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第一人民医院。
消毒清洁室,这时候已是临近黄昏,只有两个人影微微晃动,亮着一排灯,还是有些暗。
许凌辰低头站着,侧脸的轮廓被覆着一层暗暗的光影,身旁站着同样为医生的郑维锋,水声稀稀拉拉,他指尖交叉,手背对搓,涂抹皂液,一系列的动作完成,好似不放过任何接触面。
“郑医生,刚才那人还是联系不上家属吗?”
许凌辰没有抬头,依旧认真搓洗着手,夹杂着缓缓的水流声,启唇随口一问。
“是的,许医生。”郑维锋微微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他一边用一只手扣着另一只手的指缝,借着缓流下的水,冲去手上暗黄色的消毒泡沫。
“那送他来的人呢?”许凌辰用软刷轻轻地刷着指甲处,沿着指尖来回曲折一遍又一遍。
这样的动作好像是在精心雕琢打磨一件极美的艺术品。
“看着送进手术室就走了,当时也是心急出于好心救人。”郑维锋拧上水龙头,从架子上取下无菌布,三下五除二地擦去水渍,回应道。
许凌辰微微点了点头,双眸微眯,透着一丝冷冽,挺直腰板,镇定平视前方的白瓷砖墙面,“公安局那边的人联系了吗?”
接着,低头开始冲洗着残留在手的皮肤上的泡沫又说道:“让他们后面发布一下寻人启事。”
闻言,郑维锋将目光锁定在许凌辰洗净的手上,目光如炬:“发布寻人启事倒也是不可以。”
“只是……”话音在郑维锋的口中戛然而止。
许凌辰侧目轻轻抽下架子上的另一条无菌布,慢条斯理细致入微的擦拭着。
郑维锋顿了顿嘴,解释道:“只是他的面目虽然做了清创手术,你也看见了,鼻翼处有一条直径为10CM左右的伤口,延伸至脸颊处,额头等面目其他地方也有深浅不一的擦伤,可能他的家人也难以辨认,再加上他头部受了重创,一时半会肯定是醒不过来的。”
他想了想,口吻肯定,“唯一的特征就是他的手腕处贴近虎口处有一个被牙齿明显咬过的伤口,应该是新伤。”
郑维锋娓娓道来,分析头头是道,一旁的许凌辰则默不作声听着。
却若有所思想着些什么。
静安区公安局。
白色宝马车刚停稳,刘坤昊就快速打开车门,“啪”一声随手关上,没有只言片语便朝公安局的大门走去。
王浩楠透过副驾驶的车窗,看着那抹清丽的背影轻哼了一声。
却没有打开车门跟上去。
刘坤昊表现出的样子很急,就连途中踩到了浅浅的水坑,也顾不上理会。
从大门到玻璃门的路程,她只用了短短一分多钟。
紧接着她快步上了大理石阶梯,推开玻璃大门,走了进去,同时涌进来的是微凉的风和外面阳光未晒干氤氲在空气中的水气。
刘坤昊阔步往大厅里面走,脚下踩出一排整齐的水印。
她沉重的足音回荡在空阔的大厅里,目光下意识流转,突然她看到了一个人坐姿散漫,翘着二郎腿双臂张开着占据左右两边的椅子。
他就这样靠着椅背,闲适而慵懒,要不是看着他前额处贴着一块纱布,左眼圈部分有些肿胀,唇角还有些青紫,真的很难想象他是因为打架犯事进来的,还以为是来公安局闭目养神的。
“韩超?”
“他怎么会在这儿!”
刘坤昊眨了眨眼睛,黑巧克力豆般的瞳仁在眼中溜了一圈,有些讶异甚至感到有些意外。
正当他疑惑之余,审讯室的门打开了,只见一个人穿着一套宽松的运动服,点状般的血渍蹭在上面,留下暗暗的痕迹。
他摩拳擦掌,左右摇晃着脖子惬意地从里面走出来。
看见隔着大厅对面坐着的韩超,冷冷一笑,眼神中充满不屑,他用挑衅般的目光看着他。
“刘宝泉!!!”
刘坤昊看清楚人后,脸上直接炸红。
话音刚落,刘宝泉闻声而望,她俩同时看见了对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刘宝泉心里一凉,下一秒刘坤昊怒气冲冲走了过来。
刘坤昊看着面前的人头发凌乱,满脸红肿淤青,唇角处还挂着血丝。
刘坤昊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捂着心口: “你怎么那么不让人省心,你现在居然还学会打架斗殴了。”
她缓了口气: “你打的谁,人家有没有事。”
“啰,人不就在那里。”刘宝泉翻了个白眼,抵了抵后槽牙,一脸痞里痞气。
刘坤昊朝着眼神使过的方向看去。
心,猛然一沉。
刘坤昊皱眉,心急如焚的模样:“你打的韩超,你打他干嘛!”
“姐,我还不是为了你。”
他唇角的纹路,因为她的表情显得温润了些。
刘坤昊心下诧然,略微不解,“为了我?”
