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然知道刘语婕口中的人是谁,一想到这,他的心揪着。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是放不下的。
林亦然打开被子,扶着她躺下去,她躺好,他又给她盖好被子,轻柔的将她白皙冰凉的手放入被窝中。
“你要睡了吗?”刘语婕问,不管多失态,她总能很快恢复冷静。
“你今晚在这睡吧,灯开着。”林亦然背靠着墙,“我去客房睡。”
“谢谢你。“刘语婕道,声音很小,有气无力的。
窗外的大雨依旧稀里哗啦的在下着。微掩的门被屋外的白炽灯光撑透,林亦然就在她边上。
“如果无法从巨大的悲怆之中走出来,就永远也无法重生。”林亦然冰冷的声音环绕。
刘语婕盯着天花板,发愣着:“所以,我时常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
“你要为了你自己。”林亦然伸出手,在黑暗中,紧紧的握着她。温热的气息,把刘语婕冰冷的手捂热。整个屋子都变得通透起来,“不要为了别人活着。”
她没有拒绝他,这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自己?”刘语婕苦笑。她侧着身子,转向林亦然这边。
“嗯。”林亦然转过头,在光亮中,望着她满是红斑憔悴的容颜。
刘语婕一直都觉得,是苏玥给了她生命。所以从小到大,苏玥喜欢的东西,她都会努力为她争取。刘语婕没日没夜的练习钢琴,即使自己再累,都会在苏玥面前表现得很开心。
那时候的日子,特别充实。
后来,苏玥走了之后,刘语婕开始迷失了方向。
原来,离开的人,并没有永远离开,死去的人会留下一团黑雾,蔓延着,渗透着。刘语婕被这团雾整得不成人形。
小时候,她什么都可以接受,可以接受父母离婚,可以接受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也可以接受没有钱没有娱乐项目。可她从来没有想过,唯一无法接受的事情偏偏发生了。
母亲像一座五指山,她不仅带走了山上所有的生灵,还永固在了刘语婕触摸光芒的道路上,她阻隔了一切。包括刘语婕活着的动力,和她从小到大的梦想。
沉默了许久,刘语婕才道:“林亦然,你小时候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当然有。”林亦然帮她把挡住脸的头发给撇过耳后,“你小时候喜欢什么?”
“我喜欢钢琴。”她声音越来越小,像被沙漠覆盖的草叶,“特别特别特别喜欢。”
“很巧。”林亦然轻笑,清冷中带着温柔,“我也是。“
“真的吗?”刘语婕不敢相信,在黑夜中,那双明艳的桃花眼愈加纯净,顾盼生姿。
刘语婕很喜欢和他说话,和他聊天。像现在这样。
他们都生活在大大的别墅里,别墅里只有自己。
他们都努力,优秀,是很多人所羡慕的那种人。
他们都喜欢出去玩,不愿回家。
他们都有很多狐朋狗友,可真正谈得上心的却只有几个。
他们都有显赫的家世和从小就熟知的人情世故。
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共同语言,竟然会这么多,就连喜欢的东西,都一样。
“嗯。”林亦然头顶着墙。
不为人知的故事,他也有的呢。
林亦然突然想起小时候,看完心理医生之后,他就会自己呆在钢琴室里,呆很久。
他继续道:“以前,只有弹钢琴的时候,心才能平静下来。从早到晚,从第一个键按到最后一个。弹着弹着,就好像,所有人都在身边,假装自己弹得不错,就会有观众。”
刘语婕笑了笑,这一点,她可比他幸运一些:“你是因为孤独,所以才喜欢钢琴的吧。”
林亦然轻叹,神采清明:“也许。那你呢?”
“我是因为热闹。”刘语婕翻了个身,眼睛盯着天花板,“从我记事开始,常常有各种各样的老师来家里教我才艺,画画,小提琴,书法,舞蹈,还有很多。我最喜欢的就是练钢琴的时候,好像声音一出,我就钻进了另外一个世界。”
她继续道:”我的钢琴老师很温柔,她说,我以后会是一位很优秀的钢琴家。很讽刺的是,那时候,我竟然也觉得,我天生就是要拿国际大奖的,我会考进英国皇家音乐学院,会站在最大的舞台上,开自己的演奏会。也是因为这个梦想,那时候即使每天呆在钢琴室里,即使每天弹得手指发麻,即使要放弃所有交朋友去玩的机会。我也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钢琴老师?
