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安息”
这山谷间万籁俱寂。
云枝静立于一片生物苍无的废墟中。
晚风裹着伤愁和灰烬刮拂鸦发云鬓,她伸出十指如削葱的素手勾起脸侧发丝捋顺至耳后。
云枝眸球乌灵幽暗似星河浮沉。
她裹着忡忡恸哭的知微离开这里,途经来时的那黄沙路,竟在那霎时不知去向何处。
明明咫尺却有遥遥之意。
乌鞠以央城百姓安危为祈祷信仰,却遭背弃遗叛。
云枝替乌鞠觉得可悲可笑。
世间少有人看清,不过皆以为自己不同罢了,这些若跗骨之俎的蝼蚁比谁都要自私自利。
哀莫大于心死,不过如此惨痛罢了。
云枝只能渡修为低于自己的生灵,她帮不了这龙脉,她且有心无力。
这低迷的情绪压住她心肺,让每一寸被吸入的空氧都变得十足的翳郁和沉闷。
为何心怀天下的都落得个不得好死、尸骨无存?好人就该有好报不是么?可为何到了人界全部都反道其行?
哦,是与世间背道而驰的都是怪物,毫无征兆求好造福的都是异类,心怀苍生的都该遭所有人推到浪尖牺牲。
都活该遭揣度背弃是么?
记忆是可以共享的,但云枝不愿让知微再去承受,如今压抑啜泣的她再也承受不起这汹涌的忆潮。
……
是龙脉枯骨之地。
影影绰绰的暗黛压下巍峨远山,乌云聚顶,再没有多年前的满山绿黛,那青缎绵翡的苍翠和松涛也化作焦土墨海。
只剩凄凄冷冷戚戚切切。
“嘎吱”是步履碾过泥土里枯败细碎骨骼骷髅的声响。
一步步层层叠叠明细的回荡在静谧斑驳凋敝的山谷中。
他浑身如濡过柔淡的月光,仿若一轮浸透清雪的明月,由内至外都镀上一层莹白的苍华。
在如浓墨渲染的幽深山谷中显得无尘净致。
他月白的衣袍上镂刻着典则俊雅的咒文棘句,厚集的发髻束成绸缎般的银辫后垂于脚跟后,挂着银白细密的卷睫眼睑上是行云流水矫若惊龙的咒迹浮光。
这清冷如斯、俊美无双的人正是云枝的师父佀檠。
他踏过一片沧桑凋尽之地,身长玉立垂首于一处隆起岙地处。
这隆起岙地细看之下有微弱的浮动,似心脏在跃然跳动,如有具深埋地下的庞大身躯在其中起伏沉睡。
无端透出股沉甸甸的枯枿朽株之气来。
佀檠如林籁笛鸣的声线宁静致远:“痴儿”
“当初巫洸赐你名字让你愚资顿悟修成,而你却将这一番苦修全部付诸东流”
当年巫洸下凡落脚之处,便识出此处孕育出一条龙脉,不过此龙脉尚幼,且堪堪生出意识,巫洸便好心点化了他一番,并赐名为乌鞠。
可后来巫洸匆匆回神界,与佀檠讲起此事时,佀檠便说过,行捷径之物,未历百态经常理,必承极重折败耗损。
巫洸只当佀檠杞人忧天太过谨慎。
只轻飘飘丢下一句:“如若龙脉出事便是你佀檠乌鸦嘴咒的”
巫洸与各神小聚之后便入关闭练,至今未出。
他却怎么也未没想到佀檠会一语成谶。
碰巧佀檠的徒儿云枝历练于此,佀檠随至此处。
他观着这龙脉几近竭尽的呼吸道:“你是极幸运的,若我迟来些天你便神魂俱灭了”
这龙脉似在回应,响起“嗡嗡”龙鸣呜咽声。
这声低婉瀚转,已然奄奄一息。
佀檠抬手覆上目上银白咒法之力,修长有力的手掌如在汲取眼睑中眸珠的净化涤生之力。这银白如皓雾茫茫的磅礴之力自眼中钻出缠绕至佀檠手掌。
他手掌蓦然凌厉翻转,对着那个上下起伏的地方便隔空推打而下,这净化涤生之力便如一股甘霖清流直奔跳动处而去。
这蓬勃生机盎然,散发着足以照亮这一片暗夜的莹光,裹着浓厚温和的生命之力瞬间滋养乌鞠,修复连接乌鞠寸寸断裂枯槁的庞大身体。
那巨大的土堆缓缓蠕动,下一刻地动山摇的一个翻转而动。
有一条白鳞游纹的龙尾自焦土中晃动出,接着掀起层层叠叠的厚土泥尘。
随着尘土飞扬,渐渐爬出一条通体纯银五爪雪色白龙,他广阔的身躯上层层密密覆盖着呈半透明状的云铠鳞甲。
乌鞠浑身如沸腾般复生重现光明,一鼓作气涌上苍穹之上,身形有如松筋山骨覆国境,他优雅矫健的环上寒冷冰清的弯月。
一对龙眼圆亮炯炯的龙眼似盛满清水的月亮一般。
他高仰着巨大健美的头,眼中闪过晶莹滚烫的水光,发出独有的仰天长啸龙吟。
这龙吟抑扬顿挫声声充斥着压迫万物的气息,却无端透出一股哀鸣和欲绝之色。
他心腔轰鸣作响,缓缓闭合巨大的嘴,似发泄完了这些年的不甘和委屈,朝着底下白袍的身影游去。
乌鞠伏在佀檠身前,整个蜿蜒身躯和强劲有力的利爪都呈衷心陪衬的低伏姿态。
佀檠伸手捻着乌鞠自头额间隆出刚健延长似鹿角般苍劲有力的龙角。
佀檠沉静道:“不必如此,要谢便谢赐你名字的那人吧”
“万物平等,你我并无高低之异”
乌鞠眼中徒生朝露氤氲之雾,他目光一闪,身形急剧缩下成人形,白光过后出现的是一名玄衣男子。
这男子身形纤瘦高挑,细长间却不失有力,他面容温和似小兽幼鹿般无害纯良,眸子像一轮盛满清水的月亮般清澈湿漉,活脱脱一枚无辜的青涩少年。
他低头极尊敬小心翼翼道出感恩之词:“乌鞠多谢尊长救命之恩”
他说完屈膝便要对着佀檠跪下。
佀檠从容自掌中传出一股法力隔空虚扶起他:“无妨,不必行此礼”
乌鞠暗沉的玄衣与他纯净无害的面容格格不入,显得突凸极了,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一般。
佀檠轻皱眉梢,古怪道:“无端端的学巫洸穿一模一样的暗纹黑袍做什么?”
乌鞠手足无措的在一旁揉捏衣角,极小声局促不安道:“这是他赠我的…我从化形便一直穿着的……”
乌鞠绛红绵软反复嗫嚅好半晌。
才好似下定决心般支吾低声问佀檠:“他怎么…没来看我啊……”
他语气羞怯难当,似不常与人交涉讲话。
佀檠觉得这乌鞠有些扭捏,说个话都吞吞吐吐含含糊糊的,一点都不像自家那孽徒顽徒逆徒。
自家那一身反骨的徒弟若是有这人一点的脾性,不知道能让他少收多少烂摊子。
她从来都是是不知收敛、不让人省心,还处处为外人顶撞迕逆自己,想他佀檠一生清高孤傲注重礼节,却为何教出这么个处处与自己背道而驰的孽徒顽徒逆徒。
佀檠幽幽叹口气,不想再提劣徒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