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君也不答话，只是抬手，折下身前一枝红叶。
萧鉴尘望着他的侧影，正想继续嘲讽，却忽然失却了声音。林君风姿真是令人绝倒。专注的目光如落星在湖，且深且明。浅浅风起，恰似他的惆怅，四溢无痕，却又真实存在着。
这人真是奇怪，不管杀人还是渎尸，身上别说血，连尘埃都没沾染到一点，依旧白衣如雪，神清如水，仿佛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一般。
林君忽然道：“我先离开一下。”轻轻跳下马，便往密林中去。
萧鉴尘愣了一下，看着他消失在密林中，微一踌躇，还是跟了上去。
山麓一直有风，萧鉴尘就看着寒林衰草共着林君白衣飞扬。林君默默地弯下腰，把手中的那枝红叶插在面前的一座小小坟墓上，无语而立。在一片飘荡之中，只有一人，一墓，静默相对，似乎要至天荒地老。
萧鉴尘突然停住，他终于明白，林君的惆怅，并不是惆怅，而是深入骨髓的悲凉。
他其实是无法理解他的。
一道黑影射过来，萧鉴尘想也不想，挥鞭将它击飞。尽管他看得出，这道黑影并不想要林君的命。但他不想林君受到打扰。
随着这道黑影，一个黑衣人出现在林君身后，每一步，都很沉重。
林君依然石雕一般，毫无反应，直到那个黑衣人开了口。
“你不来这里，我再怎么怀疑，也不能杀你。但是你既然来了这里，那你就得死！”
这黑衣人也是蒙面，双眉斑白，头发也花白驳杂。额上皱纹异常峭深，上贯数道醒目刀痕，一直劈到眼眶上，使得他的额头就如沟壑纵横的高原。深陷的眼窝里，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左眼怒火灼灼，右眼却暗淡无光，瞳仁歪斜，估计是刀伤所致。掌中刀已半出鞘，是一对十字弯刀，护手呈十字形，柄上有细链系于手腕。
林君依然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我们无冤无仇。”
黑衣人声音既寒且硬，就如坚硬的兵器一般，道：“我也想放彼此一条生路，但是你既然来了这里，那我义兄的死，就和你脱不了干系。”
林君淡淡道：“杀了我，你也得死。为了你的所谓义兄，真的值得？”
黑衣人每个字都如钉般直刺人心，道：“当日我被众人围攻，也只有义兄拼死闯过那七把刀来救我。”
林君道：“那七把刀都未死绝，你却找上了我。你自己的仇反倒不报了？”
黑衣人狂笑道：“我也想杀光那七把刀，奈何我义兄死得太惨。他危难之际，自以为的中原好友，一个个避之不及，连脸都不敢露，还反手扔一个火把……哈哈…………哈哈哈……”
林君神色微微一动，声音却依然清冷，缓缓道：“在中原人眼里，一个人活到众叛亲离的份上，必是自己造孽。自作孽，不可逭。就连你和他结拜兄弟，不也是闹崩了么？”
黑衣人向前踏出一步，抽刀道：“崩不崩，他还是是我大哥。”
林君淡淡道：“我听牛家夫妇说，你是当日替念姑娘求情，才和你大哥闹崩的。我当时觉得你倒是个明辨是非的汉子。”
黑衣人冷冷道：“我也听牛家夫妇说过，你答应会保住她。”
林君声音沉了下来，似乎心在痛，神情却是一贯的淡漠，缓缓道：“我虽然救治了她的伤。却没想到，她甫离开天玄山庄，便遭毒手。”
黑衣人喉咙中咯咯作响，怪笑道：“既然如此，纳命来吧。”
萧鉴尘暗惊，手中天绝鞭劲力一贯，便横在两人中间。
林君依然稳立，冷冷道：“我没杀他。”
黑衣人一惊，猛地收住手，大声道：“那是谁杀了他？”
林君冷冷道：“传言庄孟凌走过之处，寸草不生，杀人无数，还喜欢将死人扔去污染水井，导致疾疫遍地。他自己的死法，也和大疫中的人一样，高烧三日，上吐下泻，不成人样。”他终于转过身来，目射寒光，“所以，他的狐朋狗友都畏之如虎，甚至主动请缨前去封锁庄 家。终于将庄家老小全部堵门，一把火烧光。”
黑衣人大惊，本来丑陋的额头，纵横沟壑更是扭曲在一起。他惊道：“所以没人杀他？”
林君神色复杂望了他一眼，厉声道：“天谴！”
黑衣人猛地摇晃，失声道：“怎么可能？我去到庄家遗址，庄家虽然被毁，可是四周弓箭痕迹还是很明显的。听路人说是一帮蒙面黑衣人干的，难道没有大战？只是单纯的封锁烧光？”
林君冷笑，道：“不然呢？被圣教下令诛杀的人那么多，遗址都任人出入，以儆效尤。只有他家被列为禁地，不得进入？还不是因为所有人都被瘟疫吓破了胆？”
黑衣人双目圆睁，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我还一直以为是你向沧君进言，才会……”
他没有再说下去。
黑衣人捂住头，仿佛头痛欲裂一般。林君说的，连细节都能一一对上，偌大一个庄家竟然无人能逃出，确实可能是因为疾疫失去战力的缘故。甚至蒙面出动这种奇怪的事情，既然能传出来是沧君下令，那就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只是单纯因为要放火防疫。
林君望向萧鉴尘，缓缓道：“我们走吧。”
黑衣人刀已经回鞘，上前道：“那你为何不声明你与此事无关，让我们一直杀错人，死伤惨重？”
林君回过头来，一字一句道：“因为我直到今天，才见到你本人。”
黑衣人双肩一震，退后一步，仰天长叹道：“原来如此。那我岂不是一直都找错对象。大哥，你亡于天，天意如此啊……”禁不住老泪纵横，连那只已经废掉的眼睛，似乎也带有泪光。
林君立住，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拒不回头。
冷冷寒风穿过灰绿色的寒林。这里的风实在是太大了，死者，生者，都一样寒透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