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幽暗的房间里还残留着激情燃烧过的味道。
我浑身软绵绵的，抱着同样软绵绵的杨晨雪，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感觉她的温热，感觉她的心跳。我把她抱得那样紧，就像她随时会离开我一样。
也许我的紧抱把她弄得有点不舒服，她轻轻扯开我的手，转过身来与我四目相对，“怎么了？”
我轻轻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轻轻摇摇头：“没什么……”
“是因为凌峰和小艾的事情？”杨晨雪试探性地问了句。
“这一年来我觉得小艾变了很多，凌峰好像也变了……”
“每个人都会在恋爱中成长改娈，在他们眼中，大概也觉得你陌生吧。”杨晨雪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她的笑容还是那么好看，令人百看不厌。我禁不住心中柔情泛滥，轻轻吻她，抚摸着她柔软的肌肤。
“鸣，我们的事要怎么办？”
我的双手蓦地定住，力气与温情因她这句话无声无息地逃亡而去。
“雪，我的意见不变，我希望你去。”
“……要不，我跟公司申请不去美国算了。”杨晨雪叹了一口气。
“你不是一直想出国生活么，这是你的梦想！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为什么要放弃？”
“可我一个人出去又有什么意思？”杨晨雪有点不高兴，“为什么你就不愿意陪我一起去？”
“我的英文这么烂，到了那边就好像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饶了我吧……”我苦笑道。
“我可以教你嘛，你又不笨，练多一点就好了。”
“我从没想过要到国外生活……”
“你就当去那边旅游好了。”
“……我的意见还是不变，这个问题我们今天还是先不谈好了。”我转过身去，身后传来杨晨雪沉沉的一叹。
这一声叹息就像锥子一样刺进我心里，我没有丝毫抵挡的力气，任由它一寸一寸地没进去，伤得不见痕迹，却痛彻心肺。
她也转过身去，往床边挪了一下，我们中间的被子被拉成浅浅的峡谷，整个背脊凉嗖嗖的。
不知过了多入，身后传来了她均匀的呼吸声，我听着这声音整夜无眠。
从那一天开始，我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拦在我们之间，即便我们肉身的距离以负数计算，我们的灵魂在慢慢远离。我拼命地想抓紧她的手，却像握着一个布满硬刺的仙人球，越是握紧越是疼痛。
写作上的不如意令我越来越自卑，杨晨雪去意未决令她自己越来越烦躁。我们开始生闷气，开始冷战，开始吵架，而我们明明还处在热恋期，所有的疼痛会加倍放大，一句冷言就是一柄剑，一次伤心就会留下一道疤痕。
我们明明相爱，却把对方的心伤得鲜血淋漓。
我们仿佛都看见缘分在流逝，而我们谁都无力去挽留；我们仿佛都看见那个残忍的结局，而我们谁都没有勇气去面对。
我们眼睁睁看着重合的人生轨迹再度出现分叉，我们悲伤流泪，却也无能为力……
18.
最终杨晨雪决定出国工作，离开那天我和小艾一起去送她。
她戴着墨镜，遮住红红的眼睛，我们四目相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个人都咬紧嘴唇，担心一个失控就会泪洒当场。
“你们这副样子真难看……”小艾把眉头深深皱起来，往我和杨晨雪的嘴巴里挤进一些类似牙膏的东西。
靠，是芥末！
我和杨晨雪被呛得眼泪直流。
最后的情感防线终于崩塌，我们痛痛快快地抱头痛哭。我们知道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拥抱，以后就算见着了我们之间再没有相拥的理由。
对我们两个人来说，这一次是“生离”，而对我们之间那份情而言，这一次就是“死别”。
所以我们才会这样不舍，这样痛苦。
那一天阳光很好，刺得我眼睛发痛。望着银白色的飞机消失在天际，我心里时而空荡苍凉，时而压抑发痛。
爱恋多年的女孩终于彻底离我而去了。她是天上的女神，而我只触着水中的倒影，一个梦再美终究会有醒来的时刻。
“喂，还要不要？”小艾又把一小包芥末递到我面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衣兜里常常放着这样的东西。
我摇了摇头。
