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城市人民医院住院部的植物人促醒中心,逢慈、忆眼、冰语坐在走廊尽头的自动售货机旁,每人都要了一杯热咖啡。
“逢队,真没想到啊!”冰语转动着其手中的那只一次性纸杯,开玩笑道:“居然金屋藏娇?眼看这都快要生了,您隐藏得真可够深啊!”
逢慈面现哭笑不得的眉眼:“你们误会了,那是我姑姑家的女儿,也就是我的表妹。”
“你表妹?她怎么了?”忆眼目光敏锐道:“我看她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逢慈叹了口气:“半年前,我表妹被砍成了个植物人。”
“啊!”冰语张大嘴巴:“怎么成植物人了?”
“总之,一言难尽!”逢慈喝了口手边的咖啡,但因为没有加糖,苦得皱起了眉头。
“你那表妹是不是怀孕了?”跟对方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忆眼却是风轻云淡地喝下苦咖啡。
“是!”逢慈抹了抹其苦疼的那抹嘴角:“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产了。”
“什么?”冰语大吃一惊:“你是说——你表妹还有一个月就要临盆?但她看起来也就怀孕了六七个月的样子?”
逢慈解释道:“她毕竟是个植物人,主要通过流食或营养液维持其生命体征,所以胎儿小,这也在情理之中。”
忆眼追问:“那胎儿发育的情况如何?”
逢慈庆幸地回答:“通过孕检,胎儿的各项指标都很正常。”
“那我能看看她吗?”忆眼也没有进一步解释自己探望病人的理由。
显然,忆眼的提议令逢慈感到有些不快,这位刑警队长先是目光凛冽地盯视对方,但见忆眼的神色面带讨喜的笑容,表情自然一松,便起身邀请道:“两位请吧!”
当即,逢慈将两人领进表妹的病房。
病床上躺着一个面目清秀的女人,大概三十岁出头,可见床尾处的护理床位卡上写着病区:植物人促醒中心;患者姓名:邹瑶;诊断结果一栏里则是写有:脑干损伤。
倘若不是已经知晓患者系植物人,以及其身上插满了维持生命的机器及营养液,病床上的女人倒像是熟睡了一般,看不出她与正常人有任何的异样。
“我能摸摸她的脉搏吗?”
逢慈研究忆眼的表情,因看不出有什么名堂,进而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但冰语知晓老板的真实意图,便将身子看似不自觉地前倾,即便没有能完全遮挡住对方,却也希翼对这位刑警队长起到一定的干扰性效果。
忆眼坐在病床边,抬起患者的手腕,刚刚在手中握稳,就像是触到电流般,其脑袋里白光一闪,感觉整个身体被脉冲击中,从而进入到植物人脑回路的迷踪信号当中:可见一团雾气逐渐散去,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前,一个女人坐在咖啡馆正在玩手机,微信则是传来加新朋友的提示音,该信息显示为“我就是那个专吃小狐仙的法海!”,邹瑶便微笑了一下,按下了接受的提示。
由此,两人开始了正式的对话。
“你就是小狐仙?”
“对啊!”邹瑶发出狐媚的娇嗲:“但法海不吃狐仙,似乎只吃蛇妖啊!”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了男子哈哈的笑声:“但我这个法海——既吃狐仙,也吃蛇妖,一律来者不拒,统统都给拿下!”
“你好坏呀!”邹瑶娇嗔地回复:“你们男人是不是想占尽这世界上所有女人的便宜?”
“不不不!”可以觉察手机对面——男子愈加嚣张的笑声:“我们男人只是想占尽——这世界上所有妖的便宜!”
“哈哈!看来,你跟我一样空虚、寂寞、冷啊!”尽管这只是文字场面的一问一答,但两人的对话充满了暧昧的膻气。
对方快速地回复:“一旦我们见面,相互拥抱取暖,肯定就不会空虚、寂寞、冷了!”
“真的吗?”邹瑶捧着自己的话机发出娇喘吟吟的笑声。
“先让我看看你的相片,该不会是个丑八怪吧?”
“讨厌!人家可是天生丽质的小狐仙,怎么会是丑八怪?!”
