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东京汴梁城,人口逾百万,货物集南北,城内大街小巷,商铺林立,店贾充斥,楼馆遍地,在京官员要想谋得一处宅邸,并非易事。
司马皓初任少监,一无权二无势,费尽力心力才在西郊水门外赁了处宅子安顿下来,隔日一朝,甚是辛苦。此刻司马皓正在家中独自饮酒,指点酒壶例数神宗“勤政”,一发的将满朝文武逐一编排,忽听的院公来报,说是鲁国公曾公亮前来拜会,赶忙吩咐家丁院公准备酒宴,自己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常服,快步出门迎接。
鲁国公毕竟年事已高,从自己的府上到司马皓的府邸也要二十多里,虽说坐在轿中,但也觉得身心俱疲,暗自叫苦,心想莫不如当时差人将司马皓叫到自己府上,还能免了这番劳顿。
待仆从掀开轿帘,只见司马皓已然满面带笑,在他轿前揖手而立,口中称道:“鲁国公屈尊亲自前来,下官未曾远迎,还望国公海涵。”
鲁国公踱出轿外,用手搀扶司马皓:“同殿称臣,不必多礼。”
进得司马皓府邸,鲁国公四下环视了一遭,只见此处宅院虽地处偏僻,但院内布局却是别有洞天。但见得院中四个角落分别放置了一口大缸,庭院中间还挖了一个些小水池出来,池中还有几尾鱼悠然自得其间。鲁国公不禁问道:“司马少监莫非在此还要久居不成?做了这许多关窍出来?”
司马皓笑答:“下官闲暇之时研读子平法,方知命中喜水,所以才有此设计。虽不期久居于此,却也要借此平步青云。少不得劳心费力收拾一番。”
鲁国公微微点头:“司马少监如此年纪便能官拜少监,想来必是有些过人之处,老夫此番前来,正是有事想请教少监。”
“国公说的这是哪里话,下官必定知无不言。”
宾主落座,小厮们奉上茶具来。二人先是开了一阵呵会,待镣炉上汤滚了,司马皓便亲自点茶。鲁国公见状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司马少监是哪里的人氏?”
“下官乃太原人氏。”
“那司马少监可认得我府中仆从曾正?”
司马皓微加思索,答道:“认得,正是下官同乡。”
鲁国公端起面前建盏在手中把玩一番,待放下时手上加了一点力道,只听得一声脆响:“既然认得,那便好说了。且问少监,可是那日与曾正一同饮酒,席间说了什么?”
司马皓心中一惊,没想到曾正先发制人,但却不知曾正和鲁国公又是如何说的,便顺势答道:“下官糊涂,不知道鲁国公所指何事?”
“司马少监如何与老夫打起哑谜来?”鲁国公旋即双目一横,面露怒色:“官家今日赐了老夫一个恩典,少监未卜先知,几日前便告与曾正,可有此事?”
司马皓心中顿时了然,起身深躬一揖:“国公息怒,实不相瞒,国公今日殿上所得恩典,下官几日前夜观星象确已知晓。”
“老夫自天圣二年进士甲科及第入仕以来,曾任国子监直讲,诸王府侍讲、天章阁侍讲,虽不敢言博览寰宇,到也不是孤陋寡闻之辈,却从未见过似少监般如此通达天意之人。”
“国公如若不信,下官不妨再卜一事。”
“何事?”
“此番国公出任河阳节度使,一年之内必然因庆州叛乱一事,再次被朝廷起复,出判永兴军,官拜太傅后方可致仕。”
听司马皓如此一讲,鲁国公心中不禁愕然,如此言之凿凿,并不像信口雌黄,莫非这位司马少监果然有通达天意的本事?想到此处,语气不免缓和下来:“少监万万不可与老夫说笑啊。”
“下官不才,国公乃是当世治国能臣,下官斗胆道出天机,也是为了社稷苍生。”司马皓话音未落,只听得前院家丁叫嚷:“大事不好!有贼人!”顷刻间传来兵刃的撞击声和叫喊声。司马皓安抚道:“国公莫慌,随下官来。”连忙揽着鲁国公的腕子向后院疾步而去,而鲁国公也从腰间抽出压腰的短刀,握在手中。
鲁国公的仆从中虽有武功高强之人,但也仅仅能够抵挡贼人,却不能脱身救主。司马皓与鲁国公二人刚刚逃至后花园,便见四个大汉已然从后门破门而入。为首一人,手拿一杆双钩枪,其余三人手中各自一把眉尖刀,鼻口用黑布遮住,看不出样貌。
手持双钩枪的大汉看见来人正是司马皓,不容分说一个健步过来抖枪刺向膝盖,司马皓向边上一个侧身,虽然躲过一击,但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持枪大汉似乎意不在鲁国公,又是一枪刺向司马皓,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当”的一声脆响,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块石子,不偏不倚正打在大汉手背之上,大汉手一抖,一枪刺空。