林亦然在黑暗中,听她讲着过去的事情。他坐在她边上,墨黑的眸子里染上一丝沉郁,他最心爱的人,本可以有她所想要的一生。
她本应该站在最好的舞台上,弹奏着她最爱的钢琴。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钢琴老师,就是我妈妈。她是我见过,钢琴弹得最好的人。”
在黑暗里,林亦然看见了刘语婕心中的青松,风吹雨打,被劈烂在沙漠的尽头。
林亦然想起了2009年。
2009年10月1日,那年刘语婕大概12岁。
林亦然的亲哥林亦时又带着最好的哥们苏景轩回家吃饭。他们平时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吃饱喝足之后,瘫在沙发上,除了嘴巴眼睛,其他的都一动不动。
林亦然开着电视,电视正播报着新闻。
“欢迎收看普海市最新快报。近日,我们得到确切消息,普海市刘氏集团执行董事长夫人苏玥于2009年9月30日去世。年仅39岁。苏玥曾是红极一时的钢琴师,26嫁入刘家……”刺耳而冰凉的女主持声音落入苏景轩耳中。
苏景轩猛地弹起来,惊恐得犹如宇宙毁灭。他不相信,不相信。他死死的盯着电视,不论主持人说什么他都不信,他以为只要他不相信这一切就不是真的,直到他无法改变的望见了电视上放出的那张照片。
照片中的女人优雅美丽,气质如兰,眼神柔情似水。她微笑着,那么温柔,那么和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苏景轩大喊,抱着头,一瞬间泪如泉涌。
林亦时第一次见这样的苏景轩,以前别说哭了,在林亦时眼里苏景轩是那种遇到事情眼睛都不眨一下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人。
“出什么事了?阿轩。”林亦时声音也很大。
林亦然仔细看了看电视上的照片。是她的母亲。林亦然的心突然揪了一下。他记忆力很好,绝对不会认错,这个女人就是刘语婕的母亲。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苏景轩拿出手机,手颤抖的按着手机按键。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
他哽咽住,无论旁边的人怎么问,他硬是说不出口。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苏景轩拼命打电话,打了一遍,没人接。他又再打了一遍。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
还是这个冰冷的声音。
苏景轩突然想起了什么,换了个号码,又打了一次。
“嘟,嘟,嘟……”这是他听过最煎熬最痛苦的等待声。
“喂。”是一个女孩声。
“婕儿,我是哥哥。”听刘语婕憔悴的声音他就感觉到了。
一切都是真的。
真的。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他可以感觉到窒息的抽泣声。
“婕儿,婕儿。”他叫她。
“哥,我是不是没有妈妈了。”刘语婕的眼睛红肿。曾经无比稚嫩纯净的嗓音沙哑而略带哭腔,“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林亦然清楚记得这个声音。
“婕儿别怕,哥马上回去看你。别怕,别怕。”苏景轩没敢挂电话。
林亦时的眼神,他知道他想问什么。苏景轩在冲出门前交代:“我要回普海了,我表妹除了小姑,只有我护着。我要回去。”
“回去。”他又小声念叨。
苏景轩离开了这,飞奔的朝着机场而去。他坐着飞机,这是他坐过最漫长煎熬的一次。
林亦时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盯着电视屏幕,他不是不知道苏景轩的小姑对于苏景轩的意义。
“在上小学的时候,我爸妈都忙,从来没有时间照顾我,还好有我小姑在。我小姑待我简直就是亲生儿子。”
“有时候特别羡慕我表妹,有个那么好的母亲。”
“我小姑以前可是快要登上国际舞台的钢琴师。”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做错了事,被我爸我妈一顿毒打。然后又被我小姑说哭了,我还一直生她气,说她不帮着我,就知道帮我爸妈。“
”我小姑这人,平时特别温柔,但是一旦我和表妹真做错了事,她这嘴巴啊,毒得很,分分钟教你做人。”
“我小姑……”
林亦时脑海里总是晃悠着平日苏景轩和他吹牛时说的话。一字一句像冰冷的尖刀,把人弄得粉身碎骨。
“哥,你说永远失去一个人是什么感受?”林亦然站着,眼里很平静。
林亦时有些不知所措:“失去一个不在乎的人,可能会惋惜一下子。但失去一个在乎的人,会痛苦一辈子。”
林亦然上了楼,去了书房,一面的奖状,奖杯,证书。他走近,小手抚摸着那个唯一的二等奖奖杯,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起来那个稚幼纯洁的脸。她喜欢拉着苏玥的手,喜欢冲着苏玥笑。她们还拉过钩的啊。
“婕儿喜不喜欢妈妈。”
“喜欢。妈妈是我最喜欢的人。”
“妈妈以后会永远陪着我吗?”
“那当然啦。妈妈永远都会在婕儿身边。”
“我们拉勾。”
苏景轩失去苏玥,已经这么悼心疾首了。那刘语婕呢?
一个世界里只有母亲的孩子,失去唯一,生命里还有什么?
林亦然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