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跌入低谷的运气
书名:长河涛影 作者:马驰千里 本章字数:4615字 发布时间:2021-09-05

当新年的喜气还未完全脱尽,当初春的寒气还依然凝结在这个荒凉的小山村的时候,武家岩村传出一条不好的消息,冯栓子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天冯清水非常伤心却哭不出泪来,他深深感到自责,感到无形的缺憾,他没有能完成他父亲生前的耿耿心愿,没有考上大学,没能离开这个穷山沟,更不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这几乎已经成了定局,成了遗憾的不可能。

书,他实在看不进去,他已决定不再复习。再说因为给冯栓子治病,家里又负债累累,光凭冯清河一个人和那几亩庄稼地是不可能还上的。

那一年,武二妮也不得已跟着她父母离开了武家岩村,胸口上贴着武学兵给她寄回来的那份勾勾码码的信。

冯清水看到了她无奈而留恋,失落而忧戚的神情,他看着她抹着泪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心头不免掠过一缕酸楚,不知是为人家感怀还是自我感同身受、顾影自怜。

该去的终归都会去,该来的自然也会挨过来。

二月二刚刚龙抬头就听小刚说要跟着三牛子在后山背烧木炭,那里有一个现成烧炭窑,是几年前三牛子跟着他父亲打的,现在虽然长满了蒿草,重新整理一下也就半天的功夫。再加今年供销社收购木炭的价格甚是不低,不由得使他们又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冯清水自打放弃学业和武学兵收购了一回松球后,虽然一直没有闲着,但并没有挣到多少钱,庄稼地里的事情又土又累,见不到明显收益,其他手艺又不会。就不容多想地加入了三牛子的烧木炭队伍。

三个不安分的年轻人就像三把熊熊燃烧的火把凑到一起组成了一堆旺火,说干就干,正月还没有过完就投入了披荆斩棘,热火朝天的战斗中。

修理好窑体后他们就一头钻进了山后背坡上那片黑压压的荆棘林中。

他们要小心翼翼地把每棵荆棘木上带刺的枝梢先撇去,这项工作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十分不易,稍微不小心,那些摆动的带着一寸多长长刺的荆棘的发颤荆梢就会很轻易地甩打到脸上,甚至眼上。

撇打去那些颤悠悠带刺的枝条后,还要挨近荆棘木的主干用斧头一根根将其与根部劈离开来,整成柴捆挑到窑前,然后整整齐齐地一根根将其紧紧竖立在窑里面,直到竖满为止。

他们整整干了半个月。

半个月来风吹日晒和荆棘枝条的挂扫使他们伤痕累累、七划八道、体无完肤。手上,腿上和脸上到处都是一道道一点点的伤痕破迹。

冯清水从学校里回来时那白嫩的肤色也无以幸免地镀上了一层金桐色,他们穿的衣服和裤子几乎被挂得衣无完肤,破了又补,扯了又缝。

但是,当他们看着竖满窑洞的荆木,欣喜之余不免又犯起愁来,如何点窑封窑才是重中之重,这是一项饱含经验技术的高难活,弄不好就会前功尽弃,或是烧成灰烬,或是烧成半生不熟。

三牛子虽然当年曾与他父亲烧过几窑,却从未亲自点过,无把握之下只得请他父亲来点。父亲年迈身体不好,哮喘特别厉害,他们只得用小平车把他父亲推来,在手把手的指导下才终于把窑点上,接着迅速封窑,好不容易才算告一段落。

再下来就只能算着日子等情况了。

三牛子父亲提醒他们必须常看着点,上面的烟囱要冒着青烟就不用管它,那是荆木正在慢慢燃烧。如果变为白烟,就说明已经燃成木灰炭体,必须尽快封闭烟囱让里面失去氧气,几天后就可打开窑门取木炭了。

几个人轮流着几乎每过几个小时就会去观测一下,他们的心情无比兴奋和激动。

那袅袅升腾的青烟中包含着他们的血汗、辛苦,孕育着他们迫切的希望和期待。

特别是冯清水,就像一个将要临产的母亲一样望穿秋水地等待着渐近成熟的婴儿呱呱坠地。这是他的处女作,有别于去年几次买卖的实质意义,是真正凭自己付出的血汗挣到的第一桶金,他几乎连挣下钱后先买一块春兰牌女式手表都设计好了。买一块铮铮发亮的手表送给他妈,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愿望,接下来就再给哥哥买一块上海手表,或者先买一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

