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鲨堡监狱的地下黑牢
书名:荣兵日记 作者:雷森道 本章字数:8484字 发布时间:2021-09-12

“我快死了吧?”

之前呼吸时把鼻孔烫得生疼的热气越来越凉,越来越微弱了。荣兵孤独地躺在地下黑牢里潮湿冰冷的地面上,在迷蒙中慢慢感受着灵魂与躯壳剥离时那个清晰完整的过程,心中却是平静异常。

“原来是这个感觉啊?死也没啥可怕的。”


人生真是难以琢磨。仅仅就在四天之前,自己还那么悠闲地走在繁华时尚的桑图尔塞区步行街上,看着那个擦肩而过时冲自己抿嘴浅笑,长发白肤红唇,眉眼像极了梅丽尔•斯特里普的女孩。

想起那天温暖的阳光,湛蓝的天空,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想起那些在广场上翔集飞舞,与游客们调皮互动的白鸽,还有自己心里涌动着的那股说不清来源的,简单而又生动的快乐……荣兵忽然有种凄凉的滑稽之感和悲切的荒谬之感。


身上的疼痛在慢慢变轻,高烧引起的各种难受症状都在与他依依惜别,而后渐渐地消失……

“快了,估计是快死了。走吧,不管这是个梦还是个梦中之梦,我就想快点离开!或许死去之后,我又可以在从前的时光里活过来了呢……”

短暂的清醒过后,高烧令他陷入了更深的混沌之中,大脑又开始不属于自己了。恍惚中,他又回到刚来的那个晚上,重新走进了那扇铁门……



荣兵拼命克制着恐惧和颤抖!站在原地不安地环视了一圈……当眼睛终于有点适应了这里的黑暗之后,他看见众人都或坐或卧地靠在墙边没人理他,甚至都没人看他。荣兵又站了一会儿,才小心地往牢房左边人少的那个墙角蹭过去,然后转过身来,后背贴着墙根慢慢地坐了下去……


“啊哈!”

“噢吼!”

“好戏开演啦!”

就在荣兵屁股刚刚着地的瞬间,整个安静的牢房里忽然诡异地沸腾起来!各种怪叫声顷刻四起!众人那亢奋的表情,声嘶力歇的欢呼声,“啪叽啪叽”用脚猛跺地面庆祝的喧嚣声,活像食人族部落终于逮着了一个可以开荤飨腹的战俘!

荣兵茫然无措地瞪大眼睛……汗毛瞬间就乍了起来!潜意识焦急地跳出来提醒自己,厄运已经露出了凶险狰狞的笑脸……


对面有个粗壮丑陋的黑人最先蹦了起来,他兴奋得像跳舞似的弓着粗腰扭着大胯,先是冲荣兵充满恶意地龇牙一笑……然后扭过头去,用难听得让人直想挠墙的怪异英语大声嚷嚷着:“报告伟大的老德克总督陛下!这里有只不懂规矩的黄皮猴子,它还没有得到您的允准就敢狂妄自大地坐下!而且……”他扭头又看了一眼荣兵,接着嚷嚷道:“他竟敢叉开大腿,把那个肮脏的鸡脖玩意儿对着您的脸!”

其实荣兵是两腿并拢双手抱膝,正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地坐在那儿发愣。


“哈哈,阿尔比,你个没脑子的丑家伙!你们非洲管总督叫陛下吗?”一个头上高高地竖起一撮黄毛的小伙子兴奋地喊道。

“我们非洲没有总督,只有酋长和皇帝!”黑人阿尔比不爽地拧着大厚嘴唇子回了那人一句。


对面墙根有个牢房里唯一的破棉布垫子,一个金发大胡子男人背靠石墙坐在上面,用浑厚得有些迷人的烟嗓儿漫不经心地说:“教异族人懂规矩是我们欧洲人高尚的传统——‘白人的责任’。 黑驴,我现在暂时授权给你了,执行吧。” 

“遵命!总督陛下!”黑人阿尔比像个兴奋无比的疯子,转身就朝荣兵吧唧吧唧地走来……荣兵紧张万分地赶快起身,可还没等他完全站直,一个黑影就像头大狗熊一般“呼”地压了过来!

