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哥。”沈佳低着头小声喊道。
陈悍因为声音太小,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侧着头问沈佳:“怎么了?”
晚风很冷,但陈悍的拥抱却很温暖,这种来自别人给予的温暖,是沈佳从来没有奢想过的。
他仰头看着陈悍,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陈悍硬朗的下颚线,这样也好,他并不希望从陈悍眼里看出怜悯或者别的情绪。
“我想和你说说以前的我。”沈佳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听得陈悍心里也跟着颤了一颤。
小孩极少和他说过他的过往,他以前经历了什么,他的恐慌症是因为什么引起的,陈悍都不曾得知。
他在等,他在等沈佳愿意无条件信任他,向他袒露心扉。而他能做的,就是等待,以及无条件地接纳他。
“嗯。”陈悍一边说着一边把人往怀里带了带,搂紧了。
沈佳沉默了一会,才想好从何说起。 那是他人生道路中最痛苦的一段记忆,从初中到高中被人持续的霸凌。
起初是因为他的外表和他的嗓音,别人骂他娘娘腔,取笑他,捉弄他,后来则是因为他父亲的事件,别人对他的伤害更加变本加厉。
“我初中上的是当地最好的初中,可那个学校外表看上去风光靓丽,可里面却烂透了,里面的学生家里不是富即是官,他们抱团以欺负霸凌别人为乐,而我也是被霸凌的其中一员。”
“起初的我很害怕,也不理解,只能选择向老师求助,可老师却无动于衷。后来我偷偷向我父亲说了情况,我以为我父亲会为我做主,可我父亲却选择了低调处理。我那时候对我父亲失望透了,没有人愿意帮我,于是我选择了容忍,只不过那时候事情还没有很严重。”
“本来我以为过了初中,上了高中就会好起来的,可在我初三那一年,我父亲被捕了,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我很害怕,因为别人都对我们家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而且以往和我父亲来晚的亲戚好友,从那时候开始全部消失了。”
沈佳说到这有点如鲠在喉,他安静了一会,整理了一下情绪又接着说。
“在家庭最困难的时候,我的母亲那时候撑起了整个家,父亲的案件让她到处奔波去找关系,她去四处求人,可却没有人愿意帮她。父亲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很忙,经常几个月见不到一次。其实我心里没有很多别的情绪,对于我的父亲,我更觉得他像是个陌生人,甚至我有点讨厌他。”
“我的成绩在当时还可以,父亲的事情虽然闹得很大,但母亲起码没有让我学业上遭受委屈,我考上了当地的重点高中。”
“起初我以为迎来的是自己崭新的学生生涯,没想到却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沈佳顿了顿,记忆里那些推搡的动作,挥舞的拳头,尖锐的辱骂,被人泼了水的冰冷被子,母亲在校长室嘶声力竭的怒吼,他曾经高空俯身向下往的绝望,似乎又鲜活了起来。
一切都像黑暗中有无数的手拉扯着他坠入深渊一般。
“霸凌我的那群人大多数是找关系花钱买进了那所学校,因为我父亲的事情,他们有了更多的借口欺负我,他们会推倒我的桌子,撕烂我的书本。”
沈佳想起那段日子,没有人愿意和他做同桌,因为会遭受牵连,而他上课没有书本,老师也不管他。
“我也不是没有反抗过,换来的却是他们变本加厉的报复,最严重的一次是他们冬天在厕所里扒光了我的衣服,拿冷水泼我,拿东西砸我,以至于我后来发高烧到39°,也从那时开始,我的恐慌症变得非常严重.....我本来....”
