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七百五十二年 钢铽 彼钛 吞金酒馆 日 外
他满心恐惧,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黑曜拳察觉了他脸上的惶恐。
“半个月前。”头顶处的灯晶石照亮了他蔚蓝色的双眼。“就是月亮最圆的那一天。”
泽拓不打算含蓄地问他这个问题。“将军当时也在场吗?”天气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冷。如果不是北方的五钻山脉,阻挡了从冰原大陆吹来的冷气,或许整个钢铽都会埋在冰岩下。
“当然。”他表情痛苦地回答,“当时正好是俺负责保护皇帝。”
在前往水晶宫的路上,泽拓虽然被挤在队伍的中央,但他依然感觉地方宽阔,周围有寒气正试图穿透他的盔甲。“冒犯之处还望见谅。”他充满悔意,感觉自己草率了。“在下没想到将军竟然也在场。”
黑曜摆了摆手,眼里满是思绪。“其实发生这一切,最让俺痛苦的不是太子薨殁。”所有的悲恸仿佛在这时一起涌上他的心头。“而是他倒在我面前,我却没有办法帮他报仇。”他噙着眼泪说道。泽拓很能理解这种无助又愤怒的感觉。“那石头就那样,在我们面前,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如果不是俺挡的及时,那么也许现在——钢铽境内又会爆发出新一轮的内战。”泽拓大致猜到了,钢铽在战时撤兵的原因。
街两旁昏暗的小巷里,不时会出现一两只闪烁的眼睛。平民所组成的洪流被士兵隔在城区外,剩下穿着华丽的地精,则继续跟着这支皇家部队朝水晶宫前行。彼钛城内除了部分商人和贵族,可以住在宫殿前的城市里之外,其余的贱民和士兵都只能住在崖壁上。凡是擅自走进城区里的贱民,都会被就地正法。于是广场上人声喧嚣,熙来攘往。安静的城市里,仅有一只悲伤的曲调在街道间回转。
“那个没有被支配——便可爆发出魔力的全能石,与深渊内那股能量有没有关系?”还有那面可能是镜子的东西。这是泽拓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哎,真是抱歉啊,老弟。”黑曜拳凑近泽拓,小声地答道,“不瞒您说,这前一阵子啊,圣上派遣军队才平定了北部的叛乱。”看来我猜得没错。“最近要收拾的烂摊子多到不行!根本没人管这些全能石、深渊啥的事!”
“那么那枚石头现在在什么地方?”部队距离宫殿还有些距离,但那如同太阳般明亮的水晶宫,已经将四周的岩壁照得透亮。“是不是我们此行要观赏的那一个?”
黑曜拳摇了摇头,但紧接着又点了点头。“这事说来话长。”他将粘在嘴上的胡须拨开,“石头是在矿坑里爆炸的,当时俺们逃出来时,矿洞连塌了好几层。”宫殿外那由无色砖石砌成的城墙,将灯晶石里的光,聚成一点,重新打向天空。“可是之后俺们再下到地底,去寻太子的遗体时,那个矿洞,连同那颗全能石竟然……”
呜~
一声绵长的号角打断了二人间的谈话。
只见一扇泛着白光的透明色大门,由外向内打了开来。皇家卫队立在大门的两侧,身披银白色披风的大将军白银断,在大门的右前方指挥着这支盔甲精美的部队。其左侧站着的是满脸刀疤、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左将军钻石鼎。右侧是人称‘万人斩’的右将军黑铁士。他虽然不是个全能石支配者,但他手底下的亡魂,可以组成一支规模百万的幽冥大军。传闻:这位将军府上的家具,都是由敌人的骨头拼接而成的。
这样看来,前将军黑曜拳,简直是他们中的大善人。泽拓下马从三人面前走过,期间只能感受到冰冷的眼神以及隐秘的恶意。
那些站在大门左侧,位于皇家卫队后方的文臣们,倒是不断向他投来善意的目光。太师卷轴礼,一个活了百年的老地精,在仆从的搀扶下前来拜见屠维大帝。宰相熔炉关,一个胡须发白、能文能武的中年地精,朝他深鞠一躬。泽拓见状,回礼以表敬意。再往右,面相看着有些陌生,一遇到他便止不住颤抖的大臣硝石九,向他投来了短促的一笑。至于其他那些地位低下,不配站在皇帝面前的朝臣,则温顺且安静地跪在直达主殿的红毯两侧,等待皇帝下达指令。
泽拓此时左顾右盼才发现:自己竟是圣上带来的唯一一个朝臣!