荣兵先是闻到一股比这间囚牢里的气息更难闻的,混和着腥骚体臭的刺鼻气味!紧接着就看见一张漆黑如墨粗砺如岩的大脸!皮下鼓胀的粗大血管遍布在这张脸上。犹如一条条生动凶猛的黑色蚯蚓!他正兴奋地瞪大了满是红蛛网的白眼球,两丛鼻毛支出了粗大的鼻孔,厚厚的大嘴唇子狰狞地扭曲着,再加上从他血红的牙膛上钻出的那些尖利的白牙……使这个叫阿尔比的黑人从形像上来说,几乎完美地诠释了“魔鬼”这个词。


看样子,阿尔比应该是来报杀父之仇的!他先是用粗铁钳一般的大手死死地扼住荣兵的脖子!直到荣兵觉得喉骨就快要被捏碎了!人已经因缺氧而鼓凸起眼球进入了抽搐迷 离的状态,他才松开荣兵的脖子,双手揪着他的头发“嘭!嘭!嘭!嘭!”地把他的脑袋往石墙上猛磕!


昏迷之前,荣兵隐约听到那个烟嗓儿金发男淡淡地说了句 “可以了,阿尔比。”

黑魔鬼揪着荣兵的头发又往石墙上重重地磕了三四下!才极不情愿地把他狠狠搡到墙角,又抡起粗壮的驴腿猛踢了几脚!他骂骂咧咧地刚一停手,荣兵几乎是立刻就昏了过去!


“哗哗哗”

一股股温暖的水流在荣兵头上脸上激射喷溅着,而后又流满了前胸……

“下雨了吗?这雨水怎么是热的……不!!!”

尽管地牢里臭气熏天,可这股水流刺鼻的骚气瞬间就把昏睡中的荣兵吓醒了!他迅疾地抬起右臂护着脸,往左边狼狈地滚了过去!这激烈的动作反倒把撒尿的人吓得一哆嗦!

荣兵慢慢放低了胳膊,就看到一个大块头的家伙正站在自己面前提裤子,还咧着憨厚的大嘴有点尴尬地傻笑道:“嘿嘿,对不起啦老兄,不好意思啊,因为……因为你占了我平时撒尿的地方啦。”

看了一眼放在墙角的便桶,荣兵沉默着低下头去……



刚来的第二天上午,饥肠辘辘的荣兵一直在奇怪,自己进来有十几个小时了吧?这个监狱怎么不给犯人送饭呢?昨晚几乎整夜都睡不着,因为疼痛、恐惧、还因为饥饿。好几次想把藏在怀里的小半块黑面包偷偷拿出来吃,可他又不敢,生怕被时不时起来大小便的人发现。


又过了好久,犯人们开始渐次地躁动起来,黑魔鬼阿尔比更是不耐烦地用鞋底“啪啪啪”地敲打着铁栅栏!没有钟表,但这帮动物的生物钟非常精确。果然,黑魔鬼刚敲了没几下,就有个走路一跛一拐的老杂役吃力地提着两只大木桶,从楼梯上慢慢地走了下来。他的出现,让囚牢里的嘈杂声越发大了起来。


狱卒鲁斯站起身来,拎着大钥匙串走在老杂役的前面。还没走到囚室门口,黑魔鬼阿尔比就用他那像是从胸腔深处喷出来的怪声嚷嚷道:“新来的黄皮胖猴子!滚过去换奶油桶!”说完就呲起龅牙得意地笑。似乎是等着愚蠢的新人因为不知奶油桶为何物而茫然无措时,聪明的自已就又有借口教这只新来的黄皮猴子懂规矩了。


荣兵却没给他找茬的机会。他马上就反应到了,所谓奶油桶,无非就是牢房里的便桶。不敢犹豫,他赶紧起身走到墙角拎起便桶朝牢门口走去。众人见新来的没中招,“轰”地一声笑开了!阿尔比咬着牙骂了句:“真他妈是个滑贼杂 种!”就恨恨地起身和众犯人一起走到牢房最里面的墙根处坐下。


狱卒鲁斯捂着鼻子站在原地,等所有犯人都退到里面最远的墙根,他才慢慢悠悠地开了锁。把铁栅栏门拉开一条缝,目光朝地上示意了一下,荣兵赶快拎起便桶挤出牢门放在地上。又见鲁斯用脚尖点了点老杂役带来的一只木桶,心里明白这是替换的空桶。赶紧提起它返回牢房。鲁斯就“哗啦哗啦”地锁上铁门,捂着鼻子站在一旁。


