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水中一轮明月朗朗清清,水中莲叶正自凋零,数十盏莲灯从上游飘来,明灭的火光倒映水中,水面泛着波光,远望澄净的湖水,却像是明朗的夜空繁星点缀。
秦阳蹲在湖畔放下了莲灯,抬手划了几下水面,绯色的莲灯顺着水流越飘越远,很快就要融入到那片星空里去了。
秦阳望着莲灯漂远,突而开口问道,“蓬莱岛一事,月儿怎与我说明?”
往事提及,秦月心事被触动,又是一阵伤感。原以为秦阳不会问起,她亦不愿想起在蓬莱岛上的点滴,对她而言,不管是林泽还是陌陌,都是心里的伤口。
如今秦阳问起了,秦月唯有黯然望着他,说道,“不与公子说明,是怕徒增了公子烦恼。”
“难不成你要任人误会么?”若非陆霓裳问出了话来,秦阳只怕永远不知道事故的来龙去脉。
徒增烦恼那又如何,如今秦月在蓬莱岛上受了委屈,江湖中人不仅看了林岛主的笑话,还顺带诽谤了无辜的秦月,而秦阳作为大禹的将军,却连自家人都保全不了,他心中甚是惭愧。
秦月纵然伤心,却也唯有淡然说道,“事已发生,再去追究于事无补,况且此事终究也是因月儿而起……”
“这事儿与你无关,也怪那林泽定性差了些,竟没能抵住诱惑。”如今林泽终日饮酒作乐,任那林成觉如何规劝也是振作不起来了,如此丧志之人,秦阳是如何也不能将秦月许配于他了。
二人走着,前方人声嘈杂,原是金安城最大的酒楼一品楼承办了今年的中秋灯谜盛会,此刻楼里楼外都挂上了各式各样的灯笼,灯笼上写有各类谜题以供那游人赏玩。因一品楼列出的奖品颇为诱人,一时竟引得游人无数,那自负聪明者更是挤破了脑袋也要往前去一展才华,然总有些猜不中的,便引来了周遭人的嘲笑。
秦阳、秦月二人在人群外看了一会,觉着无趣,便打道回府去了。
中秋过后,秦府贴出了聘请女侍的告示,因告示上给出的饷银极高,加之将军府又是大户人家,告示一经贴出,便引来了数十少女竞相而至。前来应召的侍女必由秦阳亲自过目,这接连两日,却无一人是被秦阳看上的,两日过去了,外人知晓了这秦府选人甚是严格,大多失了信心,这前来的人也日渐稀少了起来。
秦阳却并不着急,只道好使的婢女毕竟难得,且慢慢等着便是。
这日秦阳上朝尚未归来,将军府却来了贵客。
入秋,天儿也凉了。
云水台种着的菊花儿早已盛开,品种繁多且又名贵,类如绿牡丹、墨菊、十丈垂帘、西湖柳月、玉壶春者便不下十余株,另有其余花种数十余,各色菊花争奇斗艳,好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秋风之下,更是暗香浮动,花影重重。
白日里秦月闲着无事,便提着篮儿到那花丛里采着那些半开的菊花,准备酿菊花酒儿。澄蓝的天穹万里无云,墙头的枣树上挂着红色的果儿,怜玉举着竹竿敲了一些下来,敲落的枣果铺了一地,几个老妈子拎着布兜拣着,准备放工了带回家去给家中的那位解解馋儿。
这些老妈子也是秦府的旧人了,十年前秦府被封,老妈子们一一回了乡下,十年后秦府怨雪得昭,老妈子感念旧情,纷纷别了新主回了秦府帮忙。秦月心中触然,这才唤了怜玉将那树上的枣果打落分给众人。
枣树已有二十六年的树龄了,这还是秦阳的生母亲手种下的,秦夫人本性善良,优待下人,秦柯为了感念亡妻,每年枣果成熟之时,皆会着人打落下来分发给了众人。如今秦月得知这个故事,便决意要将老将军夫人的遗志传承下来。
秦月采花觉得乏了,坐在栏上瞧着怜玉吃力打着枣儿,带着花香的秋风吹来,秦月深深吸了口深秋的空气,凉意透入心脾,当真是惬意得很,这样平淡的日子是秦月梦寐以求的。
却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秦月回头看去,却见柳权行色匆匆正往云水台赶来。
“月小姐,长公主殿下的马车到了门外了。”柳权万没想到身份尊贵的长公主会忽然来访,秦阳又正好不在,不得已方才来云水台寻了秦月。
秦月听罢亦是皱紧了眉头,她从未接待过客人,更何况此次来的又是皇室宗亲,这可如何是好。
“这长公主殿下在宫里呆着好好地,怎会到了咱们府上?”听说长公主突然到访,怜玉亦停了手上动作。
“这谁能知道呢!”柳权急道。
瞧着柳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秦月静下心来,想了想说道,“我这便随柳侍卫将那长公主接进府来,怜玉你快去备些茶水点心,速速送到厅里去。”
