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烛翊篇·五
当烛翊回到天界，将人界遭遇妖魔攻击的事情上报，却把遇见少年的事情偷偷隐瞒下来。
毕竟那小妖怪还太弱小，危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算给他胆子……怕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罢。
上神遇袭之事一出，倒是得到了不小反馈，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倒是烛翊有些受宠若惊，她这根狗尾巴草，何曾享受过这般瞩目待遇？
在妖魔大举肆虐之前，三界生灵不分三六九等，哪怕缔忱遇上献媚的狐族，战将遇上妖魔，也并非全然喊打喊杀。
哪怕不算得融洽，也不至于草木皆兵。
一名战将适时上报，人界又传来蛇族作恶的消息。
先前蛇族出逃妖魔地境，驻扎人界，伺机祸害人族不成，又联合狐族为祸万赦山谷、残害虎族……如今又蠢蠢欲动，野心膨胀。
虎族与蛇族称得上是血海深仇，恰好机缘，虎族唯一后人被凉施救下。
烛翊一听，看热闹不嫌事大，当即带着白虎就前往蛇族巢穴，试图将蛇族逼回妖魔地境。
而抗命不从者，就干脆抓给炼药仙作药引罢。
烛翊将事实想得圆满，一路上自发与白虎比试，看彼时谁的兜里抓的数量更多。
白虎一脸淡漠，却也没有拒绝。
于是，受着烛翊与白虎的追赶，蛇族争相大逃亡，最后四散奔逃，烛翊二人也只好分头去抓。
烛翊与白虎走散后，她看着些妖怪们混同蛇族，一齐返回燎域火海。
烛翊吃惊，按理说有了镇焱契的镇压，燎域火海更当难进难出才是！
她追赶而去，却看得具有飞行能力的妖魔，又或者自持道行高深者，便不将高温抑邪的燎域火海放在眼里。
残余的几条蛇类一窝蜂混着妖魔进入火海当中，拥挤之际，恰与黑衣少年撞了个满怀。
少年身佩腰佩饰品，试炼飞行也并不熟练，甚至有些急于求成，急着想脱身火海，却对刹那发生的意外毫无应对能力。
眼看着少年就要跌入火海，烛翊耐不住性子，不惜暴露自身也要抢先出手，拳掌一挥，强行平息住滔天的巨浪火焰。
刹那，蛇团从兜里掉出来……烧了个干净。
烛翊来不及抢救“药引”，只得抓起少年，踩着火浪平息的瞬间，撺掇着冲回界外。
而这一来一回，便让方才的蛇类趁机逃了回去，苟延残喘。
烛翊携着少年来到人界交界处，此地连绵高山拔地而起，到处皆是悬崖绝壁，空气稀薄。
少年满眼皆是火光，本以为小命就此葬送，不成想眼前辗转，却看见了心心念念的云中月。
这现实的反差，令他措手不及。
少年既诧异又欣喜，落了地，朱红的唇微微扬起：“姐姐……？”
扭头却瞧见烛翊背着火星子燎着衣衫，烫得鬼叫抓耳挠腮，只得连连在地上打滚，这才将身上的火熄灭。
烛翊狼狈地很。
而后少年在自己面前，骤然沉默……她只觉自己的老脸有些挂不住。
“可惜了。”烛翊抠抠脸皮，不为别的，她若是能再多抓五条……就可以超过白虎的数量了。
烛翊自言自语了阵，一看少年仍旧低着头，只得反过来语重心长的教育开口：“呔，男子汉大丈夫总低着头作什么？地上能捡着铜板吗！”
烛翊端着一副模样老成，实际顶着一头被火燎完形同枯槁的长发，一身破烂衣裳……说出的话，也着实没什么信服力。
少年将唇角又不由得扬起些许，只得将脑袋埋得更低些，才能堪堪掩住笑意。
烛翊局促了阵，抓抓头，只得更严肃了语气：“你，把头，抬起来……！”而后自己原地跳脚，“哎呦这不是没让你烧焦呢嘛！”
“嗯，姐姐说得对。”少年绷住了笑意，睫羽扑朔，“蒙姐姐救我两回，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咦？”烛翊将眼前少年左右望了望，没有了妖邪的气息，觉得他好像比起原先有什么不一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烛翊拍拍身上的灰，摆了个自认为端正稳重的姿势，就地一坐：“说起来，小妖怪，你方才一个人在那火焰堆里作甚？总不是冻着了，想取暖罢。”
