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晚饭,俺在院子看喜姐“打鸡”(就是踢毽子,父亲又叫它为“燕子”,俺问咋叫燕子?燕子哥跟他啥关系?父亲说:“称为“燕子”,是因为有诗句“踢碎香风抛玉燕”)俺不懂,但俺还是喜欢叫“打鸡”
喜姐技艺高超,可以旋转踢、脚尖和膝盖交替踢、毽穿圆环(即从两手围成的圆圈中穿过)、远吊、近吊、高吊、前踢和后勾,还可用头、肩、背、胸、腹代足接毽或毽绕身不堕等
俺看的眼花缭乱,惊叹不已,俺看的正起劲时,喜姐却停了,望着门外,俺顺着喜姐目光向外看去
燕子哥低着头在门外站着,身旁站着一位衣衫褴褛的妇人,两手环抱在胸前,胸前破布条动了动伴着轻微的咿呀声,原来怀中抱着婴孩,不仔细看还以为这妇人只是为了遮羞
俺看到燕子哥回来了,上前拉着燕子哥说道:
“燕子哥咱们一起玩打鸡,喜姐踢的可好了”
燕子哥低着头站在原地也不动,也不说话,喜姐转身叫了父亲出来
那妇人在见到父亲时,紧了紧怀中的孩子往燕子哥身后躲着,似乎很怕见到父亲一样
燕子哥低头对妇人说道:
“别怕,这是俺东家,是个好人”
那妇人依旧躲在燕子哥身后,偷偷打量着父亲,父亲也在观察着妇人,无人说话,场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直到喜姐出声提醒:
“燕子恁咋这么晚回来!东家让恁找奶娘也木找来,该罚”
父亲转头板着脸看着喜姐问道:
“罚他啥?”
喜姐见父亲脸色不善,支支吾吾说道
“东家恁说咋罚就咋罚”
父亲笑道:
“行了,恁别替他打马虎眼了”
转头对燕子哥说道:
“恁身后这人可是恁找来的奶娘?”
燕子哥回父亲话:
“是的,还请东家责罚“
燕子哥说完跪在地上一副甘愿受罚的表情
身后的妇人见燕子哥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的说道:
“这位老爷,恁不能罚这位小哥”
“他是俺恩人,恁要罚就罚俺吧”
妇人说完眼睛一闭,也跪了下去。
父亲朝喜姐使了个眼色,喜姐立马上前拉起跪着的俩人,拉了几次才将妇人拉起
站起身的妇人喘着粗气,似乎那一跪用尽了所有力气
父亲看在眼里说了句
“去吃饭罢”
俩人站在原地不动,喜姐催促道:
“愣着干嘛,东家说了先吃饭”
燕子哥这才抬起头感激的看了眼父亲,父亲冲他点点头转身回屋
其他人见父亲发了话,有人搬来了椅子,有人盛来了饭食
妇人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拿着碗直接往嘴里倒,恨不得将碗给吞了
喜姐盛了一碗又一碗还不够,喜姐还欲去盛,方伯见了连忙制止说道:
“这人饿久了,不能这样吃,会撑死的”
喜姐不听,拿着碗还要去盛,方伯恼道:
“咋啦,俺的话都不听了”
“知道恁们看人家可怜,可恁们这样是害人家,撑死了咋办?恁们谁负责?她怀里的孩子恁们养?”
喜姐拿着碗看着那妇人,又看看方伯不知道咋办,站在原地打转
那妇人开了口:“谢谢妮子了“
又对方伯说
”这老伯说的对,饿的久的人吃多了会撑死,俺以前也见过因为饿太久的人吃太多被撑死的,幸好今天老伯拦着,不然俺只怕要被撑死了,谢谢恁”
那妇人起身朝方伯弯下身子作揖表示感谢,随后朝每一个人弯腰作揖口中说道:
“谢谢大家"
说罢,那妇人便扯开上衣,露出雪白的奶子给怀中的婴孩喂起了奶水
呀~喜姐惊叫一声,快步跑到妇人身前挡住众人视线,其他几个姐姐也跑到妇人跟前围成一个圈将妇人挡的严严实实。
方伯转过身去,燕子哥捂着眼睛
有些小哥五指张开透过指缝的眼睛滴溜溜乱转抻长了脖子朝圈中看去,可惜那妇人被几个姐姐围的严严实实的,他们啥也看不着,几个小哥长叹一声
“哎呀~”
方伯上前一人踹一脚骂道:
“毛都木长齐的熊蛋,在看挖恁的眼”
几个小哥这才一哄而散
喜姐对妇人的举动不满,说道:
“恁怎么这样啊!这里还这么多人呐”
那妇人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衣服
“俺这衣服还有哪里没漏的,现在能活着就不错了”
喜姐:
“可这样总是不好”
那妇人问道:
“听说恁东家还有俩个娃娃需要奶水?”