怜玉应了,丢下竹竿去了伙房。
秦月匆匆走着,好在一身暗花竹叶纹深衣也算得体,如此去见那长公主也不至于丢了脸面。 将军府府门之前,安平下了马车抬眸看着皇兄亲赐的门匾,那龙飞凤舞的“大将军府”四字,每一笔一画都仿佛萦绕着秦家世代不散的英魂。
如此沧桑厚重的秦府,在如今的金安,除此之外,再是没有了。
正想着,这厢秦月出了门来,远远瞧见府门前立着一身着绯色华衣的女子。女子生得是倾国倾城,一张俏脸肤白胜雪,清澄的眼眸之上柳眉弯弯,额间一枚青鸟花钿,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便可展翅飞起。再瞧这女子发色如墨,高高绾起了青螺花鬓,既高贵又典雅。
秦月首见长公主,不免惊叹,这天底下竟还有如此美貌的女子,连陌陌也差了她几分。
“长公主殿下圣驾突临,民女秦月接驾来迟,殿下恕罪。”秦月下了台阶站到安平跟前,伏身行了大礼。
“本宫未提前招呼一声便来拜访贵府,让秦姑娘受惊了。”安平抬手将秦月扶起,温柔一笑,带着歉意说道。
安平深居皇宫,却见多识广,秦柯当年迎娶莲赫之事轰动皇城,随莲赫而来的那个小姑娘想必就是眼前的秦月了。
望着安平回以一笑,秦月引着安平踏进将军府。
二人走进秦府大堂,安平坐了上首,秦月在一侧坐下,怜玉及时奉上了茶来。
茶是秦月自南岭带来的君子松,茶叶嫩芽采自清明之前,采摘回来的芽片上锅与松针一同炒成毫针粗细,炒成之后又将松针一一拣去,只留茶叶收存。因此茶叶外形形似松叶,泡出来的茶汤青翠如玉,细闻还有淡淡的松子之香,故而取名君子松了。
安平端起茶碗细嗅一番,但觉茶香怡人,端到唇边细啜一口,只觉茶汤爽滑无比,入口稍有苦涩,回味却极是甘甜。安平虽为堂堂大禹朝的长公主,名茶万千没有她未尝过的,然而似君子松这般的茶却是头一回见,这茶叶、茶香、茶汤令安平甚是惊异,忙问起名字,秦月便与她说了。
“君子松……”安平端着茶碗细细嗅着茶香,喃喃说道,“山中凝碧翠,听风斜倚栏。花影过重书,君子话茶凉。”
安平放下手中茶盏,不由说道,“世上还有如此好茶,本宫竟从不知晓。”
秦月原本还以为安平吃惯了宫中名茶,只怕是瞧不上自己的君子松,没成想安平用过之后却是赞不绝口,这让秦月受宠若惊。
“长公主盛赞,这让秦月如何敢当。”秦月唯有惶恐说道。
安平放下那茶盏,只望着秦月默然微笑,蓬莱岛之事宫中是传得沸沸扬扬,未来之时便听闻秦月貌似其母,颇有一番姿色。如今到了大将军府,方得机会细细打量,眼前的秦月倒比想象之中美上了几分,模样谦和,倒不似谣言里的那般歹毒心肠。
想来这江湖人心叵测,竟连个弱女子也不放过。
“长公主千金贵体,不知莅临寒舍可是有何要事?”见安平并不说话,秦月唯有如此问道。
“本宫幼年曾拜师周庄子实习音律,奈何秉性愚钝,不得领悟。听闻姑娘擅长音律,不知本宫今日是否有幸,能听姑娘一曲?”安平此行之一为《宫羽调》而来,自然要向秦月讨教的。
安平此话实在过谦,那周庄子乃大禹第一琴师,即便是皇亲国戚要听他一曲也极是不易,更别说是师从于他了。安平既能拜周庄子为师,想来也是他的唯一弟子,周庄子必定将终身所学传授于她,能得周庄子亲授,安平悟性何来愚钝?
此番秦月若依安平所言奏上一曲,只怕是要贻笑大方了。
“长公主面前,秦月不敢献丑。”秦月低眉歉然说道。
安平闻言不由面露失望之色,只道是秦月碍于自己的身份才不愿将那《宫羽调》弹奏出来。然安平今日既为此曲而来,哪肯轻易放弃,便是说道,“秦姑娘南岭百花祭之日奏得一曲《宫羽调》,据说那声儿惊为天人。《宫羽调》一曲琴法复杂,音律变化多端,世间多少名人志士都不能将之弹奏出来。姑娘仅看一眼琴谱,便能畅通无阻,可见姑娘琴技之高超,非常人能比,如此高人在本宫面前,又岂是献丑了呢?只怕是本宫真正愚钝,到时可要拜姑娘为师了呢!”
秦月听了此言,知晓安平今日不达了目的是不会罢休的,若要再推辞下去只怕会惹了安平不高兴。若得罪了这位长公主,秦月区区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担当得起?
无奈,秦月唯有邀请怜玉去了云水台,吩咐怜玉将琴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