那个被称做“老爹”的狱卒拎着条布袋走过来放在地上,老杂役就把装着食物的大木桶打开了。大木桶中间有个竖隔板,一边装着食物,另一边装着水。他把老爹拎过来的布袋也打开了,犯人们就从墙根儿那边排着队走过来,每个人都从铁栅栏里伸出手去,从布袋里拿出一个盘子和一个大木勺,然后依次走到老杂役面前。老杂役低着头蹲在铁栅栏外,见到一个盘子就盛一勺粥倒进去,再舀一勺水倒进犯人的大木勺里。一直到所有犯人都分发了食水走开,他才拎着空桶和另一只装满屎尿的木桶离开了。


克制着强烈的饥饿感,荣兵端着这盘混杂着碎菜叶和可疑肉末的燕麦粥没敢直接就吃,而是默默地观察别人的举动。看到大伙都在喝水,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也咕嘟咕嘟地把木勺里的水喝光了。


果然,金发烟嗓儿的老德克、头上总是竖起一撮金毛的罗斯、黑魔阿尔比、往荣兵脸上撒尿的大胖子贝格、还有一个叫切里的家伙,这五个人靠坐在牢房里有身份的人才能呆的西墙边,把自己的盘子放在面前的地上。其他十几个人排着队依次走过他们的面前。每个人都用木勺把自己的粥舀出一些,分别放在那五个盘子里。如果哪个人舀得太少,老德克就会深深地盯着他的脸,罗斯会骂一句“饿死鬼!”阿尔比可能就会伸出大黑爪子给那人一巴掌!

总之,每个人盘子里本来就不多的食物,舀出这五勺之后更是少得可怜!但大伙都习以为常,表情平静地逆来顺受。最后一个是荣兵,他也学着大家的样子蹲下来,先盛了不小的一勺倒进老德克的盘子里,又盛了略少些的一勺倒进罗斯的盘子里。往前挪了一步,刚想再盛一勺,眼前忽然伸过来两条粗壮的黑胳膊,两只铁钳子似的大手抓住盘子的边沿就夺了过去……“这是我们人类的饭,不是给猴子吃的!”

荣兵抬起头来,就看见阿尔比那张蛮横的大黑脸上满是无比新鲜又无比兴奋的种族优越感,正拧歪着厚嘴唇子轻蔑地盯着自己。


不知该怎么办了,荣兵求助似地望着“白人的责任”。可老德克已经开始慢条斯理地吃粥了,看都没看他。再向四周望去,有的在低头吃粥,有的幸灾乐祸,有的人目光热切地等着看热闹。眼见无望了,荣兵两手空空地站起来,默默地转身走回东边的墙角。默默地听着大家呼噜呼噜地吃粥,默默地垂下头去发呆。


他这才想起狱卒老爹的话,“那帮家伙总会让新来的饿上几顿……”

那会是几顿?晚饭总得让我吃点吧?古往今来再黑暗的监狱也不能把人活活饿死吧!?

饥饿疲乏情绪低落,荣兵昏昏沉沉地靠坐在墙角数着分分秒秒,默默地等待晚饭的来临。


地下黑牢里是分不清时间的。这里的老房客能够凭着狱卒换班或是杂役送饭来推断出大致的时间。对于荣兵这样的新人来说,地牢里的时间是迷蒙混沌的,根本无从判断到底过去了多久。可直到另外两个狱卒门多萨和卡布雷拉来换班,也没有人来送晚饭。又熬过了不知多久,当那两个疑似话痨的值班狱卒都不再嘀嘀咕咕地说话了,老德克也躺在他专用的棉垫子上打起了呼噜,荣兵才终于明白了。原来,在这个叫做“鲨堡”的监狱里,被犯人们戏称为“马德里煮菜”(Cocido madrileño)的牢饭,每天只有一顿。



为防意外,监牢外面的壁灯是不许熄灭的,狱卒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给油灯添油换灯芯。但两排牢房只在过道最里面的墙上有一盏壁灯,隔得太远,又不能直射,所以地牢里的光线总是那种有光无明的半黑暗状态。在这种环境里呆久了的犯人,连虱子交配时选用的体位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可对于一个刚刚报到的新人来说,在这种地方,就算比瞎子强点也有限。


此刻的荣兵就是如此。他看不到未来,连眼前的一切都看不清了。才几天的工夫,他就从平凡得都忘了珍惜的阳光下忽然掉进这阴森黑暗的地牢里!静静地躺在肮脏恶臭潮湿冰冷的地上,他用颤抖的手捂着痉挛的肚子,那衣服里面还藏着用来救命的小半块黑面包。

这点面包是他活下去的指望。否则以他现在这虚弱的身体,还不知能不能捱到明天那顿饭。更不敢想的是……明天那顿饭他就能吃到嘴里吗?