三个人各自怀着各自的梦想,兴致勃勃但又不乏担心地观测着烟的颜色,遐想着即将到来的神圣时刻。

但这个梦想和遐想就像少儿时吹起的肥皂泡泡一样,很快被无情的现实撕成了碎片,随着一天早晨小刚慌慌张张的一声呐喊,三个人一齐向山背后一路狂奔。

“你们看,没烟了,烟囱被倒下去的一个瓦片盖住了!”小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指着用瓦片圈起来的烟囱说。

“这下完了,里面的木炭还没有烧熟——所有的都白搭了。”三牛子几于绝望地跌足叹息道。

“扒开烟囱看看,也许里面还有气。”冯清水怀着侥幸说。

于是三个人一齐重新把跌倒的瓦片扶好,焦急地等待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烟囱异常平静,看不到一丝烟气。

三牛子无力地瘫坐在窑顶上:“昨天夜里刮了一夜的大风,我只是担心烟囱抽劲大,会加速里面的荆木燃烧,缩短燃窑时间,谁曾想——”

“以前先人们不是都用这瓦片对成烟囱烧窑的吗?怎么就会出现这种意外呢?”小刚失落地说。

事已至此只好扒开窑,里面的木炭已经烧成了八成熟,部分木炭还带着生木,他们挑捡了一下,装了五草包,大约就是二百来斤。第一战役就这样草草收场。他们不甘心,经过三个人的合意,决定继续拉开第二大战役。

又经过半月的奋战,连新砍的荆木和上次烧剩的生火头一齐装了满满一窑。于是,点火后又进入了紧张而忐忑的等待期。

这次的等待没有了上一次的激动和兴奋,他们心中的期待是纠结的,他们的梦想是焦虑的,他们观测的次数更较上一次频繁,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轻心,烟囱是到供销社专门购置的瓷质烟囱。他们仔细地观测着天气的微妙变化,生怕又有什么不测。

青烟变成白烟而且是很微弱的烟,这意味着木炭已经烧成,按规程要彻底将窑封死,也就是把现在唯一留下的烟囱口堵死让里面彻底绝氧,再过三五天就可开窑收获木炭了。

三个人无比兴奋,大功将要告成,他们的心里说不出的喜悦和激动。

把窑封上,再三检查确定无漏气后才放心地离开。

因为操心烧窑冯清水已经没有睡个囫囵觉了,每天睡在床上,总觉得恍恍惚惚不踏实。回到家中倒头便睡,再也不用去提心吊胆,一个月积攒下来的疲困和劳累让他黏黏糊糊地睡了一天一夜,直至小刚急促的呼喊声又把他从梦中喊醒。

他睁开眼,呆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着火了,清水,着火了。”小刚着急忙慌地朝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的冯清水喊道。

“什么,着火了,什么着火了?木炭?我们不是都堵上了吗?”冯清水一激灵,从小刚着急的表情和语气中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迷糊的大脑顿时醒了八、九分。

“是后背坡!后背坡着火了!”小刚瞪大着眼珠说,“是木炭引着的。昨天傍晚下了点雨,窑口下的基土不结实在昨晚塌陷了,窑口灌进风去把里面的火星卷出来就把后背坡的荒草和荆棘丛燃着了,刚才会明叔喊上三牛子和许多村民都上后背坡救火去了。”

因为发现得及时,再加上山洼里风不顺,大火着到中午时分才被扑灭,好在这场大火没有造成多大损失,只是烧了四五亩地的荒山坡。但对于他们三个却是又一次无情的打击,整个窑里的木炭都成了一堆白灰,这次他们颗粒无收!三个人呆愣愣地坐在窑前,双目无光地望着静悄悄堆在窑洞里那一摊死气沉沉的白灰欲哭无泪。

将近一个月的汗水,血水,起早贪黑的辛苦和伤痕累累的疼痛都付之东流,他们美好的期待和愿望就这样又一次无情地画上了艰涩而痛心的符号,也许是句号,也许是感叹号,但大家都明白,绝不会是逗号!因为,已经没有了下半句,也再没有了下半句。武会民已经给他们下了严厉通牒,令行禁止!