“对,为了帮你出口气,之前她捏造你和赵迎辉的事,说你和她有染,那段时间网络暴力让你差点抑郁……”
刘宝泉说的义正言辞,说的斩钉截铁。
他随即顿了顿,“我是你弟弟,我看着也心疼。”
他说着下意识地看向韩超,接着用指着他,恶狠狠道:“韩超,老子告诉你,这次算你命大没把你打死,下次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够了,宝泉,你还嫌你惹出的事不够多吗?!”
刘宝泉哼哧一声,冷冷发笑:“你能忍,我可忍不了!”
这时,一位办案民警走了过来,厉喝道 :“干什么!干什么!这里是警局,都给我老实点!”
“你们都跟我去调解室……”
另一边,何佳媛小区楼下。
何佳媛独自一人走在小区里,想着她和田静月的对话,今天田静月让她提前回来休息一下,调整好心态。
可明天呢?她真应该放空自己好好的在花店工作,不能辜负刘坤昊学姐给她介绍的工作,当然还有借给她付房费的600块钱。
她的思绪也逐渐飘远,等到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快走到她所居住的单元楼下。
正坐在蓝色玛莎拉蒂驾驶位上的袁鸣恒,通过左后视镜看到何佳媛时,瞳孔一亮,几乎下一刻,他就快速打开车门。
何佳媛看到前面的玛莎拉蒂先是一愣,随后又看见了站在车旁的袁鸣恒,她也没觉得大惊小怪,毕竟两人只算认识,连朋友都算不上。
所以,在何佳媛看到这辆车的时候,她故意避开绕道而走。
可是,显然袁鸣恒注意到了何佳媛的举动,在何佳媛经过车尾时,他快步走过去,抬手挡在了她的面前。
何佳媛抬头看向袁鸣恒,对方唇边带着笑,眉目虽然温和,可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却还是让何佳媛心里咯噔一下,没来由的向后退了一步。
袁鸣恒勾着深深微笑的唇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随即他向旁侧挪动一小步,瞬间拉住何佳媛胳膊,问道:“你是不有一条星形吊坠的紫色水晶手链。”
“你…你做什么?放手!”何佳媛尽量压下心中的慌乱,语气不满的质问着袁鸣恒。
“不好意思,何小姐,我有些唐突了。”袁鸣恒笑得有些尴尬。
袁鸣恒说着逐渐松开了手: “何小姐,我的意思是,你以前是不是有一条星形吊坠的紫色水晶手链,就和我上次在车上看见的一样。”
何佳媛眼角瞥见袁鸣恒的动作后,这才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跳得乱七八糟的心跳。
“之前是有,掉了。”何佳媛咽了咽口水,简言而语。
“在哪里掉的?是不是在一个野外风景区的河边。”
何佳媛立刻回忆起,那天的场景……
他怎么知道————
脑袋瞬间好像被什么击中,一片空白,何佳媛吓得一时之间没了反应。
袁鸣恒又激动出声问了一句:“是不是?”
心脏失控、焦急剧烈地跳动着,何佳媛极力压抑。
她如实道:“我也记不到了,之前为了救一个小哥哥,可能是那个时候掉的。”
“真的是你,你真的是当年救我的那个小女孩。”
“我终于找到你了,为什么老天不让我早一点遇见你,这样我就不会把你当成是她,也就不会……”
声音猛地卡住了。
袁鸣恒狠狠一噎:“………”
面前的女子身段纤细,五官精致,漂亮的不可方物。
他脑海立刻闪过,当年救她女孩的小脸。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何佳媛花容失色踉跄的向后退了一步,手掌放在胸口按住快跳的心脏,不停地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半晌,何佳媛才启唇问道: “你就是当年我救的小哥哥,是你捡了我的手链!”
“是,你看是不是这条。”袁鸣恒说着兴奋的从裤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蓝色首饰盒。
何佳媛缓缓垂下眼帘,掩饰眸底快要藏不住的激动,接过首饰盒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晶莹剔透紫色的圆形水晶手链,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星形纯银吊坠挂着,整条手链在余晖下散发出一种纯洁的光芒。
何佳媛修长的指尖摩挲着那个银质吊坠上的Y,不知不觉眼中盈满着泪光。
“妈妈,是你回来了吗?”她凝着那条久违不见的手链,湿润的眼瞳里滑过一丝悲伤,心里默念着。
何佳媛闭上了双眸,不停滚着喉咙,眼前仿佛出现一个女人,笑得很温柔。
这时,她突然睁开眸子,仰起头,看向站在她面前的袁鸣恒,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袁鸣恒,把它还给我好吗?”
“本来就是你的,现在物归原主了。”耳畔传来清亮的男音,混着一丝喜悦。
何佳媛“啪” 的合上首饰盒,轻声道: “谢谢你。”
“不用客气,本来就是你的,我刚才不是说了,物归原主。”
接着袁鸣恒似乎想到什么,蠕动着漂亮的唇形,问道: “那之前我在车上捡到的那条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何佳媛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唇角微弯,神色有些恍惚,口中自言自语喃喃道: “物归原主,是啊,不属于我的东西是应该物归原主。”
“什么意思?”袁鸣恒疑惑道。
话音未落,何佳媛原本逞强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眼底染上一层蕴暗,语气轻然的再次开口:“没什么,就是有些东西需要物归原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