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对于去白菜街上买东西的人们来说,早起赶到白菜街上先吃份早点才是重头戏呢。什么南来的拌粉,汤包,混沌,汤圆和各色粥粉面,北来的饺子,凉皮,油饼,油条和各馅大包子,应有尽有。总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吃不到的。吃完嘴巴一抹,再打个响亮的饱嗝,那感觉浑身都顺畅。
白菜街人气旺,因为街前街后的巷子多,前前后后住满了人。这里的房子大都是早早就从农村来城里打工的那帮人建的,他们辛苦多年攒了点钱,倒腾不起市区的房子,也不想回老家,便偷摸着在当年还是菜地的白菜街沿子上搭间砖房。
住在这里离城里近方便揽活但又享受着乡下的物价,渐渐的人们觉得这地儿不错,于是哥哥叫来乡下的弟弟,姐夫搭帮着也在城里干活的小舅子,有钱的盖二层,没钱的盖平房,你一间我一间,十来年功夫白菜街的前后方圆几里都是住户。
后来市区的街道办事处跑来给白菜街挂门牌,肥姨家那条叫1巷,王奶奶家是2巷,李大妈家是3巷,赵老头家在4巷,一直到九妹家住的5巷。这5条巷像丝瓜络一样丝丝分明,把个白菜街围在中间,众星捧月似的。
有了政府的正名,白菜街越发兴旺了起来,那刚毕业的大学生,外地来打工的,周边做小生意的,看上了这里房子租金便宜都奔这儿来租房子。
每天早上,上班的,上学的,买菜的,锻炼的,他们走到街口在每家早点摊前停留。
“老板,拌碗凉皮,放点辣子”。
“钱婶,2碗馄饨!”
“小胡,给我打包一碗白粥,搭份小笼包,记得包点酱菜给我,我家老头子爱吃。”
“赵大妈,我要白菜猪肉馅的大包子三个,零钱给你放案板上了。”
“九妹,帮我先做3碗汤粉吧,加点蛋花,搁这儿凉一会儿,一会儿我那仨孩子过来吃,吃了好上学,我下了班回来给你钱哈。”
......
这种热热闹闹的嘈杂声到10点左右才能完全散去,这个时候各家摊主才会有功夫收拾案板炉头,清洗家伙什和地面,关起门来点一点早上收的那些零票子。等全部收拾完了才会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早点呢,又匆匆端出早上卖剩的东西往嘴巴里一塞,哄住那一直在咕咕叫的肚皮。
九妹端着半碗凉了的汤粉,呼哧呼哧几口就下肚了,这是花姐家那仨孩子吃剩下的,九妹舍不得倒,直接拿它当早餐吃了。
每天都这样,即使剩了食材,九妹从来舍不得给自己重新下一碗汤粉好好吃一顿早餐,她总是把来摊上吃粉的那些孩子碗中剩的汤汤水水吃了随便打发一下。因为收拾完了摊子马上要赶回家里去,家里有一大堆活儿正等着自己去做。
回到家她先扶丈夫喝杯温水,再给他接一下屎尿,又费力地帮他翻一下身,然后推他出门外晒会儿太阳。趁他晒太阳的功夫她要打扫卫生,洗衣服,晒被子,最后把午饭弄好后推丈夫进屋,给他喂完饭收拾一下又得出门了。
她丈夫躺在那张有4个滚轮腿的半旧小铁床上,朝她轻轻地说:“九妹,你自己先吃吧,吃完了赶紧出去,我现在还不饿,等孩子们下课回来喂我就行了。”
“不差这几分钟,你先吃吧,孩子们回来得12点半呢!我吃饭很快的,扒两口就行。”喂完他后,九妹给他擦了擦嘴巴,自己赶紧扒拉了几口饭拿起挂包匆匆忙忙地又出门了。
(2)