“难受的话…就别说了…”陈悍打断了沈佳,他的声音嘶哑,拳头紧握着,手上的青筋暴起。
沈佳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无意识地发抖着,看来自己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关系。果然揭开自己的伤疤的时候,还是会疼。
可沈佳已然下定了决心和陈悍坦白,他也不想再逃避,他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安慰似的拍了拍陈悍的手。
又接着说,“我的母亲起初因为我父亲的事情四处操劳,我不敢和她说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后来发烧和身上的伤痕还是瞒不住她,她察觉到了端倪,她闹到了学校里面,甚至找到过当地的电视台记者,想要曝光这件事。可却不知为何在当时却被镇压了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其中一个带头欺负我的人,他是当地书记的儿子,他的父亲在我们那基本是一手遮天。”
沈佳说到这的时候,那种无力感和无助感又涌了上来,心脏像被一个无形的手扯住一般痛苦,因为在求助过所有人以后依旧没有人可以帮助自己,这才是最令人绝望的。
“后来我不愿意见人,尤其是男性,去医院被诊断出了是恐慌症,从那时起我休学了,我不愿意回学校。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次想一走了之。”
沈佳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暗了暗,嘴角似乎带着点嘲讽:“而那段日子是音乐陪我度过的,我不想见任何人,把自己缩在房间里一直听歌,直到那一天,我听到那首歌,它的歌词是,
最好的报复是美丽,
最美的盛开是反击,
别让谁去改变了你。”
“无意间听到的这首歌曲,却给了我很大的勇气,我一遍又一遍地听着,然后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跟唱,在那里没有人欺负我,没有人会侮辱我,每听一次,每唱一次好像就有源源不断的勇气从心底里冒出来。”
沈佳眼眸慢慢亮了起来,从来没有什么人来救赎自己,在那个绝望拉了一把沈佳的人,是他自己。
“也从那时起,我开始废寝忘食地学习,我还是想参加高考的,我还不想放弃。而事实证明,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我考上了G市的重点大学,那里没有人会因为我的不同而欺负我,也就是在高考完的那个暑假里我开始接受治疗,逐渐恢复日常生活。”
沈佳的故事说完了,直到今日去回忆,他才惊觉这段痛苦的日子已经离他远去那么之久。
尽管沈佳说得很慢,也不是很详细,但陈悍一字一句都听在心里,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心里预设,可真的从沈佳口中说出的时候,陈悍像被刀一下又一下刎在心口一般。他不敢想象,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沈佳的身上。
陈悍声音嘶哑地说:“你不恨他们吗?”
沈佳闻言,沉默了。他没有回头看陈悍,他怕回头看着陈悍,自己会忍不住掉眼泪。
可如果他回头望,他会发现陈悍的眼睛猩红得可怕。
沈佳靠在陈悍怀里,把手伸出来摸了摸他的脸颊,许久才轻轻说了一句“恨也没用了,我刚刚才意识到那场噩梦已经过去四年多了,我好像没有那么在意了。”
是真的不在意了?还是无奈妥协了?
陈悍怒火中烧,而心中除了愤怒,甚至有点自责,如果自己可以早一点出现在他的人生中。
如果可以早点遇见.......
两人许久没说话,两人心中各有想法。
“他们会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的。”陈悍突然低头认真的说。
沈佳拍了拍陈悍的手摇了摇头,没有把陈悍的话放在心上。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还能拿他们有什么办法呢?
“我一直不想和悍哥说这些事,主要还是怕说了让你也难受。”沈佳把头靠在陈悍的胸口,厚实又让人安心,“悍哥会不会觉得当时的我很软弱?”
陈悍没说话,只是把头埋进沈佳的颈窝。过去的日子我不在场,没能保护你,让你受到如此多的委屈,但以后不会了。
“你已经很坚强了,以后的日子里,只要我在,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沈佳嘴角微翘,因为他知道陈悍会说到做到。
“嗯。”
陈悍好一会才把心中的情绪藏好,他之后会把这些破事一件一件清算,而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小孩给哄开心了。
陈悍摸了摸怀中人儿的脑袋说:“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我送你回去吧。”
沈佳点了点头,又往陈悍怀里缩了缩,陈悍的怀里实在太暖了,他有点舍不得离开。
陈悍猜到了小孩在想什么,把外套脱下来,把小孩包得像个粽子一样丢进了车内,沈佳被扛起来的时候,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心里面那点不悦似乎也随之风飘云散。
两人就在家楼下不远,所以陈悍很快就送沈佳到家了。
”那...我先回家了。“沈佳说着摸了摸耳朵。
随后他有点不好意思但又真挚地看向陈悍说:“悍哥,谢谢你。”
谢谢你接纳以往那个不堪的我,谢谢你拥抱了现在这个懦弱的我。
陈悍看着小孩清澈的眼眸,缓缓叹了口气,他把手搭在小孩背上,轻轻地搂了搂,在他耳边说:“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和我说谢谢。如果真的要说,是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没有放弃,让我遇到了这么好的你。”
也是你打破了我生活的那潭死水,安慰了迷茫的我,治愈了痛苦的我。
沈佳愣了愣,眼眶不禁红了一圈,他搂住陈悍的脖子,许久没有说话。
“乖。”陈悍摸着沈佳的脑袋轻声安慰,“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沈佳点了点头。
两人又腻歪了一会,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沈佳站在车外,朝陈悍挥了挥手说:“悍哥晚安,路上小心。”
“晚安,我回去了,替我和阿姨说一声。”
“好~”沈佳一边后退着一边挥着手喊道。
陈悍刚想提醒他看路,沈佳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吓得陈悍差点冲了出去。
“走路给我看路!”陈悍吼道。
沈佳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然后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转身回家。
陈悍一直到看不见小孩的身影才慢慢驱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