小艾在旁安静地抽着烟，凝望天空的眼神里藏着浓浓的疲倦，她轻轻吐着烟气，看着它慢慢变薄，消失。
“李一鸣，这样让她走，以后你会后悔的。”
“不让她走的话，以后她会后悔的。既然我们之中注定有一个人要后悔，那我来当那个人好了。”
“你确定这样做对她就是最好的？”
“我确定。我们虽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但有一点我们很像，那就是对梦想的执着。她其实很清楚自己内心的声音，只是她不敢去遵从，所以她才会这么矛盾这么痛苦。”
小艾静静听着没有回话。
“分开之后她会过得更开心吧。其实我们的生活方式真的很不一样，我们喜欢的食物、书、音乐、电影都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不管做什么都要彼此迁就。这些日子以来我们有过很多磨合，大家都变得不太像自己原来的模样。我们确实爱着对方，可我们并不适合在一起过日子……”我摇了摇头，说不下去，这样的话我自己听起来都像是有气无力的自我安慰。
曾经我以为分隔六年之后我们的再次相逢是缘分的宽容，让我们两人的世界彼此相融；到最后我才发现，我们就像停在水面上的两块泡沫，偶然碰在一起却从未粘合，只要世事轻荡，我们就会随波起伏渐渐远离。
她的世界很大，我的世界很小，她能去的地方我可能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都去不了。她的世界能容纳一片海，而我能给她的却只有一杯水。她越是对我好，我就越是痛苦，到最后，她当初的所有期望只化作夜里那一声沉沉的叹息……
“我理解。”小艾淡淡地说，“这样的事，我在肥皂剧里看多了。”
小艾轻轻吐出一口烟气：“李一鸣，我跟凌峰分手了。”她的语气漫不经心，就像说着别人的事情。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有点吃惊。
“一个星期之前。”
“为什么分手？”
小艾沉默了一下，“不为什么，就是倦了……”
她捻灭烟头，一个人往前走去。
我望了望身后，那银色的飞机已经完全看不到影子了。身前，牧小艾长发披肩，孤身前行。她们朝着相反的方向与我渐行渐远。
我追上去问小艾：“那你现在住哪里？”
“我自己找了个单间住着，现在没怎么收拾东西，很乱，等我整理好之后再带你上去坐坐吧。”
我跟在小艾后面安静地走着，我们两个久久没有说话。
想起来，自从去年她跟凌峰同居之后我们就很少单独相处了，而我跟杨晨雪在一起之后更是没有跟她私底下见过面。现在我和她都自由了，可我们两人走在一起却一点也不自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我快步拦在她面前，“小艾，打我一巴掌！越用力越好！”
“算了吧，李一鸣，我们都不是孩子了。”小艾笑得有些疲倦。
“你别管，给我来一巴掌，狠狠的，来一巴掌！”
在我的纠缠之下，小艾终于不耐烦了，抬起手扇了我一巴，“啪”的一声，我的脸上再次冒起火辣辣的疼痛感。
我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股久违的力量慢慢渗进心里。
对啊，就是这样的感觉！什么失恋，什么陌生，通通见鬼去吧！
我猛地睁开眼睛，对着小艾露出一个招牌式的贱笑。小艾明显一愣，却也慢慢眯着眼睛流露出我所熟悉的女王气场。
我们拉着手一路狂奔一路欢呼，在盛夏毒辣的阳光下跑得汗流浃背，不明真相的路人还以为我们成功私奔。在多年以前，我们也是这样拉着手，拿着木棍，一脸狰狞一路呐喊冲向人群之中，把那些约架的混混打得人仰马翻，也被对方打得头破血流。
那些年我们用血换来的友情，我要决绝地向时光讨回来！
我们在KTV里忘情大吼，唱着的仍是我们当年最爱的歌曲，Beyond的《海阔天空》，郑伊健的《友情岁月》，谭咏麟的《朋友》……
唱到声嘶力竭，喝到酩酊大醉，我们都用力剥落岁月在我们身上留下的成熟与沧桑，还以对方当年的一腔赤诚。
这些年来我们失去的可能比得到的要多得多，而庆幸的是，我们还拥有友情，还拥有彼此。
当服务生轻轻把我推醒的时候，我看见我们的手还握在一起。我小声将小艾叫醒，那时候她眼睛还没睁开，她醒过来的第一反应竟是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完全是下意识而为。
握得那样紧，就像溺水的人紧握着唯一的浮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