“哈哈!”男子笑言:“那你该不会是一只画了蛇皮的小狐仙吧?”
“那你怕不怕呢?”空气中,电波充盈着肉欲且挑逗的油荤腥气。
“快点儿啦!”电话那头传来一行如饥似渴的文字:“让我看看你长啥样。”
“那好吧!”邹瑶打开微信的拍照功能,虽是躺在病床上女子的样貌,则是画着十分浓艳媚俗的厚重妆容。
女人整理了一下边发,从手包掏出一支口红,将手机屏幕当作镜子,先是好好地补了下妆,这才嘟嘴卖萌地自拍,将相片发送给对方。
忆眼也正是通过邹瑶用手机镜头欣赏自己的模样,这才看清楚了女人当时的打扮。
岂料,对方却是一段无比漫长的沉默,仿佛是被邹瑶的自拍给吓到了,因而久久都缓不过神来。
“怎么了?”邹瑶有些心急,生怕吓着对方:“是我的自拍不好看吗?”
终于,在过了十来分钟后,对方才姗姗回复,则是直截了当道:“我们见面吧!十八点整,在博辉宾馆见面。”
邹瑶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显示为下午的四点半,距离约定还有一个半小时。透过咖啡馆的窗户,可见玻璃上贴着“元旦快乐”的中英混合字体,路边的大树上挂满了喜庆洋洋的红色灯笼,表明此时正值元旦新年的某一天。
邹瑶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绿色混纺长袖的折叠裙,其似乎是要将缎纺的光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这让她看起来光彩夺目。
瞧得出来,邹瑶是一个力图让生活充满光泽质感的女人。
随后,她拿起挂放在椅背上的一件纯白色的呢子大衣,便穿裹在身上,走出了咖啡馆。
博辉宾馆位于俞城市边缘化地带,其建筑不高,一共有六层,是座不折不扣、不入流的三星级宾馆,可见玻璃的大门已经蒙上了岁月的厚度,这就如同人生铺满了斑驳的灰尘及污垢,整个建筑仿佛有种垂垂老矣的病态。
忆眼跟随邹瑶的记忆推开宾馆,便追随女人环视的眼神,可见大堂一角的服务台,其右侧的那根欧式罗马立柱则是引导向电梯的方位。
不清楚是否受到了那根高仿罗马柱的刺激,女人的呼吸瞬时变得急促,忆眼竟是听到微微的气声,这表明邹瑶应是第一次私会陌生的男子。
女人见服务台投来的目光,也没瞧明白对方的长相,便埋头朝电梯快步走去,显然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邹瑶走进电梯,眼见电梯门关,当下只下了她一人,便轻轻地喘了口气,由于看到墙上的镜子,特别是当看到镜面里的自己,女人下意识地摸了摸微红的面颊,她似乎是在确认该不该前去赴约。
然而“叮咚”一响,根本不给邹瑶任何思考的余地,便将她推入进目标房间的走廊,女人望着身后关闭的电梯门,仿佛预示着已全无后路可退。
博辉宾馆的404号房间,位于电梯入口处右侧的第二间房门,邹瑶抬头,一眼便望到了那个门牌号,其嘴唇先是“咯噔”地一颤,便摇曳生姿地走了过去。
邹瑶刚刚抬起手臂,房门居然自动打开,因靠床的里内很黑,多半是对方将灯光故意调暗了。
可见暗影里坐着一人,但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是隐隐感觉对方的身材明显有些发福走样。
邹瑶抬手,是想按亮房间的灯光,却是被对方厉声喝止:“别动!既然我出钱,你就要听我的。”
邹瑶的面容抽搐地一跳,其浓艳的嘴唇宛如跃动的火苗,证明女人的内心感受到了害怕,神情显得更加不知所措。
“怎么?你不想要钱了吗?”男子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并将一叠人民币放在手边的床上,尽管灯光昏暗,但依然能察觉那张数不少:“关上门!”
邹瑶咬了咬嘴唇,虽然她有些害怕,则是死死地望着其手边的那叠钞票,其内心安慰自我:这里是宾馆,大不了我高声尖叫,看他能拿我怎么办?便反手关上了房门。
“会跳舞吗?”暗影中的男子冷漠道。
“会!”邹瑶犹豫了一下点头。
“那就跳支舞给我看吧?”