走在白菜街的路上,早秋的太阳还是那么火辣辣的,好像和夏天难舍难分似的。九妹戴着一顶麦秆遮阳帽,米黄色的帽沿下那张脸上满是汗水。她随手抹了一把脸,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里焦焦的,唉,她都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去要债了,不,应该是去索要赔偿。
自从几个月前丈夫在工地上被砸伤了脊柱瘫痪在床之后,九妹一家人的生活立即掉入了深渊里。以前她们一家子,男的去工地做水泥工女的卖早点,俩个孩子女儿读初一儿子读6年级,学习都还不错,虽然不富裕,但是一家子有吃有住,日子过得蛮安稳的。
谁知她丈夫意外地在工地上被倒塌的脚手架给砸了,人一瘫痪家里便像遭了灾,天塌了一多半。工地就在白菜街10里外,一个厂房正在修建着,那个建筑工程是被不远的莲湖镇的一个包工头给承包下来的,所以工地的小工都是在周边请的。
九妹的丈夫出事之后,就是在医院里收到工地那个管事的苟经理送来的两万块慰问金,然后就再也见不到人了。
在医院那段时间两万块钱眨眼就花没了,又把自己家的辛辛苦苦攒了很多年的几万块存款填了进去,最后还拉了几万块的外债,这才把人给接回家了。治是治完了,可惜人瘫了,再也起不来了。
九妹娘家没人,公婆年纪很大住在乡下,家里的亲戚朋友都借遍了,一家子就靠她卖早餐又要给她丈夫买药又要养家,日子简直熬不下去了。 街坊们都叫她要去找包工头要赔偿,好好的一个顶梁柱被砸瘫了,怎能2万块便打发了。
九妹不知道包工头在哪,只好去工地找管事的苟经理,那个苟经理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晃着他那个油腻腻的肥脑袋,打着官腔说这个事他要找领导商量,让九妹三天后再来。可是三天后九妹在工地等了足足一天也没见着人,很明显苟经理在敷衍她。
工地上有认识她的小工不忍看她这么被耍得团团转,悄悄地告诉她,苟经理经常去红红发廊洗头按摩,去那里堵他就可以了。
红红发廊就在白菜街上,由一个叫红红的外地女人经营着,那个女人长得妖妖调调,披着一头大波浪,每天浓妆艳抹地站在发廊门口招揽生意。她那个发廊白天不开门,到了傍晚才开始营业,夜幕一降临,发廊里红色的灯光便暧昧地闪烁着,像妖精似的勾引着过路的男人。
白菜街上正经的女人都不太搭理红红,而且还杜绝自家男人去她那里理头发按摩,所以红红发廊做的大都是外面人的生意。红红也不稀罕搭理白菜街上这些女人,一个二个蓬头垢面的黄脸婆样,留得住自家的男人才怪。
九妹素来和红红没有交道,她也属于白菜街上的正经女人之一,要是搁在平时她也不敢和红红沾上边。这一次要求人,九妹也不敢太冒失,她想起了肥姨和红红能说得上话。
红红爱吃卤菜,经常光顾肥姨的卤菜店,有一次她把钱包落在卤菜店,肥姨三更半夜跑去店里还钱包给她,从此在白菜街红红就只和肥姨打交道。
肥姨是个热心肠,她二话不说就去找红红,很快就回来了,她告诉九妹,红红说那个苟经理每隔三五天就会来发廊,她让九妹候着,等人一来就叫人通知她。
(3)
几天后的傍晚,肥姨果然来找九妹,她俩飞也似的跑到红红发廊门口,候了一会儿,苟经理搂着红红的腰走出来,两个人边走边调笑着准备出门去玩,突然看到堵在门口的九妹和肥姨,他那肥头大脸上立马阴了下来。
“怎么又是你?”