眼前女子模样看着并不比自己长多少年岁，却在他勉强特意摆出老成模样，着实违和。
少年仍旧笑笑，窄长的眉眼微弯，配着红唇，透出些许艳色来：“姐姐说笑了……是我想，变得强大起来。”
强大到，他一人就足以独揽一切。
“唔。”她支着下巴，拍拍他的肩，“少年郎，有志向是好事，我颇为欣慰啊！”而后又连番打着哈欠，看着就要酣睡过去。
她好像就是这么一副散漫的性子，哪怕下一瞬妖魔攻上跟前，这一秒，她仍能不动如山的睡上一觉。
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真好。”少年轻叹，说着令人不解的话语，“真想像姐姐一样。”
“像我？”烛翊瞠大了双眼，揽起双膝，而后毫不矜持的哈哈大笑，“像我有什么好处？你怕不是想惹得众嫌罢？”
她虽没有惊绝世人的倾城容颜，也不似美人一颦一笑皆为动人，可那眼瞳黑白分明，悲喜全然写在脸上。
这浑圆的双眼弯成一道月牙，笑靥明媚而清爽，教明月相比都多显做作，甘愿沦为陪衬。
刹那的温度融进了他的心底，好似春暖花开。
夜幕中，隐隐绰绰的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少年胜雪的容颜上，风声垂落枝叶，将他的话语连同心事一并遮掩。
他轻声道：“众嫌又如何……这样，就只有我在姐姐身边了。”
……他何尝不想独占身侧？
烛翊掏掏耳朵：“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少年笑着摇摇头，“大抵是些胡诌的话，莫要放在心上。”
却见烛翊忽而蹲身起，少年心跳漏停一拍，她却凑近了他的脸，而后……一把掐住了他的脸。
“诶，你要不要笑一个看看？”烛翊忽而歪着头笑。
事发突然，少年茫然怔住，待烛翊又重复一遍，他便顺从着弯起了唇角。
于是乎，看着烛翊双眼亮闪闪着，她毫不吝啬赞美言语，咂咂嘴道：“你这少年郎，不比血气方刚的战将，却别有一番风味。”
她放开了他，好似细细品尝。
少年眉眼更弯些许，婉转着嗓音问：“姐姐可喜欢？”
“只要是漂亮的事物，我都喜欢，不忌口，不忌口！”烛翊毫不顾忌的摆摆手，在她看来，美色即为正义。
“毕竟，相由心生嘛！”她把话说得底气十足。
“妙极了，姐姐说得都对。”少年附和，又道，“今后，还能在何处见到姐姐呢。”
烛翊想了想：“有缘的人天涯海角都会相逢，不过这世道乱得很，像你这小妖怪，还是保住性命来得要紧。”
此时她不知，他这小妖怪在未来便会祸乱世道。
少年问：“以修可以认为，是姐姐在担心我吗。”
“嗯，你我算得投缘。以修？”烛翊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这便是你的名吗，听着不赖。”
说罢她便起身，揉揉眼睛道：“我要走啦，此地不能久留，你也快回去罢。那些个赖皮蛇的，丢了就丢了，我去找肆姑娘啦。”
看少年怅然若失，烛翊又拍了拍他的头，跟上一句：“下次若是再见你，你可别先被战将啊兵卒的抓去了……毕竟像我这般强大而美貌的存在，也不是时刻都能及时赶到的。”
少年跟着点点头：“好。”
看着烛翊踏云乘风而去，他只在心上小声呢喃：“可比起名姓……我却怀念姐姐看着我面露惊喜，唤我……小乖乖。”
烛翊不比他模样年长，不比他性格沉稳，却只有她能令少年眼底温暖依存。
他记着姐姐喜欢自己的容貌，便存在它。
而烛翊扭头便寻下一个美色而去，那是个白发的冷艳美人，与自己的热烈大相径庭。
肆潆沭为人公事公办，说什么做什么，多余的言行一点儿没有，令烛翊倍感无趣。
要不是看她长相惊艳脱俗，倒不至于令烛翊去耐着性子应和。
在烛翊白虎二人的施压下，蛇族溃不成军，终以败回妖魔地境告终，却仍对二人怀恨在心。
若寻着机会，势必要伏击出手。
黑衣少年稳坐“魑”字位上，哪怕实力不足，也有兄长的地位作为帮衬，听得无数消息。
他仍记得，她不喜欢杀戮。
