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初始,盘古开天地,而后出现最初的上古大神。陆压便是其中之一,汇集天地灵气而生,游走于这天地之间,看遍世间山河大川。那时,天地寂寥。
他亲眼见证女娲,以黄土造人,并把自己的灵气赋予人族,教他们繁衍生息,这天地间遂有了生灵。又亲眼见她所造生灵,被恣意蔓延生长的欲望所侵,蒙蔽心智,遂有连年征战,以致天柱倾倒,大火蔓延,洪水泛滥,九州崩裂,天不覆地。他亲眼见证女娲炼石补天,以巨鳌之足撑起四方,自身化作乌有。他亲眼见证伏羲网罗八卦,教化生灵,带领人族走出蛮荒,始建文明。之后,沧桑岁月,苍茫大地,欣欣向荣。
第一代上古大神本就寥寥无几,皆纷纷陨落,不知所踪,如今只剩下西王母常年居住在这冰封的极寒之处,昆仑。陆压则游走世间,不在三界中,不在极乐地。
期间,世间不乏灵力非凡之生灵,悟道成神者众多,成为第二代上古大神,炎黄二帝,蚩尤,共工、祝融、刑天均在其中,和第一代上古大神相比,他们少了第一代上古大神的悲悯仁爱,却多了枭勇善战和智谋。
那是一个人族和神族的距离最近的年代,他们靠着巫族互为信使,互有往来,神族长久地教化庇佑人族,这群受上古大神宠爱的孩子。人族力量日渐强大,性情也日渐傲慢自大,欲望四溢,渐渐失去了上古时期对神的那般崇拜。加以神族之内本就有纷争,于是人神混战开启。再后来,第二代神也在战争之中几乎消失殆尽,仅剩的神族离开人间,至此,人神分离。
又历经千年,由于距离,神族在人族眼中又被附上了伟大神秘的色彩。神族大部分时间并不会理会人间种种,只在三界平衡受到威胁时出手干涉。这更增加了神族在人族眼中的神秘和强大。
陆压作为上古大神之中最为孤僻冷漠的一个,也许正因为他的冷漠而使其独善其身,在众神陨落之后,依然存在于这世间。他虽孤僻冷漠,却又放荡不羁,生性贪玩,常年游走人间,混在众生灵之间,不亦乐乎。他开始理解为什么女娲当年会开始造人。
早期,有一件事他还搞不太明白,那生生不息的世间生灵,最终归于何处呢。直到一日被他窥见其中奥秘。有一地域,在忘川河彼岸,谓之冥界,那些死去了灵魂,汇聚于此,等待机缘巧合,再世投生为人,故有轮回。冥界始建于女娲还在世的时候,那时女娲和黄帝联手对付犼,并不能将其消灭,遂封印其三魂七魄于冥界,冥界始建。犼虽处于上古第一代大神的年代,却称之为上古第一代妖兽更为恰当。后来犼的灵魂分成几支,逃离冥界,四处逃散,若有机会和生灵结合,便形成后世谓之的犼,或者旱拔。他们时而危害世间,最终总有天庭或是修士出面解决了,并未有大规模伤害。
后来那些陨落的第二代上古大神很多也被封印于冥界,如刑天,蚩尤。时间久了,冥界不光是上古大神或是妖魔的灵魂所归之所,也是普通灵魂的中转站。
较神灵和妖兽的灵魂,普通生灵的灵魂灵力太弱,不能长期滞留冥界,他们只是在这里中转,等待机缘巧合,再世投生为人。灵魂离开肉体的物质引力,便被吸引至了冥界。欲前往冥界,必过忘川河,经奈何桥,饮一种汤药,洗去那灵魂的记忆,他便忘记此生种种,来世重新再来。陆压觉得这个设计实在是巧妙至极。他长存在这世间,记忆实在太多了,他清晰地记得发生过的每一件事,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也曾拜访过那位被唤作孟婆的女孩子,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孩子会叫自己作孟婆,也不知道为什么修为灵力都足可以封神的她会选择终年坐在这百鬼夜行的污浊之地。