邹瑶感觉很难为情,仿佛被剥光了衣服,从而受到了侮辱;但她偷瞄了一眼床上的那叠钞票,便撩起长长的头发,轻轻地摇摆起腰肢,不免显得扭捏作态,其姿势甚是别扭。
“我要看脱衣舞。”男子按住其手边的钞票,拨弄出了“哗啦哗”的声响。
邹瑶不得不脱下了大衣,其犹豫地摸索着第一格裙扣,尽管正舞动着水蛇腰的身体,只是那动作还不大能放得开;与此同时,女人的耳边传来“哗啦哗”的钞票声越来越响,仿佛挖耳勺般正抓挠得其心底感觉直痒痒。
为了刺激女人,男子掏出手机,竟是放了一首香港词曲鬼才——黄沾所创作曲目的《定情》,该旋律极具中国古典风格的清丽雅致及缠绵悱恻。
邹瑶的表情先是一愣,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音乐,但她很快便调整了身体状态,开始优雅地扭动身躯,宛如一只长颈的天鹅,翩翩舞步轻逸且飘灵,从而透露出其曾经身为舞者的职业信息。
忆眼完全没有想到,女人跳舞这么好看。
“你为什么做这一行?”男子始终将自己埋藏在阴沉的暗影。
邹瑶配合着灵动的舞步回答:“为了生活啊?”
“为了生活?”与其之前通过微信用文字调情时的感觉不同,此时此刻,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冷,就像是一块生硬的石头。
“是啊!”邹瑶为了能博取对方的好感,便转动着华丽而舒展的舞姿:“因为我那丈夫没用。”
“他怎么没用了?”男子的音色愈加生冷。
不想,这句问话俨然击中了邹瑶的内心,女人停止了挑逗的舞步,而是坐在一侧的沙发上,其神情显得疲惫不堪,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眼眶居然泪光盈盈;由此,忆眼感觉自己的眼睛湿漉漉地难受,便不自觉地摸了一下面颊,其手指却是干干,脸上并没有流泪。
邹瑶的病房内,冰语和逢慈则是观察忆眼的一举一动,特别是这位刑警队长一副专注的担忧。
“他在干吗?”
“嘘!”冰语面冲逢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其目光牢牢地注视着自己的老板。
忆眼继续深入邹瑶的记忆,其双目感觉流下两行泪水,跌落至唇角,带着咸涩的温度,那是女人的哀伤。
“他不仅没用,而且还很懦弱,不然,我为什么会做这种肮脏的交易?我是回来看我的父母双亲,但我不想让二老感觉我生活得很窘迫。”忆眼透过邹瑶那双泪湿彤彤的眼睛,看到黑暗间那个夸张到变形的身影,男子的身体正微微发抖,他是在压抑心底的愤怒。
“哈哈!”男人发出苦涩的笑声:“原来,你丈夫在你心目中是这个样子。”
突然,邹瑶意识到了什么,明显察觉不太对劲,便惊疑地站了起来,其神情错愕地望向对方:“你是谁?”
“我就是你那个一无是处、还很懦弱的丈夫啊!”男子从暗影里慢慢地走了出来,并且恢复其本来的面目及声音。
难怪,自己没有听出丈夫的音质。通过邹瑶那双变幻及惊惧的目光,男子的形象映射进了忆眼的脑海:那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不仅发福鼓出了小肚腩,而且还溢出了满脸油光,他简直就是当下网络流行语——油腻中年的最佳代名词。
“你是法海?”邹瑶露出无法相信的表情。
“是啊!”邹瑶的丈夫冷冷一笑:“我就是法海,本来,是想在网上寻找一下刺激,却没料到自己的老婆——居然自称为小狐仙。”
邹瑶坐回到沙发上,其双手抱胸,冷面地回答:“我也没想到,一个中年油腻的大叔,也敢自诩为法海,你有赵文卓帅吗?”
“哼!”邹瑶的丈夫轻轻笑道:“我年轻的时候,可是比赵文卓帅多了,所以你才跟我的吧?”