“钢铽迎圣驾!”金钻殿前,所有站着的地精(除了断崖曼),一并双膝跪地,齐声大喊:“人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之洪亮,响彻了整个彼钛城。
泽拓听到第一个字时便双膝跪地。奈何刚从御辇上走下来的屠维,让他站了起来,丝毫不顾旁人的目光。
“你特地邀请朕来,观赏的东西在什么地方?”屠维傲慢地走在红毯上,身后紧随着断崖曼及泽拓。
“嗯……陛下。”断崖曼说道。泽拓感觉非常的别扭,因为他根本不配与断崖曼大帝并肩行走,同时还受到这么多地精的跪拜。“您这一路舟车劳顿,我……”
屠维止步不前,下一秒猛然转身。“朕要看的东西,究竟——在什么地方?”他当着水晶宫内满朝文武的面,打断了断崖曼皇帝的话。泽拓可以感觉到,周围的怒气正在上涨。
断崖曼紧抿嘴唇。“陛下。”屠维到现在都未说出‘平身’二字。“既然……您……如此的急迫,那么请……随我来。”他面露难色的说道。
屠维点点头。故意视而不见那些跪在地上的地精。“那带路罢。”他对断崖曼说,态度狂妄的宛如在和自己的仆从对话。
“请。”断崖曼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屠维没有搭腔,只是单纯地抿了抿嘴。
泽拓本以为地精的矿场,会建造在深山之中。至少不是宫殿下,因为这样存在太多的隐患。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地表上的金钻殿,只是一个展示国家强盛、富饶的观赏性建筑。至于真正的主殿——锆辉殿,其实位于地下。
主殿外四通八达,殿与殿之间由百尺宽的石桥作为连接。站在石桥边缘可以直接看到地底,岩壁被打磨成平坦的石墙,其上刻有图案,每隔十尺的地方,都嵌有一颗灯晶石,用于照亮前方的路。
水晶宫比两极宫整整大了两倍,但其宫殿数量相较后者要少很多。除了楼梯外,每一层之间,都有魔法升降台可供上下。纵使遇到强烈的地震,由符文法石建成的地基,也不会受到任何的影响。地精一代接着一代,将这座古老的地下洞穴,改造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巨型建筑。其深度已达千尺,但勤劳的矿工们,依旧在不停地向下挖掘。
泽拓不喜欢站在这样的地方。虽然地基比他想象的要坚固的多,但那种凌空的感觉却无法被抹除。
“寡人难道要同你一块儿下到地底下去?”屠维站在魔法台前诧异的问道。泽拓看到黑曜拳朝他们这里跑了过来。
地精皇帝率先登上魔法台,黑曜拳与其他仆从紧随其后。“请陛下谅解,我将全能石特地放在矿洞里,是为了安全考虑。”断崖曼善意的向屠维伸出手掌。
“朕自己可以上的去!”屠维面带愠色地瞪着断崖曼。因为平展的地基上,根本没有任何的阶砌。“你为何不派下人把它取上来,让朕在这里瞧一瞧呢?!”他低吼。
“陛下,我刚才已经跟您说过了,我这是为了安全……”
“天神的腰子啊!”这是屠维第二次,当着众人的面将断崖曼打断。同时还带着坑骂般的语气,“一个烂石头,一个没人操纵的破石头,为啥会因安全考虑被放在地下?”屠维一开始不解,但渐渐地,他好像也反应过来了什么。“等一等,断崖皇帝。”他仔细思考了一番。身上的龙袍在灯晶石的照耀下闪烁着红色的光。“陛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寡人?”
泽拓还以为两位皇帝早在城区里,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清楚了呢。“这个……”断崖曼表情忧郁,双眉深锁。刚才的问题仿佛抽干了他每一份力气。“哎,罢了。事已至此——想必我也没有办法,继续向您瞒下去。”他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钢铽太子断崖石,在一次事故中薨逝了。”
屠维闻言,大惊失色。“什么?”他的反应和泽拓一模一样。“这么大的事情,您为何不提前告诉寡人?”起初屠维露出吃惊的神情,但随即转为不解,“等等,这和那枚全能石有何关联?难道是有人用它刺杀了太子?”