……终于,整间地牢里慢慢安静下来,窃窃私语声渐渐变成了此起彼伏花式各异的呼噜声,似乎所有人都入睡了。

荣兵的心怦怦地狂跳着!他悄悄把手伸进衣服的下摆,缓缓地接近了面包,轻轻捏住它,慢慢拿出来……半寸半寸地向上挪移着手臂,蜷缩起身体把头使劲勾下去迎接。终于,面包触到了嘴唇……他拼命压抑着身体和心灵强烈的渴求!微不可闻地咬下一小口。也不敢咀嚼,只能等面包在嘴里软化之后悄悄咽下去。过程之慢,让他都分不清到底用了多少时间。


终于还是吃没了……怎么好像更饿了呢?荣兵悄悄地呼出一口长气。稍稍放松了身体,等待面包在胃里转化成维持生命的能量。


躺在这冰冷的黑暗中,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难言的酸楚……

从前的那些时光里,妈妈每天除了工作,还要不厌其烦地买菜、择菜、洗菜、切菜、炒菜、煮饭……亲手做好了再端到桌上来。可自己呢?不情不愿地被妈妈从电脑前喊到餐桌边坐下来,瞟了一眼,没啥想吃的,尤其是还有一盘自己最讨厌的炒鸡蛋!更没胃口了。勉强吃几口应付一下,就在妈妈失望的目光里跑回自己的房间接着玩游戏去了……

更过分的就是上个月那次,看到菜盘里有一根不小心掉进去的头发,荣兵皱起眉头“呯”地摞下饭碗,转身就回到自己房间用手机叫了外卖。虽说事后也向妈妈道歉了,可妈妈还是被自己那恶劣的态度气得心情低落了好几天。


此刻,在鲨堡地下二层的黑牢里,荣兵无声地抠着地上的石头,他从来都没像此刻这样憎恶自己!妈妈好几天的心情啊!人生一共才有多少像那样岁月静好的日子?

此时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爸爸当时说过的话……“孩子你记着:矫情可鄙,任性可憎!不惜福者,福必厌之!”



第二天的“马德里煮菜”在荣兵忐忑不安的期待中终于到来了。在众人冷漠的注视下,浑身酸痛乏力的他双手拎着“奶油桶”放在栅栏外面,把空桶拎了回来,就手颤脚软地排在众人后面,等待那份此刻无比需要的食物。


比昨天的伙食还好点,每人一块约摸半磅重,掺了麦麸烤制的黑面包和一小勺盐浸鹰嘴豆。可荣兵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这次更过分!


黑魔鬼等荣兵拿到食物后,大大方方地直接伸手拽盘子了。可荣兵不甘心,本能地捏着盘子没撒手,黑魔鬼顿时勃然狂怒!他用力扯过盘子一脚踹翻了荣兵,冲上去又猛踢了好几脚!才骂骂咧咧地坐回了西墙根,摇晃着大脑袋恶狠狠咬一口面包,两腮鼓胀发达的咬肌就如同蛇群似地涌动。一边嚼还一边气哼哼地瞪着荣兵含混不清地咒骂着!瞧他气成这样,准是荣兵刚抢了他的食物还把他欺负了吧。


捂着疼得像针扎似的小肚子,呆呆地望着洒了一地的水,荣兵现在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如果现在还有机会干死这个黑魔鬼,操 他妈 的那我就跟㸰同归于尽吧!

晚上呢?等黑魔鬼睡着的时候呢?可悲的是,不用想就知道,还是没机会。手里没有任何武器,以他现在的体能状态,那头粗壮的野兽就算躺在那儿狞笑着任由荣兵掐他的脖子,荣兵都没力气弄死他了。

一种深深的绝望啊……又像条冰凉的黑蛇一般绞住了他的心!


鲨堡监狱地下二层的这间黑牢里,没人知道这个东方人的1712年4月4日之夜是怎样度过的。当然了,也没谁在乎。极端环境下的人类有着特定的规则——谁更具兽性谁才更有资格活下去。

没力气反抗没力气报仇甚至连愤怒的力气都没了……从后半夜开始,他就像具尸体一样躺在潮湿冰凉的地上,了无声息。



第三天的“马德里煮菜”来了。不过,这次无论黑魔鬼阿尔比如何地咒骂恐吓,还走过来踢了两脚,荣兵却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墙角,没去倒那个满溢着恶臭的“奶油桶”。


分发食物的时候,阿比尔理直气壮地向老杂役多要了荣兵那份。可他端着食物刚坐下去,老德克就淡淡地说了句:“你这两天吃得够快活的了,把这份还给他。”

没想到这货已经吃上瘾了,居然梗着脖子回了一句:“为啥呀头儿?你瞧,黄皮猴子躺在那儿根本就不想吃!”