待大汉回头观瞧之时,两个持刀人已经倒地不起,只见另一个持刀人已然纵身到了大汉近前。大汉微微一怔,来人摆刀就劈,大汉急忙横枪相迎,只走了三四个回合,大汉肩头、手臂已经连中两刀,刀口倒也不深。
大汉虽是武艺不济,到底还是高手,看出此人若不是顾及鲁国公、司马皓的安危,开合再大一些,自己恐怕早已断了一臂。于是虚晃一枪掉头就逃,可谁知刚奔出数步,只觉得小腿一凉,而后一阵剧痛,双腿正被眉尖刀砍中。一句“不妙”还未出口,脚下一软便跌倒在地。此时持刀人已经来到身边,一脚踢开他手中大枪,将眉尖刀抵在后心上,伸手从腰间取出一条绳索,驷马倒攒蹄来绑大汉。
就在这时,墙头突然射来一箭,持刀人拧身向旁边一跃,紧接着又一只箭射来正中大汉脖颈,顿时鲜血喷涌而出,顷刻丧命。持刀人再向墙头望去,已不见施放暗箭之人踪影,只听见院外一声响箭,前院贼人纷纷逃散而去。
待仆从们赶到后花园时,司马皓正鞠躬搭揖,向鲁国公请罪,鲁国公却也不理睬司马皓,只是问那持刀蒙面人:“请问壮士何人?”
蒙面人除去黑布,来到鲁国公近前深施一礼,答道:“小道乃是华阳子门人,姓施,道号存一。奉师傅之命下山,助我师兄效力朝廷。”边说边看了看一旁跪在地上的司马皓,“途中偶遇这伙贼人,偷听他们谈话,方知要加害师兄,便乔装混入其中,以便见机行事。”
“施肩吾真人若尚在世上,想来也有三百余岁了?”鲁国公心中甚是诧异。
“恩师已得金丹大药,可假天年。”
“原来是施真人高足,难怪有此等通达天意的本领,”鲁国公听施存一一番话,再加之适才所见所闻,倒也有了几分确信,便转身将司马皓扶起,“司马少监不必多礼。想来是老夫怠慢了。”又问施存一道:“道长可曾知晓这伙贼人是何来历?”
施存一摇了摇头,“小道并未探得。只知这伙贼人为数众多,似乎背后另有主使之人。”
“无妨,我这就命人通知开封府,查验这三具贼人尸首。若探得蛛丝马迹,便可命人勾摄来余党,届时自然明了。”鲁国公此话说的虽是风淡云轻,但却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片刻过后,便拉着司马皓走到一旁,低声道:“上朝之时,你我二人只说有贼人入府抢掠,被护院家丁斩杀即可。后续之事,老夫自有安排。另外明日可否请司马少监到我府上一叙?”
“下官自当听从国公安排。明日申时过府叨饶国公。”
不多时,开封府派人来到司马府,填了尸格,提走了尸首。只留下了几名差役在府外值守。司马皓恐有变数,也不敢多留鲁国公饮宴,便毕恭毕敬地送走鲁国公,命人整理好前院。
见府内并无外人,司马皓便命人将酒宴端了上来,叫来施存一,遣散了身边的仆从,便低声问道:“今日这伙贼人,存一确实不知来历?”
施存一面色突然一沉,双手握了一个子午诀:“福生无量天尊,今日毙命的乃是几个江湖人士。若说来历,委实不知,只道是来虏走师兄的。”
“莫非是师傅要虏我回去?”
“师傅从未与我提及此事。此番我能偷下山来相助于你,皆因师傅此时未在洞府之中。”
“若非师傅,还会有何人?”说罢司马皓掐指一算,大局伏吟,眉头更是紧锁不舒。
“恐是师兄你泄露天机在先,有违天意,才有人作此打算。”
司马皓仰天长叹一声:“乾德年间,师傅命我下山辅佐朝纲,此乃顺应天意,匡扶社稷。如今社稷将倾之时,我再入仕为官,怎么反倒成了有违天意呢。”
施存一筛满了两杯,把了一盏来敬司马皓,“师兄无需惆怅,当年伯阳父夜观乾象,妖星隐伏于紫微之垣,恐国家更有他变,告于宣王,尹吉甫是如何作答?”
“天定胜人,人定亦胜天。诸君但言天道而废人事,置三公六卿于何地乎?”
“正是如此,我等修真多年,修性为知天机,修命为假天年,细细想来,均是‘人事’,此番借这人定胜天,证吾道法。又何尝不是天意!”
司马皓长叹一声:“也罢!这天命、人命到底孰主孰宾,孰君孰臣?不证又怎能知晓。”随即压低声音说道:“你明日还要随我去一趟国公府,我们要与昔日的师兄——李文英叙一叙契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