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入秋,蓬莱岛上草木萧萧,红的枫叶、黄的野菊、绿的竹林……漫山遍野,五彩缤纷。在这落叶簌簌的丛林里,秦月一席白色衣裙立在一座新墓前,那墓碑上刻着“吾妻陌陌之墓”,显然那是林泽所作。
秦月采了一束黄菊放在碑前,那花开得正艳,还淌着清晨的露珠儿。那花束旁,躺着些枯萎的花束,那都是秦月一日日里带来的。陌陌死时是八月,山上野菊初开,正是入秋的时候。
九月的山风吹来,破有些凉意,秦月迎风立着,望着陌陌的坟墓,低声说道,“陌陌,我想你了。”
幽静的山谷里只有风吹的声音,陌陌是再也回应不了秦月了。
哪怕秦月委屈了。
因了陌陌与蓬莱岛公子林泽的结亲触怒了林成觉,一封书信自遥远的金安送了过来,林成觉在信中严厉指责了陌陌不守妇道,更将一切责任都推到了秦月身上。一时间,蓬莱岛上下众议纷纭,加之自成亲后林泽终日饮酒作乐,与秦月日益疏远了起来,蓬莱岛终究是怠慢了秦月。
举目四野,除了怜玉,蓬莱岛上再无亲近之人,秦月不禁心生悲凉。金安何在?秦阳何在?来了岛上已有四月,可她竟未收到来自金安的半点消息,此前还盼着能有人来将自己接走,这日子久了,秦月也越发地失望了。
秦月心内凄然,秦阳无只言片语送来,然这蓬莱岛也终究不是自己的容身之处,天下之大,她又能去往哪里?唯有日日来这野花丛里,与陌陌的亡魂说说话,也躲了林家上下的口舌。
秦月正悲伤与陌陌说着话儿,身后怜玉四处张望,突而困惑地低声嘟囔了一声。
“月小姐,你看那儿似有人来了。”怜玉唤了秦月,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秦月顺着怜玉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真看见竹林之中隐隐约约有一行人往这边走来,待近了些,方才认出那行人中有一人却是秦府的侍卫柳权。怜玉惊喜万分,柳权的出现意味着她们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岛屿了。
“月小姐,那是柳侍卫!”怜玉笑吟吟说道。
秦月心不在柳权,只在那众人中寻着一人身影,哪知从头到尾寻了个遍,却不见那位日思夜想的人,秦月苦涩一笑,知晓他是没来。
“月小姐,公子吩咐在下来前来接你回去了。”柳权见了秦月,拱手敬道。
数月未见,自家小姐竟是更清瘦了些,瞧这神情哀伤的样子,似在蓬莱岛上的日子并不好过。柳权不由气恼,当初自家公子可是好生嘱咐林公子要照顾好月小姐的,谁曾想秦月不仅不招待见,反而还要被人家赶出蓬莱岛,这林家是要与秦府过不去吗?
柳权一刻也不想多留,领着两位姑娘即刻就要启程离岛。
“你们不能带走她!”突而一声音响起,随之空气里飘来一股浓烈的酒气。
众人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却见林泽拎着个酒坛子摇摇晃晃走了过来,那酒坛子里不断地洒出些酒来。林泽一身酒气,他端起酒坛子咕噜咕噜又喝了一大口,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柳权回首望着林泽,眼前这人衣衫不整,发丝凌乱,面上污秽不堪,青须肆意生长,活脱脱一个落魄公子哥儿,竟瞧不出了从前的半点潇洒模样来。柳权还以为他是为坟墓里的女子才落魄成这个模样,心里只道他是罪有应得。
林成觉在一旁见了林泽如此模样,气得是吹胡子瞪眼睛,只恨自己孙子不争气,竟因为两个女人落得这般地步。
“你们……不能带走她!”林泽伸手指着秦月,醉眼惺忪望着她,他躲了这么些时日,今日听说秦阳派了柳权来将秦月接走,他便再也忍不住了。
林泽摇晃着走至秦月跟前,伸手想要拉她。秦月从未见过林泽这番狼狈的模样,心里难受极了,想来也是自己害了他。
“林公子……你别这样。”秦月咬着唇,说道。
听言,林泽呆呆看着他,突而大笑起来,道,“我怎样?啊?秦月,这不都是你逼的吗!”
