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冷清的赤焰宫破天荒地有了生气,仆从们来来往往,收拾出经久未有使用过的卧房,那是鬼疆先王的寝居。
众人无一不讶异区区丹鼎派门主竟能和圣子平起平坐,将先王寝居收拾成客房,至少也该是掌门才勉强能有的待遇。
“不可理喻。”赤辰砂在绿绮殿中来回踱步,“看来当年先王和他父王惨死在琼羽仙人手上的事,该是要趁早尽数告知予他。鬼巫族是他的根,怎可以任由外人随意践踏?”
“听四妹讲述墨翎传回来的消息,殿下似乎依旧很是依赖乔易棠。”易瑛拉住赤辰砂,给他脸颊被长逸剑划伤的地方上药膏,接着娓娓道来,“当初我们合力将殿下送到聚华楼,后来却失了他的踪迹,想来是他不慎走失,去了我们探知不到的琼羽仙地界。虽然不知道天尊何故要收他做内门弟子,但在这个安排下,他所能依靠的人只有乔易棠。十年的感情,如此看来也不能怪他分不清孰轻孰重。”
“可是那人给殿下服的是千里散,明明就是要置他于死地!就当是先王们合二为一的内丹能达至百毒不侵的境界,若殿下没有将修为成功融合到自己身体呢?他现在已经凉透了,鬼巫族就走上绝路了!”赤辰砂恨铁不成钢道,“那人和端木槿一样,是敌非友啊。”
易瑛收回了目光,一时缄默。死因不明的端木槿一直是她的心结,赤辰砂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有些手忙脚乱地解释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族派一旦对抗,便只有在战场兵刃相见了。”
“不论如何我都要提醒你一句,没有殿下的命令不可草率行事。否则依他的性子,号钟殿殿守会在琼羽仙门主的见证下完成易位。”
赤辰砂长吁短叹着,易瑛虽然看起来总是向着琼羽仙,但她也是为了自己好。
他看着那神色总带有淡淡忧伤的女子,忽而更想掌自己嘴了。
“报!护卫巡逻之时,发现城外一里地范围内有丹鼎派门生的尸身!”
二人神色微变,相视一眼,忙传唤黑衣人进门。
被安放在地上的五具尸体外表面看来都受到了轻重不一的伤,易瑛上前查探一番,道那些人尽数被击碎了内丹。
“若是毙命于鬼巫族,琼羽仙来讨说法,我们又是脱离不开关系。”赤辰砂一拳砸在案上,眉眼间怒意尽显,“到底是哪个卑鄙小人处处从中作梗?”
“毕竟他们的门主就在这里,还是先请示殿下,看如何处置吧。”
易瑛淡淡地丢下一句话便离开绿绮殿,赤辰砂忙追上,“阿瑛,我与你同去。”
……
“换个名字。”
洛千常抬头看着“缙云宫”的牌匾,转眼看着身后的少年,问:“师兄,你说取什么名字好?”
乔易棠头也没抬,漠然道:“不要唤我作师兄。”
洛千常眼底掠过一抹黯然,摇了摇头,“那就更名凝夜吧。”
站在一旁的离圣按耐不住了,直接当着乔易棠的面对圣子道:“殿下!鬼疆先王的寝宫,不宜遭外人亵渎!”
“你说什么?”洛千常抬步走到离圣身前,少年竟已与男子等高,那冷然的脸庞上,赤色血瞳似充满了杀意。
“两权当政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本王是鬼巫族的统治者。你若不服,想要谋权篡位,本王欢迎你来试试。”
尹烁月将离圣往后带了一点,柔声道:“殿下息怒,离圣也只是担忧……担忧乔公子会对您不利——”
她望了眼就在隔壁的赤焰宫,心道圣子真是太过于善待乔易棠,不仅让敌人住进曾经一族之长的寝居,还顺着他人喜好改掉宫殿的名字,平起平坐,简直像是亦封他为王一般。
“那也轮不到你们来置喙。”
洛千常还是回到了乔易棠身前,想要勾住眼前人的衣袖,却始终未有下手,小心翼翼又慌张不已,恳切地等待那人的一句表扬与一抹笑容。
“你喜欢吗?”
乔易棠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冷漠道:“她说的对,我会杀了你。”
“可是你答应我了,会再等两旬的。”面对他的答非所问,洛千常不气反笑,弯腰伸手作出“请”的动作,“当是自己的家,随意就好。想用就用,想砸就砸,缺了什么我让人给你补上。”
乔易棠什么话也没说,走进房间掩上门,将洛千常拒在门外。可他站在原地想了半响,又拉开门扉,瞧见了仍未有离去之意的少年。
“你动身之时,其他人可有跟来?”
洛千常心里忽然一紧,但仍是眉眼带笑,“没有。”
他也许猜到乔易棠在担心什么。师兄担心他们,担心那些人会否跟来遇上危险,独独不为他忧心,反而是来做一个了结的。
“不要多虑,看在你的面子上,就算他们闯进来了,也只会受到极高的待遇。”
“有圣子的一番话,乔某就安心了。”
语毕乔易棠不再去看洛千常那有些吓人的冷峻脸色,如避瘟疫般迅速合上门扉。屋内的陈设与他在山中的寝居一般无二,却又比藤萝阁更为精致。
沉香、牡丹、碧螺春;纱幔、剑架、紫檀案。右侧珠帘后的杉木七弦琴被妥当安放在几上,西斜落日的金光透进镂空花窗格,在那之上镀了一层金。
他抬动的脚步一顿,思绪被拉回从前,每日用过晚膳后,他便会到徵羽宫撩拨音弦,那儿值守的观觉门门生皆对他眼熟非常,甚至专门划了一间房给他,里头的琴除他无人能使用。
他好像记得身边还跟了一个少年,总爱拉着他说天南地北,记忆中的身影很模糊,也许是唐翊吧。
眼前这个简直是按徵羽宫的琴复刻出来的,却比那更为考究。缀于其上的玉石与雕花,精美至极。可是他在七弦琴前端坐了许久,始终没有拨动一根弦。
洛千常亲自送来膳食让人出乎意料,贵为圣子,那未来的圣君,竟然为了一介小小门主奔波操劳。四大殿守啧啧称奇,宫廷里其余人也瞪直了眼睛,不敢相信端着托盘走过的红衣少年是他们的一族之长。
“放下后,你可以走了。”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洛千常忽视掉正对着他的紫柄长剑,泰然自若坐了下来,“我知道你吃不完的,不要铺张浪费,我与你共进晚膳。”
“你若是在这里吃,乔某恕不奉陪。”
话音刚落他便打算跨出门外,洛千常握紧双拳动了动唇,在乔易棠准备踏出第二步时急道:“你的门生!用膳后我带你去看看他们!”
乔易棠最终还是回到了椅子上,直接动筷吃了两口。
真的只是吃了两口。
满桌佳肴已然减少了份量,但几乎是没有动过的样子。乔易棠毫无胃口享受,洛千常给他夹的菜他一点也没动过。
放下筷子后,他离了饭桌走到案前落座,闭目蓄养精力。他的元神和精神力几乎是透支状态,若是不快点调整过来,恐怕会在这陌生之地失去防身之力。
整个行动如流水般迅速,因故他并无瞧见洛千常眸中闪过的一丝落寞和哀惜。最后这一餐饭见底了,包括乔易棠碗中,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