“你他 妈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吗?你他 妈是牲口化了妆跑来冒充人类的吧?你这头恶心的黑驴!”老德克突然暴起……抓起一个木盘子就摔在阿比尔脸上!

无脑的阿尔比大概是出于动物护食的本能吧,缩头躲闪了一下,居然又梗直了脖子喘着粗气瞪着老德克不说话!那犟驴似的表情好像在说:“为个新来的黄皮猴子你至于的吗?”


就这款相当欠揍的表情包,无论是在狱中老大的眼里,狮群中狮王的眼里,还是狼群中头狼的眼里,都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挑战!而老德克那魁梧壮实的身板,浑厚粗糙的声音,浓密的金色连鬓胡子,加上英伦老男人见多识广的冷静淡定,别说,还真就挺有狮王的范儿。

狮王慢悠悠地起身,开始从腰间解着一条不知怎么被他带进牢里的皮带。罗斯和切里也立刻跳了起来!大胖子贝格迟疑了一下,才慢慢地站起身来。狮王把皮带折成双股,在掌心里“叭嗒叭嗒”地拍打着,带着两只坚定的猴子和一头迟疑的肥猪朝一匹“护食症”发作的犟驴走去……


被护食的本能撺掇得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犟驴飞快地转了转鼓胀的大眼珠子,终于知道该是服软的时候了。他背靠墙壁双手抱头深深低下去,嘴里开始求饶了……

“头儿!”

“船长!”

“总督!”

“国王!”

“皇帝!”

“啪!啪!啪!啪……”老德克抡圆了皮带每抽一下,他就大声给老德克升一次官。这头蠢驴居然没把等级次序弄错一丁点儿!可见人类在保护自己的时候是多么的潜力无限啊?当然得有前提:如果这只阿尔比不是牲口化了妆跑来扮演的人类。


直到他喊出“上帝”时,老德克才停止了抽打,朝他“呸”地吐了口浓痰喝骂道:“闭喽!你这肮脏的臭嘴不配道出上帝之名!”然后就朝地上示意了一下。切里马上弯腰端起一个盘子,走到东边的墙角踢了踢荣兵:“新来的!吃饭啦!”

见对方一动不动的全无反应,切里蹲下去又推了推他的肩膀:“新来的,吃饭吧,这次没人抢你的了。”


看到东方人原本淡黄色的脸现在变得通红紫胀,鼻孔急促地翕动着!好像空气不够用了似的,就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立刻回身喊道:“头儿!这家伙的脑门可以煎鸡蛋了!”

狮王慢慢走了过来,弯下腰去双手扶膝看了看,站起身来扭头对罗斯扬扬下颌。后者马上跑到牢门前抓着铁栅栏大声喊道:“长官长官!有人要死啦!”可当班的狱卒没吭声。

“长官!真有人要死啦!不信你快来看看哪!”

“长官……”

“给我他妈 的闭喽!如果你不想死在他前边的话!”

也不知道门多萨这个粗鲁的狱卒为啥事窝火呢,他暴躁的喊声里都带着火星子!和他一起当班的卡布雷拉也不知去哪儿了。


“咋办哪头儿?”罗斯扭头问老德克。

“先吃饭。”老德克坐了下去,端起盘子边吃边说:“等晚班的老爹来了再说。”



荣兵正处在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状态之中,时而感觉被扔进了火炉,时而又像是被扔进了冰窟。外界的一切声音都显得虚空飘渺,此刻只有自己的心跳,呼吸,和血流的声音犹如放大了百倍在耳边轰响!

大脑被奇异地分成了两半,主管思维的那片区域是一片混沌,主管记忆的区域却异常清晰!从前那些精美得如同油画般的一个个日子,和三天以来犹如黑色梦魇般的一幕幕片断,混乱交错着在脑屏上飞速地掠过。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时刻,无论是从前美好的岁月,还是近日的黑梦时光,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万蚁噬骨般的折磨!