泽拓看到断崖曼大帝颤抖不已,脸色苍白的宛如一张白纸。看似他正沉浸在痛苦的回忆里,仿佛旁若无人。泽拓见状,连忙接口。他害怕屠维的怒火,在断崖曼的沉默中高涨。“启禀陛下。”在场的地精都没有想到,开口的人会是他。“小人听闻:那石头是自己炸成了碎片,才酿了这样的悲剧。”
“自己?”看上去屠维没能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那石头又不是活的,为何能自己释放魔法?”这也是泽拓不能理解的事。
“回禀陛下。”泽拓回答,“小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用余光暂短的瞥了眼断崖曼大帝,后者看上去好像刚从悲痛的回忆里挣脱出来。
“所以这就是你们让朕瞧的东西?”屠维脸色转阴,手指攥得紧紧的。“你们要拿一个会自己释放魔法的全能石来谋害寡人!”屠维说完,一把扯住了泽拓的衣袖。
“请陛下不要误会!”断崖曼伸着颤抖的手掌,快步到了屠维面前。后者见状,有所顾忌地倒退了两步。“那石头在惨剧发生时便碎成了数片,连同储放它的矿洞也一并塌成了废墟。”
莫名的阴风围绕着泽拓缓缓打转,类似口哨声的咻声在他的听觉边际回环,令人不禁打颤。“那么既然这样……”屠维慢慢地松开了泽拓的衣袖,“你带寡人去看的又是什么呢?”
断崖曼面露踌躇。感觉像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如果陛下能随我一同前往地下的话,或许可以看得直观一些。”他最后斟酌了语气对屠维说道。
“你在耍笑与寡人?”屠维怀疑地说。泽拓认为自己应当前去看一看,
“不……陛下。我怎敢耍笑与你呢?”断崖曼唉声道,“只是那个东西——只有您亲眼看到了,才会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屠维没有开口,看神态他正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我现在必须得说些什么。泽拓在心中决定。
“陛下。”他突然间的开口,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您能否先听小人说一句?”他恭敬且顺从的说道。
屠维闻言,如遇奇观地点了点头。
“陛下。”泽拓说,“圣烔与钢铽,一直以来都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即便在战时,钢铽也是圣烔王朝最大的拥趸者。”他只是讲了一个事实。“直至今日,小人相信贵国的初心依然坚定。所以断崖陛下……”他说到这里,还不忘向断崖曼深鞠一躬。“特地邀请陛下您前往一个未知的地方,那么那里肯定有重兵把守。”
“所以你的意思是……”看来他的决心动摇了!
“小人的意思是,陛下不如随断崖陛下一同前去看看,正巧前些日子,陇洛县城里也发生了相同的事。”应该是同样一股能量造成的结果。“如果说今日,小人便可探清那股能量的来源,那么从今往后陛下也不用再为爆炸一事担忧,您看如何?”其实他早就将陇洛县城里发生爆炸一事抛到了脑后。
“嗯……”屠维看着若有所思,但实际上他早就有了新的想法。“将军所言极是,那起爆炸——的确有可疑之处。”泽拓闻言,再鞠一躬。
“那好吧!”时间甚至都未停留一秒,屠维便决定道,“既然这样……朕就听你的,反正有你在身边保护寡人,寡人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他的态度转变之快,断言曼都没有反应过来。“那么朕接下来要站在什么地方,才能到达你说的那个地方呢?”
断崖曼正色后,清了清嗓说道,“陛下只要随我一同站上这个台子,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可到达目的地。”屠维闻言,越过断崖曼走了上去,泽拓见状,紧随其后。
“俺劝你还是抓着点俺的胳膊。”泽拓刚踏上魔法台,黑曜便小声地对他说道。
“为什么?”泽拓同样小声地回复,感觉就像现在不能大声说话一样。
“因为这东西不是传统的那种升降梯,毕竟你要去的地方可在千尺之下。”断崖曼是最后一个登上魔法台的地精。随后台面开始下降。“所以俺劝你抓着俺点,别过一会儿摔倒了飞出去。”
下降的速度突然加快。“你说什……”泽拓话还未说完,整个人便消失在了深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