喜姐回道:“俺那小小爷可怜,刚生下来就没了母亲”
“早些时候来了个奶娘,月例要3块银圆哩,俺东家也答应了”
“可那奶娘听到俺东家说先喂奶,那奶娘撒腿就跑”
“奶娘跑了,俺东家就让燕子去在找一个奶娘回来,这不恁就来了”
“恁是哪里人?”
妇人:
“俺是豫西新安人,俺们在豫西有几百亩良田”
几个姐姐惊呼出声,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妇人,怎么也想不到面前这妇人原来这么富有还以为就是逃饥荒的。
喜姐问道:“那恁怎么跑到俺们这来了?”
妇人:
“白天不敢离城,晚上怕闻狗吠;听到枪声,人人打颤”
喜姐身子颤抖害怕道:“又打仗了?”
妇人:“土匪!俺们那里本来就一直都有土匪,刚开始都是些小股土匪,一个个面黄肌瘦,手里都是拿的锄头,有些连锄头都没有,不成气候的
“可现在南边跟北边又在打仗,无人剿匪,这几年收成不好,土匪突然暴增,俺家的佃户全成了土匪”
“人人都成了土匪,喊着杀劣绅,劫富济贫的口号,他们之前只敢晚上劫掠,后来光天化日之下也敢烧杀抢掠”
“俺住在城外的父母兄弟无一幸免,连个尸首都找不到呀”
妇人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他们通过来往的货物里面夹着枪支弹药,买通守城士兵,里应外合之下攻进城里,城里大户人家,富户被屠戮殆尽,财物抢劫一空”
喜姐:“那恁是咋活下来的”?
妇人:“俺家长工念及旧情,放了俺母子,可俺老爷被枭首示众挂在城墙上”
“俺出了城看见一路都是死人,俺吓坏了也不敢一个人走,俺跟着难民一路逃”
“直到逃到这里,俺观这里戒备森严,城墙都比别的地方厚些,城门口还贴有告示,城楼上还挂着土匪的头颅,俺知道这儿是安全的,俺便不走了在,这城里乞讨为生”
“今天遇到燕子小兄弟到处打听谁家愿意做奶娘,俺一想这可能是俺活下去的机会,俺便缠着他,他被俺缠的无法便带俺回来了”
“恁们不能怪燕子小兄弟,都是俺逼他的!恁东家不会”…?
喜姐:
“恁倒聪明的很哩!胆子倒也很大!不过倒是找对人了”
“俺东家热心肠的人,俺东家的地每年只收租一季稻谷,其他的都归佃户所有,有多少人都抢着种俺东家的地呐!俺们每天都去城东搭棚施粥的”
妇人:“收那一点地租,恁东家如何养活恁们这一大家子?”
喜姐:“俺们东家还一间布行呀,家里的长工都是在布行的,等到收棉花的时候一部分人就跟着东家去各地收棉花啦”
妇人:
“恁东家真是善人,菩萨保佑”!
这时喜姐看见丁哥领着刘郎中去到父亲房里,喜姐以为是小小爷病了
“呀~~,小小爷病了,俺要去看看”
喜姐拉着俺快步进到屋里,刚看见父亲,父亲便说
“去把那妇人带过来,让刘先生给她瞧瞧”
喜姐听罢知道小小爷没生病,老爷叫郎中来是给妇人看病的,喜姐高兴的答应一声,小跑出去,不一会便领着妇人进了屋,妇人先是对着父亲跪拜说道:
“谢谢善人”
父亲指着刘郎中说道:
“这位是郎中,让他给恁瞧瞧吧”!
妇人眼中含泪对着父亲又是一拜
喜姐搀扶着妇人坐好,喜姐接过妇人手中孩子,那孩子倒也听话,不哭不闹
刘郎中细细打量着妇人,问道:
“夫人年芳几何?”
