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烛翊篇·四
缔忱是三神中，是最后一个在山海云层中，寻得弥天石回来的。
于是三神寻回三物，镇压三界，恢复了昔日的安稳后，缔忱选择闭关。
漾临也在听了某些言语后，无法直视烛翊，也闭门不出。
而地界妖魔蠢蠢欲动的事项，就已经落到烛翊的头上，让烛翊去安排并处理事宜。
烛翊路过南方森林，恰好被鸢迩招揽下来，她们向来一见如故。
烛翊由火光而生，而鸢迩身为朱雀后代，自然也眉飞色舞中，夹带满腔热情。
鸢迩曾这么形容二者的缘分：“世人称我族朱鸟，展翅高飞时周身簇拥火焰，而你名姓二字，恰有火有翅膀，不恰与我登对？”
烛翊深以为然，点头称赞：“此乃命中注定也！论谁人都别想拆散你我！”
而在鸢迩得知今日烛翊又是要事在身时，满脸失落。
鸢迩也答应下来，会帮着留意人界的动向，及时汇报。
随后，烛翊在人界到处查访妖魔的不安定动作，记录在案，多时，便发现有一道来自异族的目光，始终遥遥跟随。
是黑衣少年拜托他的伴生黎鸟，将自己带去人界，这才挤进了她的世界。
少年遥遥追寻着她的步伐，来到了一片树林里，然视线一转，却不见了烛翊的身影。
少年仓皇环顾四周，茫然的团团转。
这一切被烛翊尽收眼底。
她躺在了高处严密的枝叶里，四仰八叉歪着头，咧嘴道：“喂，你是在找我吗？”
她得意的挑了挑眉，欣赏着少年的反应。
少年果不其然被吓了一跳，尾随被搬到了明面上，无所适从的退后开去。
他答不上话来，刹那红晕浸透了他那张白雪般细腻的肌肤，刚想逃跑，又被烛翊截住了退路。
烛翊还以为会是什么洪水猛兽，为了报复她而来，结果一看，是一只发育当中的小羊犊。
小羊犊半晌挤出一句话来：“我想……见你。”
“稀罕啦？”烛翊倏地怪叫一声，像是听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在树上展颜大笑，“切莫被天界的人听去了，教他们笑掉大牙！那些个老古板皆躲着我走，为何？诶，小小妖怪，你为何不怕我？”
烛翊是个自来熟，又有乖巧无害的少年能陪着聊上两句，话匣子便打开了。
“怕从何来呢……”少年低着头，细密的睫羽微颤，“因为姐姐……很好罢？”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脸皮太薄。瞧瞧，没说上几句话，这脸就红过了几番。
这令烛翊觉得新鲜，逗弄他也成了趣事一件。
眼前少年不像妖魔地境里走出来的凶恶妖怪，因为他的眼神太过澄澈。
没去深究他如何在凶恶境地中存生，烛翊忽而在树上伸了个懒腰：“诶，小妖怪，接住我呀。”
少年疑惑抬头。
却看着烛翊打个哈欠的功夫，便纵容身子向一边偏落开去，从树上猛地下坠！
一瞬间，少年面如白纸，心跳都快骤停。
他连忙扬起双臂，喉咙口堵得紧死，愣是发不出一声叫喊。
刹那风起，专属女子的柔软长发簇拥着他的脸，而后二人摔作一团，双双滚下山坡。
心跳。
升温。
这是他第一次，与心中的神明相拥。
烛翊是个小疯子，做事全然不考虑后果。她支在少年身上，肩上还散漫的挂着衣裳，看着少年大气不敢喘，而后抓着鸡窝头坐起身来。
她似是觉得很有趣，于是开始哈哈大笑。
而少年怔怔的，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女子，一切都像在做梦一样。
大抵，是他喝下百斤千夜醉，都不敢梦到的场景。
烛翊向来不拘小节，双臂往脑袋后一枕，就地躺倒在山坡上，任细长的草儿撩拨着她的脸。
她随手撸起衣袖……搓了搓鼻子。
少年觉得稀罕，也学着她方才的样子，歪着头。
一个躺着，一个坐着，烛翊忽而奇怪看他：“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想杀我？”
少年惊恐，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引得烛翊再次哈哈大笑。
她随手从发间撩下一片树叶，透过光，在指上端详了阵，道：“瞧瞧，连片树叶都比漾临性格规整……这面上一套背后一套，谁爱猜教谁猜去罢！”
少年不知道烛翊与漾临的恩怨情仇，也不知道是漾临的闭门不出，让烛翊憋了气。
他只顺着她的话理解，让姐姐讨厌的人……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烛翊吐槽个痛快，少年负责附和点头。
午后的阳光漾得眼睛发困，说够了，乏了，烛翊便闭眼休息。
看着她的睡颜，少年便心跳不止。
烛翊闭着眼，忽而冷不丁开口：“诶，你可知天界的人，如今若是遇上了妖魔，都是要灭个干净的？”
“那……躲起来？”他试着征求意见。
烛翊忽而就地坐起，撸起袖来，滚圆的双眼瞋着他：“喂，你这小小妖物，怎的将我排除在外，这不是小瞧我！我现在就能将你灭个干净！”