于是少年特立独行，制止蛇族的行为，又派遣手下妖魔令蛇族行踪暴露在视线之下。
这便是当下的少年，所能做的全部了。
他无法凭一己之力，掌控一切，他只能远远观望，看着她处境安全。
那日，少年恰好见证天界漾临现身眼前，救下烛翊。
是漾临听闻了妖魔蠢蠢欲动的消息，明明担心烛翊安危，却又装作毫不在意。
霎时黎明，清风洋洋洒洒，伴着一道月光身影从天而降，仅持一柄折扇，令周围妖魔无不畏惧。
这一来一往，漾临救下烛翊，烛翊便有几分相信了凉施的话。
“他的身上……定是种了蛊！否则怎么迷得我五迷三道的……”烛翊忽而双眉一竖，“喂，你怎么来了？”
“闲的。”漾临嗤笑，“怎么对付几条赖皮蛇，还险些中了计？”
“……”她立刻收回了方才的所有好感。
随后烛翊与漾临离开，少年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若是他拥有这份力量就好了。
可此时的他，借助器具才堪堪学会了飞行，这令他深深低下头颅。
借着这个契机，少年逐渐发生转变。
因为鵼梧的力量此消彼长，他便从兄长身上摄取力量，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在妖魔面前，少年何来的乖巧形象？分明又是一只帝王妖物。
铃啷之声作响，万妖伏首，只见来人唇角噙着笑，森然之气荡漾开去，启唇淡淡道：“万妖皆听我号令。”
“违者。”
“死。”
这场面，怕是烛翊见了，都要擦擦眼睛叹一声惊疑。
而后二代鵼梧出世，引起骚动，烛翊携四兽代表世间四方，前来助阵。
四兽合体一击，将二代妖兽灭杀。
从此四兽封位，青龙卿尘也上天界为仙，龙妹卿奚自小跟在兄长身边，卿尘便为妹妹拒绝了成仙的机会。
最后在烛翊的权衡之下，破例让卿奚也上天，常伴兄长左右。
这本是好意，却没成想带来无数麻烦。
仙神为绝后患，将二代鵼梧用于寄生的蛋，也搜寻出来消灭干净。
这一系列任务都完成的无比丝滑，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连烛翊都感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莫不是妖魔听了她的赫赫威名，都打心底里怕了她？
于是她从容阔步进入妖魔地境，全身而退，却独独将少年忘了个干净。
天界得以一时安稳。
胤沅曾见过青龙白虎的三人行，私下与烛翊吐槽，接着便是卿奚惹来的无数争端。
结果屎盆子……都扣在了以往劣迹斑斑的上神烛翊头上。
烛翊成了冤大头，放眼整个天界，却只有漾临为之发声。
他道卿奚的摔伤与烛翊无关，因为事发当时，他与烛翊在一起。
烛翊颇为震惊的看着他，却没有出声反驳。
天界炼丹炉的炼药仙，发现自己丢了好多丹药，皆是些修为大补的药。
失窃后，月下老人表示烛翊曾来过，烛翊便又蒙上了冤屈，还是漾临替她说话。
他一掀眼皮，一语中的：“那如何会是她？她成天好吃懒做，谁人见她修炼过？可真是抬举她。”
“……那我可真谢谢你啊。”烛翊绷起笑脸咬牙切齿。
“嗯，不客气。”漾临窄着眉眼淡淡道，“如若不然，取来凉施上仙的澄心镜，一看便知。”
这是个好主意，众仙七嘴八舌的应了。
而后澄心镜一亮，果然证明烛翊此言不假。
可既然事情不是烛翊所为，那究竟是谁人偷走了丹药呢？
炼药仙从角落里寻出一根白羽。
兵卒这才想起，近些天，有只白鸟频频出入天界，想来与此事脱不开干系。
只因看管的兵卒以为那是天界的鸟儿，便不对其多留意……毕竟在妖魔地境，如何能生出这般洁白纯净的羽毛来？
于是，真相大白，还烛翊一个清白。
最后，烛翊别扭着与漾临道谢，漾临却扭头就走，留烛翊一人闷声挠头：“……好险……差点就爱上你了。”
一日入夜，夜空之中划过一道流星，烛翊追赶而去。
如果对流星许愿能够成真，她愿善待天地，天地同样馈赠于她。
她愿以小爱换大爱，划得来！
“……如果这天地之间不包含漾临，那就更好了。”烛翊言不由衷的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