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摸爬滚打，一路走来使吴成德和武学兵亲如兄弟，分别之日未免要喝次送别酒。
在刚开的一家小饭店摆了一桌酒席，吴成德做东尽地主之谊，尽患难兄弟之情，为学兵送行。
店里面唯有三人，柳芝叶当然在旁作陪。
雅间坐定，菜已上齐，吴武二人都眼圈发红，看着樽里的酒一言不发，分别之情不言而喻。
柳芝叶见此情形端起杯来：“来，学兵哥，为你将来的前程咱们三个共同喝三杯。”
三杯过后柳芝叶又都填满：“这一杯我敬学兵哥这半年多来对小妹的照顾，喝了。”
武学兵连忙举手按住：“芝叶，这杯酒哥喝了，你一个女孩子就不要喝了。”
柳芝叶毫不示弱：“哥，你眼里从来就没有妹子，今天为哥喝，值！干了。”随后一饮而尽。
“学兵，我知道，咱这座庙小，看不到发展的前途，你要走是必然的，只是没有想到咱们一把泪水一把泥滚占到此，这么快就要分手，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吴成德端着酒杯，说着喉咙里有点哽塞。
“是啊。”武学兵的心不由地微微发一酸，“谁能想到我们在异乡外地曾被洗窃一空身无分文，能哭着笑着摸爬到现在——”说到这里，武学兵声音有点发颤说不下去了。
两个人低着头，两只杯子“嘎”的一声清脆地碰到了一起，于是酒液混着泪水流进了两人的肚里，他们说不出是苦是咸还是香，就是一股酸涩的辣。
柳芝叶见此情形，不免也为之感染，这样下去这顿饭就吃不成了，于是一个鬼主意浮上心头：“两个大男人真没出息，你们还想不想让人家吃饭了？”
于是，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着柳芝叶。
“咱们做个小节目好不好？”柳芝叶提议说。
“好，还是我们的小柳，你有什么好节目让哥哥欣赏欣赏？妹妹，你不会要和哥划拳吧？”说着吴成德伸手捏了一下柳芝叶的大腿。
“哎哟。”柳芝叶夸张地叫了一声，故作嗔怒地：“不和你说了，吴成德死不要脸！”
说罢三个人都不由地笑了起来。
“小柳，你说什么节目？要不给我们哥俩唱一首？”武学兵从没有和柳芝叶开过玩笑，他比柳芝叶大着七、八岁，也正是这一点使柳芝叶对他倍加尊重，而且倍加好感，倍加爱慕。
“我才不会呢。”别看柳芝叶平时对顾客介绍衣服的时候口若悬河，平时和男生在一起说话时还脸红，由于皮肤白嫩，有一点飞红很容易显现出来。
“那我们玩什么？拉手手？”吴成德挑逗着说。
“老不正经！我们对个诗怎么样？”
“哇，对诗？”两个男生被惊到目瞪口呆。
“小柳，我初中毕业证都是混的，怎能对了那个，不行不行。”武学兵连忙摇头说。
“是啊，初中语文老师的水平低没讲过那么深的学问，哪能会说诗？还是换个别的吧。”吴成德也说。
“我虽然进了高中，也是中途不念了。这有什么！咱就对能说的诗。”柳芝叶带着笑说，“说对说错又没有老师给打分加评语，爱喝就喝一樽，不爱喝也行，咱就解个闷开个心呗。”
“那你先来。”吴成德说。
“好吧。”她清了清嗓子：“一家兄弟都姓五（发音），现今五（武）去五（吴）要六（留，其意为“柳”），五（武）去别六（留，意为“柳”）心已飞，六（留，意在“柳”）意脉脉五（无，意为“武”）不知。”；柳芝叶从小生于教师之家，虽未高中毕业，但毕竟见过一些男女爱情诗书，即景生情，以舒心中对武学兵的留恋和爱意。
只可惜两个男生已微微有些酒意，再加文化底蕴不深，哪里能听出这些暗意！只觉柳芝叶说的不错，就是绕口令什么五五六六的，听不懂。
“学兵，你说吧。”吴成德喝了一口，转向武学兵说。
武学兵一时不知如何下话，就回应道：“你先来，咱从成绩往下排，你在初中那会儿比我强，最后板凳是我的专座。”
“好。”吴成德笑着想了想，看了柳芝叶一眼，“我说就我说，柳叶秋天正是绿，可惜秋天凉风高，飒飒掉落在地上，才知还是春天好。”说罢看看武学兵又意味深长地看看柳芝叶，柳芝叶早已明白其中意思，更明白吴成德对自己的心意，可惜，她实在是和他对不上眼，她的用心都在武学兵身上。
“学兵，该你了。”吴成德又和武学兵碰了一杯。
武学兵想了又想，大脑中简直是空空如也，但怎么也得说两句：“今天喝酒我你她，明天生意你和她。”接着卡了壳，又想了一会：“哥哥今天告别去，还盼弟妹生意大。”
“好！”吴成德大声喝彩鼓起掌来，柳芝叶一脸素色，她叫不出好来，并不是觉得武学兵的诗水平不高，而是对他的诗意不碰心思。
三个人一齐端起了酒杯。
不知不觉一瓶酒下肚，吴成德又开一瓶。
柳芝叶满脸绯红如桃花，眼睛也没有原来睁的大，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我是醉了，不能再喝了。”