“你——”一时间,邹瑶感觉胸闷,竟是无话反驳。
“怎么?无话可说了?!”邹瑶的丈夫哈哈大笑地环视着两人所身处的境遇,居然动情地说道:“瑶瑶,难道你忘记这里了吗?忘记这家宾馆,忘了这个房间,忘了我刚才放给你听的那首《定情》?”由于,眼见对方打量着房间内的陈设,男子便走回到床边,轻柔地抚摸着被单:“这可是你第一次——将自己全身心交给我的地方,我似乎还能记起你当时害羞时的样子。”
说话的同时,男子将白色的被单拥在鼻息边,仿佛还能嗅到女人当年的体香。
“哼!”邹瑶用鼻腔猛哼了一声:“是我当年青春年少,瞎了自己的狗眼,不听家里人的劝解和阻挠,非要跟你在一起,甚至不惜离家出走,这是我的报应!”
“怎么?”邹瑶的丈夫轻笑道:“你后悔了?”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邹瑶愈加瞧不起自己的丈夫:“还是当年那个英俊挺拔的齐武吗?”
齐武充满了怨恨,咬牙切齿地回答:“所以——你就干起了三陪小姐的勾当?”
“那你呢?”邹瑶反唇相讥:“你就高尚?竟背着我找三陪小姐!”
“怎么着?大爷今天我有钱!”齐武抓起床上的钞票,猛砸在了妻子的脸上,那竟是一堆粉色的冥币。其设计版式将头像换成了阎王爷,面值更是随手便动辄上万或上亿。“怎么样?我随便丢给你一张,就是上亿元的资产!”
“你拿我挣的钱去买冥币?”当即,邹瑶将一张砸在其脸上的冥币撕扯得粉碎。
“你挣的什么钱?”齐武咬牙切齿道:“让那些男人骑你,蹂躏你呀?”
邹瑶大声痛责:“谁让你没本事了!”
“我没本事?今天,我就让你瞧瞧大爷我的本事!”齐武说话的同时,野兽般扑了过去,将妻子扑倒在床上……
忆眼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发生,由于假借邹瑶记忆里的主观视点,他感觉齐武正亲吻着自己的脖子,因而眉头不免凝然一蹙,便感觉自己的生理反应在体内如同一只小耗子般热烘烘地乱拱乱窜,犹若于四肢百骸间奔跑着嬉闹,自己的心脏就像是服下了春药,这让他感觉燥热难忍,似乎就快要炸裂开来。即刻,忆眼努力克制住内在的情欲之火,其额头竟是散漾出了淋淋的热汗。
“忆眼,你怎么?”逢慈担心道:“你怎么脸红了?”
“啊!没事!”忆眼睁开眼睛,由于见逢慈盯视着自身,而自己正握住邹瑶的手,便紧忙将女人的手臂放入进了被子,起身建议:“我们到外面说。”
于是,三人来到了病房门外的走廊。忆眼出其不意地转身,逢慈差点撞到他身上,便慌忙地刹住了步态,神色狐疑地望向对方。
“那个砍伤你表妹的人——”忆眼顿了顿道:“就是她丈夫吧?”
“你怎么知道?”逢慈这副吃惊的模样,差点将自己的舌头咬掉。
忆眼淡然一笑,便加重筹码道:“我还知晓——你表妹是个舞者。”
逢慈抹平了之前的吃惊,而是用一双敏锐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对方:“那你还了解到了什么?”
“这就要看你——”忆眼笑容绽放,其收了收语态,则是定定地凝视着对方,用耍花招的口气反诘道:“还想让我了解到什么?”
逢慈盯视着对方,见忆眼面不改色,便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那意思是说想跟他单独聊聊。
眼见两人离开,冰语准备随行,却是被老板抬手阻拦:“你就在这里帮忙看护病人。”
“为什么?”冰语不开心地皱眉。
忆眼面现可恶的坏笑:“因为——我不想让你跟着!”
“好了!”逢慈帮好兄弟说话道:“小语,你就留在这儿,瑶瑶就拜托你了!”
虽然冰语气恼得直跺双脚,则是又无可奈何,眼见两人的离开,她便只得返身回到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