经过村委会的协商,暂时不向乡政府汇报,尽量隐瞒住,毕竟对村里没有造成损失。

随后让他们三个都向村里递交了一份检查,以备乡里将来过问。

这个事故终止了他们的木炭梦,也使冯清水买表,买车的幻想完全破灭。他真正尝到了挣钱不易的苦滋味,冯栓子临终前一再嘱咐他继续复习,继续高考,但那些数理化勾股玄,大脑已一片茫然,深感望而生畏,毫无兴趣。

正当他在十字路口上徘徊犹豫畏缩不前的时候武会民不期而至了,清水妈连忙给武会民递凳让座,递烟倒水,生怕武会民来家是因为大火一事。

武会民虽然脸上一直没有带笑,但坐定后大家都感到一股释然和放松,从武会民慢悠悠的点烟动作上和平静的表情上,一种直觉告他们说不会有大事。

“清水啊,你爸可是把上大学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你看这庄稼地里也挣不下个钱,搞点副业都这么难,还准备复习吗?”武会民平平静静地抽了一口烟表示关心问。

冯清水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也是这样和他说,唉,就是不听。”他妈接上说,“由他吧。”

“唉,你说一个书生能做得了什么!到庄稼地里也是混日头。”

“可不是嘛,什么也不会做。”他妈很无奈。

“要不——”武会民又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大口烟,“让清水把水池上送水一事管理起来吧,虽然说挣的补助不多,也算是一点补贴。”

“他能弄了吗?水送出去了还要到时去各村往回收费,人家不给就麻烦了。”冯清水妈又向武会民递了一支烟说。

“不用,到时下面的几个村都会顺顺当当地把水费交来,这个不用担心,水闸在咱手里攥着,交不了费的咱就不给他们送水。”接着武会民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冯清水,抽了一口烟:“只管着下面的四五个村用水,事也不多,尽点心就行。”转而又道,“只是可惜了小二(冯清水),书念不成做什么都合适不了啊。”

就这样,冯清水不得不接受了武会民这个特别的关照,一年下来也能挣三百元钱,比乡里的民办教师的工资还高。其实,不用武会民明说,大家心里也都彼此明白,武会民之所以这样照顾,其一是确实看在邻家和荷香一起长大的份上,其二也不能排除冯清水有个当官的表舅那层看不见的面子,再说,武高飞毕竟在县里没有个靠山,留一条路也许关键时候用得着。

对武会民这份照顾,冯清水一家自然很感激。

然而不到一个月,一件使人难以预料的事又猝不及防地发生了,原来送水有两道闸门控制着,那就是一道总闸和各村的几道分闸,如果要给哪个村放水,必须先到山顶高处把某村的分闸打开,然后再打开总闸放水。

冯清水那天不知心里想什么事情,竟然把武会民这个告诫给疏忽掉了,他直接就打开了总闸,然后就回了家中,过了半天的时间,武会民风风火火地一溜小跑推开了冯清水的家门,大声呐喊着:“二孩,二孩。”

冯清水母亲从屋里跑出来连忙问:“会明,有什么事?”

这时冯清水也从屋里出来不解地望着一脸焦急的武会民。

“二孩,水管崩了,大水管崩了,水从山坡上流得漫山遍野,怎么回事?”武会民着急地用手指着总闸方向大声质问。

冯清水脑袋嗡的一下,继而思索了一下转身就往外跑:“坏了,分闸没打开,一定是总闸到分闸之间的管憋崩了。”

“你说,告得你清清楚楚的,怎就忘了开分闸了呢?浪费了水且不说,还要再换管,还要挑渠,这要费多少事多少钱呀,你说这是个啥事呢!”武会民看着早已飞奔而去的冯清水,转过来对着冯清水他妈一脸急躁地嚷嚷道。

冯清水关了总闸。水没送到村里却漫了一坡,大管崩破了两处,不用武会民再说什么,冯清水自觉无颜,伤心之下辞去了这份饱含着照顾之情的“美差”。

人生就是这样在和他做着游戏,在别人眼里一块读书的好料却放弃了复习高考,自己满怀激情地想在广阔的天地中创造一番自我的价值吧,又被突如其来的一把火烧了个尽光,他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期待,所有的梦想都在熊熊火焰中随着浓浓滚向天边的黑烟而消散。谁又知道,竟然连别人施与的小小恩惠都容不得去承受,无情的大水把他的最后一股热情彻底浇灭了,使他萌发的在村里发挥才干的一颗柔弱的嫩芽,随着铁管的无情崩裂而彻底被拔除。

一场大火,一场水灾,无形之中改变了乡亲们,也包括武会民对他的看法,在人们的眼光中,他原来清纯,好学而自我清高不俗的形象一下子从神坛上跌落下来摔了个粉碎。

一度间,他几乎不愿出去,不愿见人,不愿和人多说话,他秃废到了极点,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离开村子,离开这里,飞出去,飞得远远的。

此时此刻有点后悔年前没有随学兵他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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