那女孩子教给他如何能将记忆抽取,封存,又如何再放回身体。他觉得这很神奇。但是他从来没有用过,主要是害怕万一连找回记忆这件事情本身都被忘记了的话,他就永远找不回自己了。按理说,灵魂并没有改变,还是他的灵魂,只是缺失了他的曾经而已,那么缺失了曾经的他还是不是他了呢?他也不确定。
陆压这样在世间游走了无数世。渡幻生也在他的瞬间里飞速地踏过陆压的每一世经历,感受着每一个细微的欣喜,悲哀,感动,心痛,都如身临其境。那感觉有些奇怪,那经历明明就是自己的,却又好像不完全是。
其中有许多世,他都遇见了若玄幽。
那一世,他化作了花园里的一枝玉兰花,若玄幽便是那家的小公子,小公子聪明伶俐,敏而好学,每日清晨,都坐在后花园里的石凳上读书,渡幻生在他家里做了一夏的白玉兰,看了那小小的背影看了一整夏。他记得他家墙外生长着一棵梧桐。
那一世,他化作了一片梧桐叶,高高地挂在村口的梧桐树上,若玄幽是一位卖梨子的少年,会在落雨的日子来这里躲雨,躲雨时他总会拿下一颗梨子,拜成小块,喂给树下的蚂蚁。
那一世,他化作了梧桐树下的一只蚂蚁,若玄幽在梧桐树下给孙儿们讲诉古老的故事,他也爬上若玄幽膝盖听故事,故事完毕,若玄幽将他小小的身躯轻轻托起,放在一片梧桐叶上。
那一世,他化作了一位行脚商人,出门在外,招人陷害,客死他乡,被若玄幽一搞一搞葬在了那棵梧桐树下。
那一世,他化作了一只鸟,一只被母鸟遗弃的幼鸟。这么多世,他开始渐渐理解,为什么仅仅因为他比兄弟姐妹生得稍稍瘦小了一些,母亲就将他从梧桐树上的巢穴抛出,以增加其他兄弟姐妹的存活的概率。那一夏,他趴在若玄幽的书桌上被他喂食了一整个夏天,身体长得比他哪一个兄弟姐妹都壮实,离开时,他开口说话,他告诉若玄幽,他欠他一个心愿,他可以随时来拿,若玄幽微笑着道,他什么都不要,他什么都不缺。
那一世,他化作了一位战士,敌军全军覆没,他一剑斩了敌军中的若玄幽,他本告诉过他,他可以放他逃的,他并没有逃。他说他欠他一条命,他可以随时来拿,若玄幽微笑着道,他们各为其主,他什么也不欠他。
那一世,他也化做一个公子,在上元节灯会游玩,和若玄幽擦肩而过,他碰掉了他的折扇,他帮他拾了起来,说了声“对不起”。
……
他发现,若玄幽曾经和他有过那么多世的相交,虽然大多都是擦肩而过。那时,他就觉得这孩子灵气很大,很有慧根,终有一日会飞升成仙,会和他在天上再见。
渡幻生来到了最后一朵白莲前,那是很长的一世,他以他大神本尊,在这人世间游走,似在等待什么。他没有再遇见若玄幽,尽管这一世很长很长,在他还没有等到若玄幽飞升成神仙的时候,他便遇到了不死树。
他求仁得仁地把自己投到海底,沉睡了千年,就在这千年里,若玄幽真的生而为神了,如今他一见他,他就已经长成了风骨神采,气宇轩昂的天界太子,他错过了多少他成长的点滴?
他闭上眼,细细体会着若玄幽给他带来的小小感动,累生累世的,叠加到现在这一世上,那种细小的感动他当时并不觉深刻,如今,他再次感受,那每一刻的感动都化作丝丝细雨,润泽了他的心田,继而汇聚成了一片汪洋,最终凝成了一滴含笑之泪,跌落在这雪莲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