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款6分，扣200元。”说话的是个矮个子交警，他看起来稚嫩青涩，不谙世事，像刚从大学毕业，未经过社会历练的傻小子，脸上挂着天真的傻笑，随意潦草地在纸上写着什么。站在旁边的是个高个子交警，他面色庄重，颧骨削立，冷酷无情地看着顾逮。
“下次请注意。”矮个子交警说。
“知道了。”顾逮丧气地把钱递到他手上。
“走吧。”说着，两人同时敬了个礼，默契程度如两台机器。
“慢着！”顾逮看着前方，把帽子压低，用余光打量矮个子，他胸有成竹地说，“你们两个不是交警吧？”
“啊？”矮个子一下傻眼了，脸跨了一大半，“你说什么？”
“快走快走，不要妨碍我们办公。”高个子催促道。
“你们两小子，知不知道汽车追尾是不会扣6分的啊？”顾逮说，“我天天跟交警打交道，我会不知道这一点？你们两家伙一看就是冒牌的，快，把警服给我脱了。”
对方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这个年龄段的小孩，脑子里只有恋爱和游戏，对社会新闻一概不感兴趣，所以必定没了解过前晚的杀人事件，如果知道的话，刚见面就把自己认出来了，顾逮暗自想着。
“啊……”矮个子捂住嘴巴表示惊讶，顾逮这才意识到他皮肤煞白，那是极为不健康的颜色，就像女儿笔袋里的白色蜡笔。
“少废话，把200块还给我，”或许是跟大学生交流过一晚上，他的胆子大起来，说话也更有底气，“猪蹄扣的圈套，我可也不会再中第二次了。”
“大叔，你在说什么啊？”高个子摸着后脑勺问道，他身上的警服现在看来有些不合身。
“快把刚才的200块给我，否则我就报警了。”真的要报警吗？顾逮想到这都快笑出来了，一个杀人犯要报警？是为什么呢？
喂，是警察局吗？我这里碰到两个冒充警察的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希望你们能及时过来维护和平，什么？我？我是赏金50万的杀人犯，顾逮在心里想象着这段荒唐对话。
高个子把警帽一摘，以试图谈判的口吻说：“这位大叔，这是我们第一次，之前从没有过，而且这钱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特别重要，要不这样，我还给你100块，剩下的钱就当施舍给我们了，行吗？”
“不行，”顾逮厉声拒绝，如果是平时的话兴许可以，但现在绝对不行，时间和金钱对顾逮来说尤为重要，“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道理你们不懂吗？要是人人像你这样，那社会不得完蛋？难道老师没教过你们吗？”
“我们老师教我们要互帮互助。”小个子插嘴道。
“这么说倒也没错，可对社会整体来说，公正和平等才是第一位，”顾逮依稀记得昨晚大学生说过类似的话，他有模有样地教育道，“没有了公正，正义就徒有其名，没有了平等，人就会失去尊严，这两个是维护社会的法宝，所以快把钱给我。”
小个子偷偷拉了拉高个子的警服，那动作就像儿子拉父亲的衣角，顾逮想起以前女儿也对自己这么做过，以至于一看到这动作就准备掏钱买玩具。
“那好吧，可是，叔叔，你能答应我们不告诉别人吗？”高个子低头说，他的刘海把眼睛遮住，惨白的半张脸暴露在阳光底下，毫不夸张地说，如同一具干尸。
“行，给我。”顾逮伸出手。
高个子把200块钱缓缓放到顾逮手里，如同将砝码小心加到托盘上。
就在这时，车后突然响起警车鸣笛的声音，顾逮往后视镜看去，发现有3辆警车往自己驶来。
“完蛋了！”三人同时惊慌失措，脸色大变，异口同声地说出这三个字。
顾逮赶紧踩下油门踏板，同时，高个子和矮个子也迅速躲进车内，轿车“噌”的一声弹出去。
顾逮边观察路面情况边看后面的警车，后排的两人也紧张地环顾周围，仿佛在坐时光机器。他紧握方向盘，把挡位挂到最大，汽车引擎发出巨大轰鸣声，房屋和街边小店飞速往后移去，每次与什么东西擦肩而过时，就会听到“啾”的一声响。因地面不平，三人不得不摇摇晃晃，不时撞到车顶棚，不时扯成一团，各自的惊恐声变为一个诡异的混合物充斥在三人耳旁，但身后的警车却依然穷追不舍。
“大叔，快逃进左边的小巷子里！”高个子在慌乱中喊道。
没时间犹豫，没时间甄别对错，顾逮身子一拐兀自冲了进去。进入巷子后，警笛声就没那么清晰了，化作余音游荡在三人耳边，似一个不散的幽魂，他手足无措地望向后视镜，车后空无一物。
至此，三人才累瘫在椅子上。
“大叔，”高个子像突然反应过来似地说，他的脸上充满自信的笑容，“大叔，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啊？难道……警察也在追你吗？”
顾逮的心刺痛了下。
“对啊，大叔，你为什么要逃呢？”矮个子也过来凑热闹，“你又没做坏事，该逃的是我们才对啊。”
“如果不是干了什么特别严重的事，也不至于这么害怕吧？”高个子得意一笑，仿佛胜券在握，“看叔叔这样子，可能比我们更危险哦，刚才那3辆警车，可能都是来追叔叔的吧？”
“行吧，既然被你们发现了，那我也就不隐瞒了，”顾逮佯装镇定地说道，虽然不是很想以这种方式介绍自己，但此时此刻也无其他办法了，姑且将计就计吧，“你们猜对了，叔叔我，是一名职业杀手。”
“啊？”两人像看到闪光弹般往身后靠去。
