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轻度抑郁的战友
一封黑客盗取的电子邮件
一口神秘的时光朗姆酒
一程生命中多出来的黄金十年
一张十八世纪列强殖民的黑暗截图
一幅加勒比海明媚旖 旎的风光画卷
优雅与做作,丑恶与善良
一位千禧青年眼中的那段岁月
光明与黑暗,是非与梦想
一些尘封的往事和被涂改的真相
“2048年的时候,你和你的国家一样,都还处于壮盛之年吧?如果那时的你还会偶尔回想起这段岁月,别忘了曾经有个被你叫做傻瓜总督的老头儿;也别忘了,他早在1722年的某个夜晚,就为你讲述过他曾亲历的2048年。那,就是你美好的未来,是你现在或许连做梦都不敢想像的未来。孩子,要充满热情地去生活,去工作,去学习,然后就是耐心地等待。除非你自己不要,否则,谁能偷走你的希望呢?谁又能抢走你的未来呢?就像那句应该永远闪耀在我们内心深处的——让我们面对现实,让我们忠于理想。”
———傻瓜总督
202X年五月的一个下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滨海小城赢口就被漆黑翻滚的浓云悄悄地笼罩合围了。整座城市忽然被包裹在一种北方初夏时节十分罕见的,令人心慌的闷燥之中。看样子,一场迟早要来的暴雨随时都会骤然而至!
五点三刻过后,开始有下班的工人陆陆续续地从“曙光锚链厂”的大门口出来。几乎所有的人在出门之后,都会不约而同地朝东边的一棵大柳树下望去……
柳树下站着一位身材修长的女士,一身高级灰的连体长裙,一头打卷的金发束着咖啡色的发卡披散在脑后。戴着宽边太阳镜,看不出长相。不过从皮肤、脸形、鼻子、和唇型看去,应该是个容貌不错的中年女人。而且还是个外国女人。她是干嘛的?在这儿等谁呢?
她是今天下午才赶到赢口的,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半小时,此刻正认真地打量着每一个朝这边走来的工人。这些工人说说笑笑地从她身边经过时,也都会好奇地打量着她。人们看不到她太阳镜后面那复杂得没法形容的眼神,不过,要是细心的话,还是能够从她紧抓着挎包带子的动作看得出,此刻她似乎是相当焦灼和紧张的!
确实,尽管一次又一次不露声色地深呼吸,可她还是太紧张了!从偶然接触到那部古老的手稿至今,已经过去十六年了。从她终于下定了连自己都觉得无比荒唐的决心,想要破解那个令人完全无法置信的秘密!开始着手寻找那个在她祖先的手稿中时隐时现的影子至今,也已经整整十二年了。那个三百多年前的传奇般的影子,他……真的就在这些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再普通不过的人群之中吗?
一个工人走过门岗时停了下来,听传达室的大爷说了句什么,他抬头朝大柳树这边望了望,就推着自行车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这是个年轻人,穿着一套胸前印有“曙光”字样的工服。身高中等不胖不瘦,短发,五官端正眉目清秀,胡子刮挺很干净。皮肤较白却并不细腻,似乎是被风霜打磨过。神态从容眼神淡定,应该是个历练摔打过的。总之,整个人看上去,比资料上的年龄要成熟不少。
此刻女士的手心里全是汗!心跳之快几乎达到失控的程度!
会是他吗?真是他吗?在自己家族三百年前的古老手稿里出现的,那个似有似无若隐若现的影子,就是他吗?那个几乎把自己四十几年来对世界的习惯性认知差不多全部颠覆的影子……真是此刻这个推着自行车朝自己走来的年轻人吗?
两人对面站定,相互打量了一下,女士就率先开口用英语打了声招呼……
“您好,是荣兵先生吗?”
“您好,我就是。请问怎么称呼?”
“我是米国人,叫麦瑞,您这样叫我就可以。”
“麦瑞女士,您找我有事儿?”
“嗯……是这样,您现在能有一些空闲的时间吗?我想和您谈的事情,恐怕不是几句话就能够说清楚的。”
“唔……可这天好像快下雨了,有啥事儿您就快点说吧。”
“那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吧。您知道附近哪里有咖啡馆或是茶馆吗?”
“咖啡馆这附近没有,得去市中心那边,前边两条街后有个茶楼行吗?”
“好的,那我们过去吧。”
“嗯,上车吧,我带你过去。”
“谢谢。好多年都没坐在自行车后面了,一定会很有趣吧?呵呵。”
“来吧,别尖叫就行,以前的同事都管我叫飞车疯兵。”
“咯咯咯……那可真是太棒啦!”
“思忆茶室”二楼一个幽静的小雅间里,麦瑞摘下了太阳镜,用纸巾擦拭着潮红的脸上沁出的一层细汗。看来,刚才这一路上是被刺激得不轻!飞车疯兵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那是荣兵当快递小哥那段日子,被资本的皮鞭抽打出来的技能。不过荣兵也听得出,紧搂着他的腰不时就会在惊险时刻尖叫一声的麦瑞,显然也是因为兴奋而不是吓的。想来这位稳重端庄的女士,当年也曾有个米国女孩成长之路上那疯狂的青春吧?