主管思维的区域如同古代地图上未被人类探索和描绘的部分,只能用含混的云雾来代替。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就无法阻止回忆对自己的折磨!失去思维能力的他,只剩下一个隐隐的愿望还在心底里微弱地呼喊着:“结束吧!快点吧……”



“好心的老爹,新来的好像不行了,您快想想法子吧!”

“是啊长官,你最好弄只熏鸡来,我保证喂他吃下去病准好。嘎嘎嘎!”

“不想我把你挂在‘拉肢架’上就闭上你的臭嘴!可恶的黑鬼!”

……

“老爹,他烧得不轻,两天没吃东西了。”

“是三天,头儿。”

“德克,让你的人把他抬到门边来。他喝水了吗?”

……


“把那边的垫子拿过来给他铺上!天主啊!你们让一个快死的病人就这么躺在冰凉的地上?”

……

“老爹,您觉着他还能活吗?”

“哈!这只脆弱的东方小猴子可真不耐玩儿啊,才两三天就受不了啦?这要是把他放在……”

“闭嘴!”

“啪!”

 

“鲁斯,我去请个假,回家拿点东西。”

“去吧去吧,好心的老爹,我可管不了你积德行善。只是,当心费尔南那家伙又要训你几句难听的哟,他今天可真是输了不少呢。”


一小时后……

“德克,让你的人把这碗药给他喂下去。”

“带着你的臭嘴死远点别他妈再惹我!连一碗药都能让你流口水吗?你这头下贱的黑驴!”

“蒙特西诺斯老爹,他没法喝呀,他已经烧糊涂了。”

“等一下,我去拿个勺子来,你给他一点一点喂下去。”

……

“还是不行啊,老爹你看,他紧闭着嘴还扭过脸去,我根本就没法喂啊!”

“唉……可怜的孩子啊!你们把他抬到栅栏边上来。再近点,对,就是这儿。所有人,都去里边面朝墙坐好!快点!”


……

“孩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样做,对得起天主和双亲给予你的这次生命吗?”

“……”

“你瞧,我呢,是个老兵,既没升官也没发财还负过伤。现在年纪越来越大了,只能在这里过着和你们差不多的日子。可我从来也不抱怨。真的,从不抱怨。我相信一切都是天主的旨意!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平静地去接受一切,感恩地生活下去,哪怕日子再苦再难呢。”

“……”

“直到去年……我的艾米利奥,一个英俊勇敢的帝国海军帆缆士官长……他们的小型护卫舰在百幕大被一群亡命之徒接舷后俘获了。海盗们总是极其需要有特殊技能的水手,就逼迫我儿子加入他们。我那勇敢的儿子当然拒绝了!于是海盗们就用刀子……挖出他的……”

“……”

“他是我唯一的孩子啊!他是我全部的希望啊!他是我的阳光!是我的生命!是我的所有是我的一切啊……”

“……”

“我病了一个多月,就像你现在这样,紧闭着嘴扭过脸去,躲着其实比我更痛苦的贝妮塔哭着送到我嘴边的勺子……”

“……”

“我觉得我离天主越来越近了,离我儿子也越来越近了。”

“……”

“可忽然……我在迷蒙之中看到了儿子焦急的脸,他对我大声喊道:‘我的父亲,您不觉得您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是所有爱你和你所爱的人最不能接受的吗?这种行为是在伤害仍然活着的亲人,是在亵渎天主啊我的父亲!’”

“……”

“孩子,你的双亲肯定也在等你回家吧?活下去吧!活下去才有回家的希望啊!对吗?”

“……”

“儿子的脸渐渐隐没在无边的虚空之中,我忽然又听见一个慈祥得令人流泪的声音在对我说:‘孩子,既然你都不怕去死了,为什么不敢再活一活呢?’”

“……”

“我知道,只有我自己的心知道,那是天主的声音!那绝对是天主的声音!”

“……”

“现在,我把这句话也送给你吧……”

“……”

“孩子,既然你都不怕去死了,为什么不敢再活一活呢?!”

“……!……!……!”



荣兵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无力的双手也悄悄地攥紧了!苍白的嘴唇抽搐着哆嗦起来!而闭得再紧的眼帘也关不住这汹涌的泪水了……

荣兵缓缓地睁开朦胧颤抖的泪眼,望向那个蹲在铁门外佝偻着身子的老人,望着他凌乱的白发,深深的皱纹,和慈祥得如同父亲般的眼睛……

“谢谢你……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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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既然你都不怕去死了,为什么不敢再活一活呢?——《荣兵日记·蒙特西诺斯老爹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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