矮个子想开门出去，顾逮率先把车门锁上，如电影里演的那般。
“大叔，你……”
“我前天晚上刚杀了个人，并且对他进行分尸，如果你们现在下去买份报纸，兴许还能看到我的光辉事迹，我现在的悬赏金是50万。”顾逮刻意把声音压低，以便制造恐怖气氛，对方只有十四五岁的话，很容易被吓到。毕竟平时虽然打打闹闹，但真触及死亡，逃得比谁都快，小孩子都是这德行。
“分……分尸？”矮个子害怕地捂住双眼，把自己缩成一团。高个子赶紧抱住他。
“大叔，你别骗我们，我们不是那么好骗的，分尸可不是谁都干得出来。”现在就连高个子也失去了勇气，他身上的警服形同虚设。
“现在就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否则杀了你们。”顾逮说“杀”这个字眼时特别用力，以至于唾沫飞到方向盘上，他抹去唾液，通过后视镜观察他俩的表情变化，一旦高个子狗急跳墙，他就马上踩动油门。
“我……我叫汉赛尔。”高个子并没有狗急跳墙，而是致力于如何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他双手搂着矮子。顾逮听得出他很紧张。
“我……我……我叫格莱特，”小个子正躲在汉赛尔怀中发颤，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鸟，“请不要杀我，叔叔，我是好人。”
这和好人坏人有什么关系？听到这句话后顾逮有些不爽，好人就不用受欺负了吗？坏人就会受到惩罚吗？如果现实真有这个公平倒好了。
“你们从哪里来？”顾逮尽量把字数浓缩到最低，这样更能显示出自己的威严。他知道，如果像这样一直逃亡下去，就不免要利用到这一形象，人们总会对惩罚啊，痛苦啊，死亡啊之类的感到恐惧，自然也能在威逼利诱下报出很多信息，这是人之常情，别说是俩小孩了，就连大人也会这样做。坚持本心不受妥协的人本身少之又少，为了保全性命而泄露情报，这也无可厚非。
“孤儿院。”汉赛尔说。
“孤儿院？”
“外地的孤儿院。”
“为什么跑这里来？”
“我们四处流荡，经过了一个又一个城市，最终来到这里了，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汉赛尔解释道。
“你们对我有什么企图？”得先确定他们的目的，其他的之后再商量。
“没有任何企图，叔叔，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你，你的样子我们见都没见过。”
“那你们为什么要离开孤儿院？”
“因为待不下去，那里的人一直欺负我们。”
“到外面就没人欺负了？”
“总比在孤儿院好。”
“你们打算怎么活下去？”
“就……就像对叔叔那样，”汉赛尔低下头，顾逮通过后视镜看到他头顶的漩涡，“靠骗人而活。”
“那你告诉我，你们这身警服从哪里来的？”
“偷……偷的，”说话的是格莱特，如果他再不说话，顾逮就要以为他被吓成哑巴了，“刚才那些警察，有一部分应该也是来抓我们的。”
汉赛尔温柔地抚摸格莱特的头发：“我们很会偷东西，不管什么都能偷到，如果叔叔想利用我们，我们不会有怨言的。”
如果你们能帮我把所有人的记忆偷掉就好了，这样我也就不是通缉犯了，顾逮想道。
“叔叔，如果您现在能放过我们兄妹俩，我们一定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大德，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成语都是哪里学来的？”顾逮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他露出笑容，“不过，你说你们是兄妹俩？”
“对，我和格莱特是兄妹，我是哥哥，她是妹妹。”
“你是女的？”顾逮问镜子里的格莱特。
“嗯。”格莱特带着哭腔回答。
“因为女孩看起来柔弱，很容易被人欺负，所以我才让她假扮成男孩的，”汉赛尔解释道，“女性是社会上的弱势群体，我在孤儿院就知道这点，我不想我的妹妹变成弱势群体。”
“难道男性就是强势群体了吗？”顾逮笑道。
“总比女性好一点。”汉赛尔说。
“哦对了，叔叔，我俩的名字是《格林童话》里的，叔叔你看童话吗？”
“叔叔不看。”在那一瞬间，顾逮以为是女儿在跟自己对话，因此用了极其柔和的语气。
“哦，那真可惜了，”汉赛尔说，“《格林童话》很厉害的。”
“我觉得到现在这个年龄还在看童话的你们，才更厉害。”顾逮很想说“跟我老婆一样”，但没说出口。
“《格林童话》可是陪伴了我们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在整个流浪过程中，我们就是靠它才活下去的。”
“那真辛苦了。”不过我也要开始辛苦了，顾逮想。
就在这时，后视镜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影，那人影非常普通，属于看一眼就忘的那种，顾逮边啃手指边看着那人影向自己走来。等人影靠近时，他发现有点不对劲，想踩动油门踏板，却发现那人影已出现在窗旁。
巷子里的光线不是很多。
他缓缓从口袋里掏出枪，对准顾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