“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少年连连摆手，担心她生气，表现得更是苦恼。
他是不是该配合她，逃一逃？
可他要是跑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她。
刹那寂静，烛翊却能读得他的心声。
烛翊怔住了，她听读心声的能力天生很弱，不比漾临，她的能力只对心境澄明者才能勉强起作用。
她支趴在山坡上，露出探究的目光，伸手按住他眉心的红印。
少年不躲闪，只是接连移开视线，这逐渐杂乱的心声让她再听不真切。
她打了个哈欠，索性作罢：“还是睡觉来得自在。”
于是，烛翊蜷起腿一窝就是两个时辰，待到夕阳西下才转醒过来。
而从始至终，少年都好脾气的蹲在她身边，这画面想来也是岁月静好。
临走前，少年扯住她的衣袖，轻声道：“如果天界来了人，就要……躲起来，但是姐姐……不用。”
他始终记着烛翊的一颦一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分毫不差。
这小妖是在向自己解释？烛翊听着他的只言片语，抓着不堪大用的脑袋想了半晌，倏地顿悟过来：“啊……你是那只奶团子？”
她比了比少年的身量，又比了比自己：“都长这么大啦……”烛翊的语气显得颇为感慨。
少年轻轻一笑。
她重新审视眼前的少年，身穿着古朴黑衣，却衬得肌肤愈发雪白，这朱红的唇，眉眼又生得秀气……真像个女孩子。
烛翊不由得羡慕起来，又道：“若不是你身上的妖魔怨气，我倒真认不出，你是生在妖魔地境的小妖怪……除此之外，你与人界的孩子，也分毫不差罢。”
这随口的一句话，少年便记在心底。
姐姐不喜欢他身上的气息，他便与姐姐独处时，将气息都藏起来。
日日受着正阳刺目的照耀，只为姐姐一刹笑颜。
此时的烛翊并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就是上古鵼梧妖兽的后裔。
因妖兽之力世代相传，向来都是适者生存弱肉强食，而此消彼长。
因此，兄长若妖力盛，弟弟则衰。
烛翊并不知道，以少年的能力，修炼本就是太过困难的事，不然也不会修炼上百年，只能以幼兽模样世人。
如今为了靠近她，耗尽心力才得如今结果。
烛翊更不知道，自己在少年心里，远比想象得更重要。
哪怕他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却从不敢直呼开口。
他身为妖兽，是肮脏的。
好似从他口中唤出性命，都视为越矩，生怕玷污了这份光洁。
少年一直目送着她安全离开，这一别又是多年。
直到兄长压榨人族资源，又四方集结妖魔，蓄意造反，烛翊只得下界，得忙得团团转。
……令少年与她再一次相遇。
这次，烛翊的步伐停在了东方，少年也跟着烛翊来时的路，到了人族境地。
在天界的关照下，人族皆安稳的生活着，集市里满是吆喝声，烟火气很旺。
人族的少女们喜欢穿着心仪的衣裳，将长发各种编出花儿来，或是涂脂抹粉，或是买上一盒小小的口脂……哪怕端在手心里望着，都能欢喜许久。
他也想姐姐能这么开心。
可他不知道姐姐喜欢什么。
少年扭头一看，摊位上的大娘正四处招揽着生意，摊上摆着好些簪花首饰，教他一眼相中了那只镶着碧绿翠玉的发簪。
于是他三两下将野果啃食干净，将果核变作银两，学着人族的模样，将银两与货品进行交换。
这在人界，称之为交易。
大娘双眼发着光收下了眼前的银元宝，将少年全然当做了财主，招揽着多买些回去：“哎呦，一看你这孩子就懂事，可是要买去给自家娘亲？不妨再多看看，这都是上好的品相。”
少年摇摇头，只望着手中的翠玉低声道：“姐姐救了我……我就想把能想到所有的好，都塞给她。”
他窄长的眉眼微弯，像是说了一个小秘密。
什么冰雪消融、草长莺飞，这世间的所有美好，本该只为她一人存在。
最后，少年挑选了一盒口脂，神使鬼差的，伸出指尖在掌心碰了碰，落下一点红印。
这颜色与姐姐相配，热烈而明媚。
人界传闻，若男女掌心相对，烙印下相称的朱砂，就会生世相伴……不离不弃。
与姐姐拥有同样的色彩？想想就令人窃喜。
可再后来与烛翊的相遇，她却是不怎么开心的。
一片青山绿水中，她懒洋洋的躺在湖泊边，身上弥留的血迹就这么浸在水中，丝丝漾开。
少年以为她受了重伤，刹那魂都飞了，哪里还顾得上口脂与首饰。
少年本将自己的气息隐藏了，直到冲当到烛翊身前，烛翊这才起身解释：“我没事，都是别人的血。”
她摁住脑袋，似是有些笑不出来。
“姐姐没事就好。”少年重重松了口气。
他本想献宝似的将礼物送到跟前，换烛翊一笑，却发现鲜红的口脂落了地，将发簪染上血色。
教烛翊一看，拒绝了礼物。
她方才结束了一场妖魔的追逐，不得已将之击毙。
这是她第一次双手染满鲜血。
少年表示理解，虽然失望，却未过多的表现出来。
少年自此记下了，姐姐不喜欢杀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