
“李国平? 也是没有结工钱的吗?” 吴海民不解。
“不是的,我男人前几个月在工地被砸伤,现在瘫在床上,苟经理叫我们去做残疾鉴定才可以拿赔偿,我把鉴定证明给他了,可是他还没给我们赔偿就不见人了,我只好来找您。” 九妹一口气把事情说完了。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出了事故的水泥工,苟富贵这个畜生,你丈夫住院的时候我让他给你们送五万块钱去,上个月又让他带十万块给你们,哪里要什么鉴定,钱被他拿走了。”
吴海民一屁股蹲在地上死命地捶自己的头,他老婆的亲弟弟居然这么坑自己,完全不顾亲情。
这个时候他老婆跑出来了,气呼呼地对着九妹说:“你们落井下石,现在我弟不在这,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总之我们没钱了,刚才那帮人的工钱我们都给不了。”
肥姨一听火了:“你自己弟弟什么样人你还不清楚吗? 当初在医院他只给了李家两万块,昧下了三万,然后又昧掉十万,他连自己姐姐和姐夫都坑,怎么会给我们钱?你们再惨不还有这栋房子嘛! 李国平一瘫,他们一家连吃饭都成问题了。”
”房子?”蹲在地上的吴海民突然灵光一闪,他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看着自家的这栋小楼,心里暗暗有了个主意。
“两位大姐,你们也先回去吧,过一个星期以后再来,我会照常赔你们十万。”说完他就进屋了,全然不顾他老婆在身后急得跳脚。
(5)
一个周后九妹终于拿到了十万块赔偿,全家人的心里都松了一口气,肥姨她们几个也很替她高兴。为了感谢这段时间街坊们的帮助,几天后九妹借了肥姨卤菜店做了一桌好饭菜请来大伙儿。红红,李大妈,肥姨,赵大爷...老人孩子挤了满满一桌,大家吃着喝着正带劲的时候,开小货车的兵子来了,他还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我今天送货去莲湖听到个消息,那个吴老板死了。” 兵子喝了一口水说道。
“啊?是那个吴海民老板吗? 怎么可能,前几天我去他家拿钱还好好的。”晴天霹雳般,九妹吓懵了。
“就是他,他不是工厂建倒了么,他大舅子卷款走了,他卖了铺子和房子给工人工钱,还有给你家赔偿,然后什么都没有了他老婆就跑了。” 兵子今天一到莲湖镇,就听到人们都在议论这件事。
“那他怎么就死了呢?”九妹不明白。
“听说是晚上喝醉了酒,一脚踏进河里淹死了。唉,可怜了他的儿子,才8岁。”兵子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
九妹听了心里大惊,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去吴家拿钱时的情景。那天她刚到吴家,就碰到那帮要工钱的工人正在离开,每个人脸上喜色一片,终于要到钱了。九妹一进院子,吴海民好像在等她似的,“大姐,你来了,快来签名,把你的钱拿走吧。”
还没签名吴海民老婆又冲了出来,哭天抢地:“吴海民,你这个混蛋,房子也卖了,钱都给了别人,以后我们怎么活呀?”
“苟利萍,你给我起来,还不是你那个好弟弟干的好事,我说了不要包工程,你偏要弄!”
“你也不能把房子卖了呀?卖了我们住哪?”
“不卖哪里有钱还别人,你要我和苟富贵一样,没有人性吗?” 吴海民冷笑了一声,把钱袋子往九妹手里一塞示意她离开。
屋里又走出个男孩子,是他们的儿子,看着父母在吵架,那孩子吓得哇哇大哭。九妹拿了钱出了吴家,她脚步沉重心里很不是滋味,吴家搞得也太惨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她们家也等着这些钱活命呀。
九妹心事重重的一连几天心里都不得劲,她眼前总是浮现出吴海民儿子那张哭泣的小脸,不行,还是得去看看孩子怎么样了。
......
过了几天九妹果然还是跑了一趟莲湖镇,回来的时候便带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见到人也不打招呼,怯怯地。他就是吴亮亮,吴海民八岁的儿子。
吴亮亮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妈妈突然不见了,然后爸爸就死命喝酒,他一边喝一边流眼泪,喝完酒他就摇摇晃晃地跑出去了。 没有人管自己,那天吴亮亮一整天都没吃饭,饿了就吃饼干冲饥。
过了一个晚上,爸爸才被别人抬回家了,可是这一次他躺在院子里的地上一动也不动,肚子还鼓得很高。他拼命地推爸爸,爸爸却没有任何反应,爸爸的脸被水泡得涨涨的,看起来很吓人。
后来大人们告诉他爸爸喝醉酒不小心掉河里淹死了,接着他就被人带到了街道居委会,因为他们家的房子也被别人收了。在居委会混了几天,一直都没人来接他,他爷爷奶奶早就没了,外公外婆年纪也大了顾不上他,其他的亲戚更不想找个累赘回家。
眼看着该被送去孤儿院了,突然那个叫王九妹的女人来到居委会找到了自己,她提出要收养自己,他也不知道收养是什么意思,应该是要带自己回她家吧。
吴亮亮不愿意,他认得这个女人,就是她上次来到自己家里要钱,然后爸爸才要卖了房子,妈妈就生气走了,再后来爸爸就死了。
可是他又不想去孤儿院,虽然才只读二年级,可是吴亮亮早已明白孤儿是什么意思,他不想当孤儿,他想等妈妈回来,于是勉强跟着九妹回家了。
(6)
家里多了一个孩子,日子过得越发紧巴,虽说是拿了10万赔偿,可是李国平要中医针灸,要喝中药,孩子们要读书,家里要开支,光靠一个早餐店也是很难撑的。
李国平对着九妹叹气:“本来我就这样了,好不容易要了点钱回来能让家里松一点,你怎么反而带回一个孩子呢? 他家里再没人了,也轮不到你来管呀?”