一把拉过秦月,林泽将她拥入怀中,低头就要吻她,手中的酒坛子摔落在地,“嘭”一声碎了。秦月猝不及防,只觉着酒气扑鼻,眼瞧着林泽就要亲下来了,奈何自己竟是挣脱不得,秦月眼眶一红,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林公子,放开我家小姐!”柳权护主心切,眼见秦月要被侵犯,他也顾不得身份之嫌,伸手抓住林泽的肩膀。
林泽肩上吃力,手一松,秦月便趁机挣脱开了。
“该死的!”林泽异常气恼,转身挥拳冲向柳权,二人打了起来。
一行人根本没有料到林泽竟会如此过激,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只呆呆看着二人打得火热,却无人拉架。
“林泽,你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吗!”林成觉再次动怒,冲着林泽吼道。
“月儿是我的……是我的!你们谁也不能带走她!”林泽绝不让秦月离开蓬莱,而眼前的柳权就是最大的障碍。
思及此,林泽更是以死相搏,柳权怕闹出人命,始终不敢下狠手,身上却因此受了不少的伤。柳权开口让林泽冷静,对方却似没听见一般,下手越来越重,柳权只得边打边躲。
只可惜柳权退到一棵树前,再是无力可退了,林泽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额上青筋突起,眼睛里布着血丝,像着了魔一般。柳权紧抓着林泽双手想要挣脱,奈何林泽却是纹丝不动,手上使的劲却是更大了。柳权越发觉得呼吸困难,面色苍白,连话也说不出来。
秦月见林泽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急得俏脸微红,这一切皆因自己而起,也该由自己结束。她跪在了林成觉跟前,拜倒在地,怜玉未料到自家小姐会突然跪下,伸手便想要将她扶起来,秦月制止了她。
“林岛主,林公子会变成这样皆因秦月而起。”秦月低头哽咽说道,“秦月愿以死谢罪,求林岛主打死秦月吧!”
林成觉看着她,恨意骤起,抬手凝力便要往她天灵盖拍去。只是林成觉突然想到,自己的这一掌要真是拍下去了,那远在金安的秦阳必定不会饶过蓬莱,新帝初登皇位,秦阳乃大功臣,自己若在此时得罪了秦阳,只怕会引来更大的祸患。
如此想着,林成觉手掌缓缓放下,看着一旁下人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公子拉开,真想闹出人命不成?”
转身又对秦月冷冷说道,“老夫看在秦将军面上,今日暂且饶你一命。你今日便离开蓬莱,莫要再回来了,老夫不欢迎你!”
只是这个仇林成觉不会轻易就这么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会寻着机会报了这仇以泄己恨。
秦月额头触地,拜了几拜,谢过了林成觉的不杀之情。另一边,下人们掰开了林泽紧握柳权脖子的手,柳权死里逃生,正扶着树干大口喘气。林泽挣扎着想要挣开束缚,眼看他要再次发狂,林成觉一掌劈向林泽后颈,林泽顿时晕了过去。
“回岛!”林成觉跟一众人说道。
林泽被人背着离开了竹林,林成觉紧随其后。周小虎留在最后,他取出随身的小药瓶,递到柳权手里,说道,“柳大哥,这是蓬莱岛的丹药,专治跌打淤青的,你留着路上用罢!”
“多谢小虎兄弟了!”柳权咧着嘴道。
“柳大哥保重,一路平安!”周小虎抱拳,随即起身也回岛去了。
一时间,空旷的竹林便只剩了秦月三人。经方才一番打斗,山风吹来,这竹林更是无比寂静。柳权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秦月心里过意不去,让怜玉帮着柳权把药擦了。
蓬莱岛的药丹果有奇效,半柱香的功夫柳权便能起身活动了,他动了动手臂,活络了筋骨,随即吩咐怜玉扶着秦月,三人往那蓬莱岛的渡口缓缓走去。
即将离开竹林,秦月回身望了一眼陌陌的新坟,从此天涯陌路,她连陌陌的亡魂也见不了了。
蓬莱岛渡口,柳权带来的护卫早已在船上候着,见了三人便都迎了过来,“柳侍卫这是怎么了?”
看到柳权满身的淤青,护卫柳青冬不由问道。
“无事,路上跌的。”柳权不愿再惹麻烦,只得撒了个谎。
柳青冬不信,看向怜玉,怜玉开口便要说出实话,秦月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抢道,“柳管家的伤……的确是路上跌的。”
柳青冬性子急暴,若让他知晓是林泽打伤了他最敬重的大哥,他定会立刻冲上岛去找林泽拼命,届时又起一番争执,这责任谁也担不起。为免柳青冬意气用事,柳权故而说谎,他的这番苦心,好在秦月知晓。
“开船罢!”柳权吩咐下去,船舶缓缓开动了起来。
秦月立在船尾,望着蓬莱岛的渡口离自己越来越远,而渡口上连半个送别的人都没有。秦月心中明白,此番离岛,她今生是再也不会踏上这片土地了。也不知林泽醒来后发现自己不在岛上,他又会是什么反应?
“林公子,对不起……”秦月望着蓬莱岛,喃喃说着。
秦月不会想到,她与林泽这一别就是三年,待再次相遇,二人都是另一番光景了。
而那番光景,是谁也不会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