“苟经理,我...我是来问您回信的,上次您说要和领导商量我家李国平被砸伤赔偿的事。” 九妹陪着笑脸说。
“这个嘛...这个...嗯...我们领导说你这没有伤残证明呀!” 苟经理压根就没有上报给领导,他就想把这事儿给随便了了。
“伤残证明? 我男人的情况您上次在医院也看到过了呀,都瘫了,起不了床,连饭都要喂的呢。” 九妹急了。
“这是手续,我们是正规公司,必须得证明。” 苟经理见九妹犯难了立马装腔作势地坚持着。
“哟,苟哥,你说了算不算的呀? 什么证明不证明的,你要真能做主,赔偿还不就你一句话么!” 红红半个胸都贴在苟经理身上,斜着一双媚眼看他,嗲声嗲气地故意激他。
“当然可以,只要你能拿出伤残证明,定了残疾,我们就按规定给你赔偿。” 苟经理望着怀中的美人,拍了拍胸脯说,接着猥琐地又掐了一把红红的臀部。
肥姨特意停了一天铺子陪九妹去城里的鉴定机构,好在资料齐全,没费多少功夫,伤残鉴定便出来了,李国平这种情况属于1级残疾。
两人又马不停蹄地去工地上找苟经理,这一次他倒没多话,收了鉴定书便摆手让九妹先回家,一个礼拜后他自会去白菜街给她送赔偿。
事情终于有着落了,九妹的心里才算松了一块,肥姨也跟着高兴。又劳烦了肥姨一天,九妹心里很过意不去,非要拉她去自己家里吃晚饭,肥姨也不推辞,跟着她一道回家,只不过在经过自家卤菜店的时候她开门进去打包了几样卤菜。
“肥姨,去我家吃饭怎么还要你拿菜呀?” 九妹惭愧得脸都红了。
“这不有现成的嘛,回到家里煮点米饭都可以开饭了,这么晚了,你家老李和孩子们也该饿了。” 肥姨很不以为然地摇摇手道。
“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隔三差五就给我们捎卤菜,而且还陪我跑前跑后。”肥姨这么热心肠,她心里感激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嗐,谢什么呀,多少年的街坊了,这不你碰到难处了嘛,还不该搭把手呀。”
天色暗了,隔壁的水果店李大妈正在清理水果,她看见门口经过的九妹二人,立马招手让她们进去各拿了一袋处理的水果回家吃。
九妹很感动,白菜街上的这帮老街坊虽然都穷,但都有情有义,自家男人出事后,没少得到他们的帮助。
一连过了半个多月,九妹都没等到苟经理上门,她忍不住去红红发廊那里打听,结果红红也说有半个月没见着他。九妹慌了,这家伙是不是又耍赖不想给钱呀,不行,得去工地找他。
第二天一大早九妹来到工地,可是工地居然空无一人。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没开工呀,真是奇怪! 她走近一看,那栋厂房3楼的墙居然全塌了,旁边的脚手架东倒西歪的,搅拌了一半的水泥丢在槽里都干透了。要不是来过好几次九妹都以为自己来错地方了,上次来这里还好好的在建,怎么才几天就搞塌了呢?
正纳闷着,突然从楼里跑出来一个人,他手里拿着几根钢条。
“大哥,请问,这个工地的人呢?” 九妹看他像是工地上的,上前一步问道。
“哪里还有什么人啦!没看到这墙塌了楼倒了嘛!被勒令停工了,老板不晓得哪去了,我们的工钱还没结呢。”
那个人气呼呼地,白干了几个月,谁知墙突然倒了,工程一出事,那个苟经理就溜了。只留下一帮小工不知道怎么办,后来大家只好拿工地上的材料抵工钱了。才几天功夫那些稍值钱的东西都被人胡乱抢光了,自己慢了一步就只好拆窗户架上的钢条了。
九妹跌跌撞撞地跑回白菜街,冲进肥姨店里哇哇大哭,没想到苟经理跑了,那赔偿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往后的日子怎么办呀?肥姨也气得直跳脚,她突然想起来什么,对,去找红红,说不定她还知道点什么。
出租屋里,红红穿着一件丝质吊带睡衣慵懒地敷面膜,九妹一直在哭,哭得她心烦,她把梳子重重的一拍,“嚎什么呀? 天塌不下来,你去找真正的老板,那个包工头是苟富贵的姐夫,就在莲湖镇上,姓吴。”
上次苟富贵喝高了在红红面前吹牛,说这个工程是他亲姐夫承包的,自己算是二包头,红红笑他吹牛,他急了便把他姐夫姓什么哪里人全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