“做人要讲良心,人家吴老板当初也可以不给咱赔钱偷偷地跑掉的,可他还是卖了房子给咱钱,现在他死了,老婆又跑了,这孩子孤着也太可怜了。” 九妹轻轻地帮丈夫翻身也叹了一口气。
“我这不是心疼你嘛,家里里里外外全靠你一人,现在又多一张嘴,你就更难了。”
“唉,再难熬几年孩子们也就大了。”
吴亮亮来李家快半年了,但仍然不爱说话,平时他尽量在学校待晚些才回家,虽说李家一家对他都不错,有点好吃好穿的都是先紧着他,也不会指派他干家务,可他还是没有办法把这儿当家。
李家人的日子总是忙忙碌碌的,每天早上九妹早早地就出门开摊去了,她女儿李小霞也会早起给一家人做早餐,给她爸爸洗脸喂饭,儿子李小飞给爸爸接屎接尿,做完这些,三个人才一起出门去上学。
每隔一天,九妹得推着丈夫去老中医那里针灸。为了贴补家用,九妹还经常去街道接点手工活来家里做,晚饭一吃完九妹便坐在灯下缝布袋,那是给一家面粉厂供应的,缝一个能赚几毛钱,小飞和小霞做完了作业也会帮忙。
但是再怎么忙九妹也不会叫亮亮干活,她怕累着孩子,亮亮想着不是自己的家也没那么积极,不叫他做事他就真的自顾去睡觉了。
小飞和亮亮在一个学校,一个6年级一个3年级。因为是插班生,亮亮免不了被那些调皮的男孩子欺负,5年级有个外号叫黑皮的男孩,小小年级就爱跟社会上的人混,平日最爱惹是生非,欺负比他弱的孩子。
他不知道从哪听说亮亮的爸爸死了妈妈跑了,便经常在课间跑来3年级教室门口起哄“孤儿,没人要的孩子,野孩子“,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的,亮亮又气又恨但又不敢搭理他。
那个黑皮见亮亮不理他反而更来劲了,有一天下课了,亮亮又磨磨蹭蹭地留在教室里不想那么早回去,结果黑皮带着一帮人把他堵在教室里要他交保护费,亮亮哪里有钱。
黑皮说不给钱那就下个跪,亮亮自然不肯,黑皮的同伴就抓着他按他的头,非要他跪下,他被激怒了和他们打了起来,结果可想而知。
亮亮带着肿胀的眼角和流血的嘴角,恓恓遑遑地回到家,一进家门便哇哇大哭,把一家人吓得不行。九妹看到他被打成那样,心疼死了,她囔着要去学校告状,亮亮不让,他怕告了状之后那帮人越发会欺负他了,毕竟老师不可能时时看着他。
小霞见状赶紧给小弟弟洗脸擦药膏,小飞拍了拍亮亮的肩说:“别怕,哥明天帮你。”
第二天下午课后,小飞邀了几个同学在校门口堵住了黑皮,几个人把黑皮狠狠地收拾了一顿,揍得他连连求饶,他发誓再也不敢欺负亮亮了。九妹责怪儿子不该打架,小飞浑不在意地回答:“对这种人就得以暴制暴,否则你越怕他他就越盯着你。”
从此,小飞每天和亮亮一起上学放学,课间还专门跑去他教室看他,有哥哥护着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
亮亮终于把李家当成自己家是在他四年级的时候,那一次学校春游,全校师生去爬梅花山,梅花山上长满了各种野花野果,孩子们一到山上便四处奔跑,跳跃撒欢。
山上的灌木丛里一蓬一蓬的长了不少苍耳,好朋友丁丁突然提议摘苍耳,他听大人说苍耳晒干了可以治鼻炎,正好可以弄一些回家给爸爸治鼻炎。
亮亮很爽快地陪着丁丁一块摘苍耳,两个人沿着山坡一边摘一边聊,还是时不时的用苍耳粘对方的头发玩。
俩孩子嘻嘻哈哈,又玩又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摘了满满一袋子苍耳,可是一抬头看看四周发现不对劲,怎么来到山脚下了?俩人这才发现自己身处梅花山的山谷里了,糟糕,迷路了。
老师们到傍晚活动结束点名的时候才发现少了2个学生,他们吓坏了,那时候又没有移动的通讯工具,怎么办?
有个年纪大一点的老师当机立断,其他师生先回,留下两个年轻的男老师找人。
九妹听到老师来家里报信吓得腿都软了,她连晚饭都顾不上做就去兵子家央他开货车带自己去梅花山找人,两人匆匆忙忙来到梅花山上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那两个男老师在山上山下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垂头丧气地和九妹说不如等警察到了再找,九妹心焦根本等不了,她不顾一切往山谷方向下走去。
她和兵子一路走一路喊,夜风吹着草木沙沙作响,还有不知名的鸟在呜哇呜哇地叫,九妹顾不上害怕脚步不停。 走了很久才到山谷,九妹看到山谷有一个水潭以为孩子掉潭里了,难过得嚎啕大哭。她的哭声传到旁边的小山洞里,这个时候里面传来孩子的呼救声。
亮亮和丁丁两个躲在山洞里抱成一团,害怕得要死,夜空下的山谷显得格外骇人,他很担心自己也会像爸爸那样死掉。当九妹出现面前的时候,他再也崩不住了,一头扎进九妹的怀里大声哭喊:“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