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归去
婉澄坐起来。柴荣替她挽好头发。扶她坐在琴边。她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拨 弄着琴弦。
长亭柳依依,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靑靑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长亭柳依依,伤怀伤怀,祖道送我故人,相别十里亭。情最深,情最深,情意最深,不忍分,不忍分。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靑靑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担头行李,沙头酒樽,携酒在长亭。咫尺千里,未飮心已先醉,此恨有谁知。哀可怜,哀可怜,哀哀可怜,不忍离,不忍离。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靑靑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堪嗟商与参,怨寄丝桐,对景那禁伤情。盼征旌,盼征旌,未审何日归程。对酌此香醪,香醪有限,此恨无穷无穷。伤怀,楚天湘水隔渊星,早早托鳞鸿。情最殷,情最殷,情意最殷,奚忍分,奚忍分。从今别后,两地相思万种,有谁吿陈。
婉澄用琴声做着最后的告别。那凄美的哀曲回荡在滋德殿内,令殿内殿外所有的人潸然泪下。
手指在琴弦上跳动着,拨 弄的仿佛是两个人的心弦。柴荣站在她身后,凝视着她,他想要记住她最后的样子。
琴声有些凌乱了,婉澄却还没有停下来,她想再弹一曲。
一曲高山流水,虽然已经不再流畅,却足以让殿外的如雪痴狂。这首曲子是弹给他听的。婉澄心中终究还是有位置留给他的。知己,知音,生死之交。
如雪顾不得赵方阻拦,迈步闯入内殿。
琴声戛然而止,一大口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婉澄的身子软软地倾斜下来。那鲜红的血如同一朵绽开的血色玫瑰,娇艳欲滴。
柴荣与如雪几乎同时伸手接住了她。柴荣将她抱到床上。如雪忙摸了摸她的手腕。
“如雪,快,你快点为她用药,施针啊!”
“不必了!”
“你胡说什么!什么不必了!你这个庸医!”
“皇上,如雪……你们不必为我……”
“澄儿,澄儿,你不要走,不要走!你看看我,看看如雪!”柴荣望着她哭道。
婉澄抬起手,想要为他拭去腮边的泪水,可是她觉得那只手仿佛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柴荣抓住她枯瘦的小手,在腮边厮磨。此时的婉澄目光已有些涣散。眼角流出两行清泪。那是她对亲人的留恋,对世间的不舍。
“快让人为她梳洗更衣吧!难道你要让她赤条条地走吗?”
柴荣忍泪吩咐绿屏为她擦试身子,换上寿衣。
婉澄带着最后的留恋走完了她只有二十六岁的一生。此刻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如同睡着了一般。窗外的雨声,殿内的哭声,柴荣的呼唤声她都听不到了。
“澄儿,澄儿。”柴荣握着她冰凉的手,一遍一遍地抚摸着。他希望能够以此温暖她,他希望她突然睁开眼笑着对他说:“大哥哥,我想你了!”然而她再也没有睁开眼。她的手开始变得僵硬。
众人都跪在地上哭泣着。只有如雪异常的安静。他坐在她刚刚弹琴的地方。那琴上她的血迹尚未干涸,然而她再也不能拨弄这琴弦了。
如雪轻轻拨弄着琴弦,弹的依然是那首高山流水。婉澄,让我替你弹完这最后一曲吧!曲终人散,曲终人散,曲还未终,你人已归去!
一曲毕了,他再次看向婉澄。心突然好痛,好痛。前胸后背都痛起来,痛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一口鲜血喷出来,和婉澄的血一起溅在那琴弦上。
无尽的悲痛诱发了他心痛的毛病。他身上有药,吃一颗便好。那是三师兄为他找来的救命良方。可是他此刻并不想去拿那药。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彻底失去了知觉。
刘翰对如雪进行了急救。从他荷包里找到的药丸将他拉了回来。如雪苦笑,原来自己想去陪她,也这样难。他不想在宫里待下去。
“你不送她最后一程吗?”柴荣问道。
“不必了!也许……”也许什么呢?如雪并没有说。
柴荣并未再挽留他。如雪本就闲云野鹤,这宫里唯一能牵绊他的人也不在了,谁还能留住他呢?
婉澄尚未入棺,如雪来向她做最后的道别。他抚摸着她的脸颊,抚摸着他的双手,抚摸着她身上冰冷华丽的珠珠玉翠。眼前浮现出初见她时的样子。
这张脸,以后再也看不到了!这双手,今后再也不能在琴弦上跳动……
黄昏时分,他离开了皇宫。骑在马上,回头望望那巍峨的宫殿,再见了!我最爱的人!你归去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已经化为乌有。
天地化为零,天地化为零!我要找一个拥有我们最多回忆的地方去陪伴你。你的魂魄如今在何方?一定要随我来呀!
如雪走了,柴荣却不能任性地走掉。等待他去处理的事太多了。他心中默默对自已说不能倒下,不能倒下!
他派赵匡胤为皇后治丧。对皇后家族众人多加封赏。将皇后谥号定为宣懿。罢朝七日,天下缟素,举国志哀。
后宫之事暂由子珮掌管调度。宫中人不知就里,都以为子珮会成为继后,因此多有奉承。子珮却一概不见,她心中明了,柴荣不会立她为后。
众人看不清楚,她却看的很明白。所以谨守着本分。婉澄回宫后,她曾去探望两次,婉澄与她叙话,却从未提及将孩子托付于她,她便知道,婉澄属意的继后并不是她。
不过她还是善良的,想起婉澄对自己的好,子珮是真的为婉澄伤心。同时她亦心疼柴荣。她对柴荣的心是真的。
是夜,柴荣为婉澄守灵,子珮炖了参汤亲自送来。
不过几日时间,柴荣仿佛老了许多岁,眼角皱纹堆垒,两鬓间多了许多白发。他的背影凄凉孤寂,落寞。子珮鼻子酸酸的,忍不住落下泪来。
“皇上,您……”
“子珮,你来啦?朕在同澄儿说话,你也来说两句吧。澄儿喜欢你,她把你当妹妹。”
“皇上,皇后娘娘仙去,臣妾知道您很痛苦。臣妾没有办法体会那种痛,但是臣妾想那一定是一种刻骨铭心,深入骨髓的痛。皇后娘娘一定不愿看副皇上如此痛彻心肺,皇上,为了皇后娘娘走的安心,请您节哀!”
子珮很少说话,今日却说了许多。柴荣知她是为自已着想。
“你的心意朕知道了。你回去照看熙让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子珮不再多嘴,留下参汤出来,返而见德妃挺着肚子前来。
“妹妹最好不要进去,皇上此刻并不想见我们。”
“姐姐去得,为何臣妾去不得?”
子珮皱了皱眉,不再说话。德妃领人进去。
“谁让你来的!”
“皇上,臣妾见您伤心,特地来看看您的。皇后娘娘不在了,可您还有臣妾,还有臣妾肚里的孩子,求皇上不要伤心了,保重龙体才是啊!”
柴荣突然很心烦,他怒道:“滚!滚出去!没心肝的东西,这个时候来炫耀你的肚子!朕告诉你,你再加上你的十个肚子也抵不了皇后一根毫毛!不要让朕再看到你!滚!”
赵氏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吓得慌忙退出了灵堂。此刻的柴荣是危险的,柳氏说的对,自己真不该去。
“再好,不也是死了吗?一个死人,还能争个什么?”赵氏心中想着。柴荣若是知道她有这样的心思,必得撕了她。原来赵氏也并不像人们看到的那样温驯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