摘下了太阳镜的麦瑞果然是位挺漂亮的女士,年龄跟荣兵猜测的差不多,四十往上吧,眼角都有细碎的皱纹了。不过,此刻两人坐在这里再次四目相对的时候……荣兵心里却忽然咯噔了一下!
这女的像谁呢?哪个外国女明星吗?不是不是,好像谁都不像。可她这张脸……怎么居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真怪了……
麦瑞也在认真地打量着荣兵,甚至认真到近乎失礼的程度!那目光倒有点像现场目击证人正在辨认嫌犯。
荣兵倒不在乎对方这奇特的眼神,反正自己向来是行为干干净净心里坦坦荡荡的。他只是有点不解,一个素不相识的外国女人找自己干啥?她是海斯博士的朋友?那不对啊,昨晚还和老博士语音聊了会儿,他咋没提这事儿呢?是猎头公司的?那更不可能了,就自己那些海员、宾馆保安、门僮、烧烤店服务员、环卫工人、快递小哥、外语补习班老师之类的履历,哪一个值得猎头公司关注啊?
“绣球茉莉”端上来了。荣兵的经济能力普通,不敢点贵的。再说也没那个必要。给对方斟上茶,他伸手做了个让的动作,笑笑说:“麦瑞女士,咱们喝茶一切随意啊,也不用碰杯干杯啥的,可没你们欧美那些规矩。”
麦瑞的眼睛却忽然亮了一下!但她还是用尽量自然的语气问道:“荣兵先生,您是喝过英式下午茶吧?”
“对,有数那么几次而已。我哪知道你们喝茶的规矩比我们喝茶的祖宗国还大呀?碰了就得干,干完我也不懂得把茶匙放进杯子里表示不要了,结果那位就没完没了地给我倒哇!呵呵。”
麦瑞强行压抑着已经隐现在嘴角的笑意,眼睛似乎更亮了!不过,她此刻的神情很奇怪,除了兴奋,好像还带着震惊、紧张、期待之类的成分吧?太复杂了!荣兵也看不懂。虽说从去年的那次经历过后,他就不再是从前那个万事不走心的大男孩了。可他哪里知道,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人家欧美人喝茶早就没有那些规矩了。不过这位麦瑞女士对此倒是一清二楚,她所从事的专业就是历史学。
品着茶聊了好半天,两人仍是在东扯西扯。荣兵几次出言询及对方的来意,都被麦瑞巧妙地岔开了。然后她就会迅速找到一条旁不相干的话题胡同,拐着荣兵一头钻进去接着兜圈子。
荣兵越来越奇怪了……这位麦瑞女士明明年长于自己,据她自称,人家还是某如雷贯耳的常青藤大学的博导,身份也远高于自己。而自己呢,只不过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闲聊而已,可这老娘们儿为啥越聊越兴奋!而且她望向自己的目光中,还慢慢浮现出了尊重、敬畏、甚至都有点像子孙望着老祖先似的神情呢?这可真是奇怪!
一壶茶毕,荣兵是不打算再扯了。这位麦瑞女士的眼神哪怕再升级一小格,自己就得成为面前摆着鲜花啊供品啊之类的那张黑白相片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敬畏可有点吓人了啊!
“麦瑞女士,与您聊天很愉快。可我似乎都耽误您用晚餐了吧?要没别的事,那咱们今天就到这儿?”
“荣兵先生,我……还并不饿呢。”
“可我饿了呀?不好意思啊。”
“您……我们再聊会儿可以吗?”
“麦瑞女士,您要老这么把我往各种胡同里带,我都不知道您今天来找我到底是为啥了。”
“好吧,那我就直接问您了,可以吗?”
“请吧。”
“您去过加勒比地区吧?”
“……没有。”
“可我从达连那边查到,您去年刚刚从加勒比地区回来。”
“你还调查我?你谁呀?干啥的?臭名满世界的癌复必哀??”
“您千万不要误会!我只是个学者。因为……因为一些多以年来都未能解开的家族史方面的困惑,我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从十二年前就开始千方百计地寻找一个人。最后……竟然真的找到了您!”
“哼!幸亏你当年没找着我,十二年前我才十二,说你有跨国拐卖儿童的嫌疑都不冤枉吧?”
“是的,我想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只有到了去年五月份之后,我才能够找到您吧?”
“女士,你越这么说我就越困惑。我实在太困惑了!求你直说行么?我这人性子直拐不了太多弯。我骑车都撞过电线杆子,真的不骗你。”
“好吧荣兵先生。您此前曾在一家海运公司工作,是这样吧?”
“是。”
“去年四月上旬在波多黎各岛,您曾经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十三天,对吗?”
“……没有。”
“有!”
“你到底……啥意思?”