妇人:
“正值桃李年华(20岁)”
刘郎中:
“可有哪里不适?”
妇人:
“并无不适,只是饿的慌”
刘郎中这才开始把脉,不消片刻刘郎中说道:
“夫人身子无碍,只是营养不良引起的脾胃虚弱”
父亲问道:“
刘先生,可要开些什么方子?俺让下人现在去抓药”
刘郎中:
“摇摇头,不用,夫人只需吃好,睡好,便足矣!”
刘郎中起身告辞,父亲手中拿着银钱,起身相送
父亲回来时直接进到里屋,出来时手上多了件棉袍,交给喜姐,喜姐会意,接过棉袍给妇人穿上
妇人穿上棉袍,又朝父亲跪谢!
父亲吩咐喜姐扶起妇人,父亲问道,
“恁从哪里来?”
妇人:“贱妾豫西新安张氏,夫家张万洪”………这张氏将自己的遭遇前前后后又给父亲讲了一遍。
父亲听罢唏嘘不已
“恁们豫西时常发洪水,土匪是比别处多些”
“太平年间有政府束缚,就是有土匪也成不了气候”
“可现在南边跟北边又在打仗,政府无暇顾及,加上天灾,人们吃不饱饭饿殍遍地不反才怪”
“只是俺没想到这次的匪患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可真是天怒人怨了呀”
父亲叹了口气对张氏说道:
“这豫东地区历来富庶,人人都能吃饱饭,土匪倒是不多,这里城墙也比别处厚实些,城外也设有烽火台可以第一时间预警”
“这里也还是安全的,恁可以在这里住下,刚好俺俩儿子也需要奶娘,恁就受累将俺俩儿子一并喂了罢”
张氏这一路担惊受怕,若不是怀中的孩子,自己早就坚持不下去,如今听到父亲管吃管住,娘俩有个落脚的地方,一时情绪激动昏了过去
父亲见张氏昏了过去,赶忙上前掐住张氏人中穴,过了一会张氏才悠悠醒来,挣扎着说道:
“东家,小爷在哪呢,俺现在就去喂奶”
父亲拦着张氏说道:
“恁现在身子弱,俩小娃娃也不急这一天两天的,等恁养好了身子在喂罢”
吩咐喜姐
“先让张氏跟下人们住一屋,等明天把空闲的那间房收拾出来让张氏住罢”
张氏道了谢,在喜姐的搀扶下回房休息去了。
此后张氏一直在俺家呆了8年,张氏的儿子早夭,没活过3岁,俺两个弟弟吃奶到6岁。
张氏在俺家第四年头嫁给了方伯的儿子
在张氏来到俺家的两个月后,俺趁张氏不注意,俺拿了把剪刀走到熟睡的弟弟身边,俺大叫一声,用剪刀刺中二弟额头,弟弟吃痛大哭,哭声引来刚从外回家的父亲。
父亲冲到俺面前看见是俺用剪刀刺的弟弟,父亲气急将俺一把推开,俺撞在屏风上歪倒在一旁,迷迷糊糊听到父亲哭着:
“祖啊,醒醒,都是父亲不好,忘了关心恁了,恁醒醒啊,父亲错了”
俺昏迷前听到张氏的哭喊声
“快叫郎中”
等俺醒来见父亲就坐在床头,双眼布满血丝,父亲握着俺的手说道:
“祖,父亲错了,不该只关心恁弟弟,忽略恁了”
“可那是恁亲弟弟恁也不该拿剪刀杀弟弟呀”
俺说:“都是他们害的俺没了母亲,他们要还俺母亲”
父亲:“傻孩子啊,恁跟恁弟弟都是恁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要是让天上的母亲知道了,恁母亲会生气的”!
俺低着头:“母亲知道了会生气吗? ”
父亲:“恁只要乖乖的,疼爱弟弟,恁母亲便不生气了”
俺说:“那母亲不生气了能回来吗?”
父亲:“只要恁听话,不伤害弟弟,恁母亲总会回来的”
俺开心的拍着手
“好啊,俺一定疼弟弟,一定听父亲的话!
此后俺对两个弟弟疼爱有加,令文因为被俺用剪刀刺伤额头留下了疤痕,俺对这个弟弟总是怀着愧疚,所以多宠爱令文,以至于令文最后惹下杀身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