“嗯，你别喝了，我和成德一人一半分了，成德，怎么样？”武学兵一边拿了两个大杯子往里倒酒一边说。
“好，哥说怎就怎，以后谁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跟哥喝上。分开，干了！”吴成德已经带了酒意，说话的样子就能看出来。
“哎哟，原来是外甥女婿，我说是谁嘛，一会拍手一会大笑的。”他们遁着声音往门口一看，是张贤寿！
只见张贤寿手里端着一个小杯子，里面的酒从歪着的杯子里洒出来，满脸堆着醉醺醺的笑：“原来是香港时潮屋里的名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子跟前，长长地伸出手来一把抓住武学兵刚倒完酒的空瓶子，摇了几下，迷上一只眼用另一只眼顺着瓶口往里瞧了瞧，随后把瓶底翻到了上面：“没——酒了。”扭回头去朝着门外喊：“服务员。”
吴成德一看连忙把刚盛上的那一大杯酒递过去：“舅，不用叫了，我这里有。”
张贤寿顺手接到手里，歪歪斜斜地把身子往武学兵一边靠了靠：“这位武——”一时叫不上来。
“学兵。”吴成德接上说。
“那也是外甥辈。舅舅就给你们倒一杯。”张贤寿看了看武学兵的大酒杯还满着：“喝一截，让舅给你满上。”
武学兵低着头没有应。
张贤寿举着吴成德的酒杯停在那里。
几秒钟过去，武学兵仍然毫无反应，一股火药味在这张小饭桌子上空蔓延开来。
吴成德连忙对武学兵说：“学兵。”
武学兵微微抬起头看了吴成德一眼，仍没动窝。
柳芝叶一看事色不对，连忙拿起一个小樽伸到张贤寿脸前：“来，舅，倒进小杯子里面。”却不料张贤寿也是个蔡木棒，就是不往小杯里倒，僵持在那里。
正在吴成德和柳芝叶一筹莫展之际，武学兵却慢悠悠往起立了立身子把眼皮翻起来：“倒酒可以，但你要先拿钱来！”
“嗨嗨，什么玩意儿？向我要钱？告你年轻人听着，我长这四十多年真还没给过人钱，我喜欢别人给我钱！”张贤寿毫不示弱。
“那你把衣服脱下来！”一说到这里大家心里都明白，张贤寿这身西服是去年过年的时候从他们店里赊走的，到现在还没给钱。今年春天又向吴成德赊了一件女裙，说是给他女儿拿回家试试，合适再给钱，到现在也不提钱字。
武学兵是个掩不住情绪的人，心中早已对这个人嗤之以鼻，厌恶之极，正好又在酒劲上自然会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
张贤寿虽然平时东蹭一顿酒西蹭一顿饭的，脸面毫不当回事，但也毕竟是四十开外的人了，说起来走东窜西大半辈子，什么阵势没见过，当着外甥女婿的面被一个农村二头青给弄得败下阵来岂不是颜面扫地！酒壮人胆：“没给钱怎地！穿了一身衣服怎地！我穿我外甥女婿的孝敬，与你何干？想当初，要不是我真心实意地给你们指引那条康庄大道，你现在还趴在你村的二亩地里挖土里，现在有出息了不是？吃水还不忘挖井人哪——”
“去你妈的。”武学兵不听则已，一听怒火窜到了脑顶门，二话没说，手起酒飞迎面泼向张贤寿，张贤寿下意识地把头躲向一边，可惜一碗好酒泼到了后面的墙上。
吴成德一见情形不妙，立即把张贤寿推到一边。
武学兵隔着桌子，再加上有柳芝叶拼命拦着，才没有让他们撕扯到一起。
吴成德心里明白大家喝得酒都多了，扭头对仍然圆睁怒目的武学兵说：“学兵，坐下。”说着挤眉弄眼地示意。一边又扭回头去：“舅，不说那些，大家都是自家人。”又回过头来对柳芝叶：“你先扶学兵去休息一会。”
走出来，张贤寿还骂骂咧咧：“一个农村土狍子，上这儿撒野来了，去了一趟南方有什么了不起，挣了几个臭钱就放不下了？动土动到太岁爷头上了，要放在前十年非撂倒他不可。”
吴成德自然知道他在背后舞大刀，这是他的拿手好戏，故意劝道；“你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
“这口气咽不下，想我张贤寿在冯阳县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受这个土孢子的气！看我打个电话，唤他十来个冯阳有名的打手兄弟，非收拾了他不可。”张贤寿一边说着，一边故作往酒店电话那边去的姿势。
吴成德死拖硬拽才把他劝到一边，让服务员给他开了个房间安顿住。
张贤寿一直骂骂咧咧，吴成德只能陪着，怕他做出出格的事来，事实上真让他去叫几个打手来，做到做不到且不说，他酒醉心里明，毕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也不一定会那样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