“我就是不知该怎么说。”
“咋想就咋说!”
“可是,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荒唐无比呀!”
“咋荒唐就咋说呗,我就权当听欧美历史老师讲课了。反正有个讨厌的老神棍早就告诉过我,你们欧美历史老师讲的全是他娘荒诞无比的神话童话瞎话戏剧相声黄段子啥地。”
“您这话更让我确信我是找对人了!我直说了吧荣兵先生,您去过美洲!”
“好吧好吧我去过。你不都调查了吗?”
“我是说……三百多年前的,十八世纪初的美洲?!”
“哐啷……”荣兵手里的茶盅掉茶碟里了!
“你……你你你疯啦?还、还是我耳朵疯了?”
“都不是!”
“你以前就是这么教历史学博士的?”
“从来不敢!”
“那是我英文太差听不明白?”
“正相反!您的英文太好了!好到令我感到……感到兴奋和恐惧!或许您自己都没留意到吧?随举一例——当您说起‘你’这个词的时候,虽然基本上都会用‘You’,但偶尔也会无意识地用上一次‘Thee’。再比如,您在说‘With’的时候,偶尔就会说成‘Wi’。还有一些其他词汇也是如此。是这样吧?”
“没印象!好像没有!”
“我们刚才的对话我都是有录音的,要我现在就放给你听吗?”
“用不着!好吧就算是我说的,可那又说明啥了?”
“三百多年前的十八世纪初期,正是古英语向现代英语过渡的历史阶段,那个时期的语法和用词,还带有相当多古英语的成分。可就连我这样从事专业历史学研究的学者,都很少能够接触到真实完整的古英语对话记录文献。可您呢?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孩子,一个毕业于普通技术类专科院校的中国学生,您是怎么做到,可以在对话中习惯成自然地使用那些三百年前的语法和用词的呢?荣兵先生?”
“再见!”
“荣兵先生请您留步!这个疑惑不能解开,我真会煎熬一辈子的!”
“那您就慢慢熬着呗,熬哇熬的就成阿香婆了。”
“是的!我更加确信了!那个神秘的影子就是您!连怼人的风格都是如此的神似!”
“哼!”
荣兵站起身来刚要离开。身后的麦瑞忽然低声问道:“荣兵,你还好吗?你会不会想到,有一天,你会收到一封来自三百年之前的信件呢?荣兵先生,我刚才念的这段话,就是那封信的开头……”
心跳骤然间快如那首《野蜂飞舞》!冷汗片刻就从头顶一直湿到了脚底!身子一晃腿一软……荣兵差点当场摔倒!他头晕目眩地使劲抓住了椅背,艰难地转过身去,用自己听着都有些害怕的沙哑嗓音低声喝问:“你……你到底是谁??”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您。我现在甚至都不敢确定,此刻在我的血管里是否会流淌着您的……”
“……!!”
“十六年前,出于某些原因,我们家族祖先的墓地需要迁葬。我在一位十八世纪的祖祖母已经糟朽的棺木里整理遗物时,竟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神秘的铁匣子……”
“……”
“本来,我是不该擅动先人遗物的。可那个铁匣子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从底部露出了一部分残缺霉烂的手稿。您知道我的专业就是历史学,这部比整个米国历史还要久远的手稿,对我的诱惑绝不亚于毒品之于瘾君子!”
“……”
“我用了整整两三年的时间去整理和还原这部日记体的手稿,结果却发现……我根本无法将其中的内容做出通顺和连贯的解读。日记的主人显然是出于某种用意吧,她用的是一种非常隐晦的叙事手法,记录了一生之中许多被她隐去了首尾的经历和感受。可仅仅是我能够猜测和理解的那部分内容,就已经使我陷入了思维的困境……不不!是绝境!因为有一个不时地在日记中隐现的身影,甚至能够彻底颠覆我对世界对人生的一切认知!因为他是个根本就不该出现在那个时代的人呀!”
一个沙哑的声音打断了麦瑞:“你那位祖先她……叫什么名字?”
“很奇怪,她有两个名字。墓碑上刻的是‘安妮•科马克’,可她在日记里说自己是‘安妮•布伦南’,另外有一些时候,她还会很奇怪地称自己为……罗宾的天鹅……”
又听到这个名字了,又听到这个名字了……
荣兵的手肘使劲地撑在茶桌上才没有当场瘫倒!他浑身哆嗦着,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脸!
麦瑞紧盯着他,缓缓地说:“不过……”
“……什么……”
“不过,我透过日记中的一些事迹很容易得知,其实她曾经还有过一个名字……”
“……”
“我理解您为什么不问那个名字,因为您知道!您三百年前就知道!因为她就是人类历史上最有名的女海盗——安妮•波尼!”
一阵隆隆的雷声伴着一弧刺目的闪电,骤然在窗外和心中同时炸响!来了,一场迟早都会来的暴风雨,终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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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明知终会分离,缘何未把时光珍惜?——《荣兵日记·唐娜姐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