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君已经换了一本书,依然是意态安闲。发梢不动,衣摆垂然。仿佛整个人就是一个“定”字,独有的清冷气质,由内而外,静静散发出来。
萧鉴尘大敲其门,只听得里面一声道:“进来吧。”
整个屋内给人以安宁之感,但萧鉴尘偏要打破。他故意唉声叹气,走到林君案前,摊手道:“一无所获。”
林君望着他的眼睛,稳稳道:“装可怜就别斜眼珠,唯恐天下不知一样。”
萧鉴尘哈哈道:“你早就知道我会白跑一趟,还不提醒我?”
林君侧首,不屑道:“你自己难道不知道?”
萧鉴尘一把抢过书,道:“说个正事,一个天生痴呆的人,有没有可能治好?”
林君翻手夺回书,道:“世间传言,神医华佗提及开颅,就被阿瞒所杀。这里有病,谁有胆量去治?”边说,边一指点向萧鉴尘的头。
萧鉴尘一愣,道:“我是说别人。”
林君道:“我没说别人。”
“反了!”萧鉴尘架势拉开,随侯尺在手,目射寒光,眼看就要出招。
林君稳坐钓台,都懒得瞟他一眼。
一声裂响,萧鉴尘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凌厉剑气,伴随着天光,由头顶直刺下来。
萧鉴尘一惊,倏地退后,只见屋顶已经破了一个寸半方圆的口子,天光射入,哗啦啦地,碎瓦从顶上掉了下来。
洞口一闪而过的那柄剑,不就是秦仞的剑么?耳边传来秦仞的声音,道:“萧二,这回你可跑不了了。”
萧鉴尘哈哈大笑,道:“等着。”纵身飞出。
林君安之若素,仿佛预先知道一切一般,道:“秦仞,别忘了你的正事。”继续埋头读书。在他案前,飘扬的瓦灰慢慢落定。
萧鉴尘轻轻跃上阁楼顶,迎面正是抱剑而立的秦仞。
刚刚立定,又是一剑过来,明明上一刻剑还是在秦仞怀中的。
这剑看似追风掣电,实际上却比方才那剑要慢得多。萧鉴尘轻轻闪过,微微一笑。然而马上又是第二剑第三剑,一剑比一剑快。
萧鉴尘看得清楚,秦仞脸上挂着笑,显然根本没有尽全力。但是自己这边,数剑都是贴身而过,也必须亮兵器了。眼见又是一剑刺来,萧鉴尘已经避无可避,一声清啸,急退跃下阁楼顶。
秦仞目中一丝寒光闪过,萧鉴尘这是自取灭亡。刚才在阁楼顶之上,他是不可能尽全力的,因为脚下都是浮瓦,除非足底是大梁,有足够的支撑。而平地之上,就没有这个限制了。
秦仞一声断喝,也飞身而下,却见萧鉴尘又退了两丈,一条银光弹射过来。
那是一条软鞭。
软鞭攻击的是秦仞的下盘。一寸长,一寸强,这软鞭长达三丈。秦仞挥剑一斩,铿然一响,却不见火花冒出,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房中的林君,心弦一动,放下书本走了出来。
又交手数十招,僵持之势。秦仞收了手,抱怨道:“萧二,你用这邪门兵器,占着长度的便宜。不用剑,我是不服你的。”这少年稚气仍未脱尽,说话句句发自内心,倒是莫名可爱。
萧鉴尘哈哈大笑,道:“不服就下次。压箱底的剑,没这么容易给你逼出来。”
林君高高在上,白衣飘飞,道:“这天绝蛛丝哪里来的?”
萧鉴尘打个哈哈,道:“捡的。”
林君仔细查看了那条软鞭,不由得笑道:“头尾一般粗细,算是鞭子,还是绳子?”
萧鉴尘道:“不知道呢,你帮我改下?我想要鞭子。”
林君微微一笑,道:“上来说话。”回顾秦仞道:“你继续。”
萧鉴尘奇道:“你会做兵器?”
林君不置可否,反问道:“天绝蛛丝是从何处得来的?”
萧鉴尘道:“捡的,在一处山谷中。”
林君皱眉,目中灼灼一亮。连额上的黑色火焰标记,都不如他的双眼来得醒目。随即双目神辉淡去,复归柔和。一低头道:“你可知天绝老人的故事?”
萧鉴尘瞪大眼,道:“只知道是个传说中的魔头。”
林君道:“还真是魔头。世间所谓魔头,比起他来,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萧鉴尘来了兴致,询道:“哦?他有何事迹?”
林君笑了,道:“你知道的,你先说来听听。”
萧鉴尘一愣,道:“天绝老人我也只是听说过,即使有这号人物,也是超过一甲子前的事情了,传说他样貌怪异,心如蛇蝎。只因被一小童嘲笑丑怪,便在村中水井下毒,让村中之人俱活腹生虫,穿肠而死。只余那小童一命,终日疯言疯语,勉强将这故事传了出来。”
林君点点头,道:“不错。只给小童解药,杀灭一村之人,仅仅为了立威。”
萧鉴尘继续道:“此人对‘丑、怪、鄙、陋’之类言辞甚为敏感,旁人在他身旁不小心提到或者不小心发笑,都会被他毒杀,所用方法都是毒虫穿腹,倒也是一个标志。所以有一段时间,世人甚至不敢再当面品评他人外貌。
“后来此人得罪官府,被悬赏捉拿。但是一直没被逮到。后来数年消失无踪,江湖中都传言此人被自己所饲养的毒虫吞了。断子绝孙,再无传人,真是谢天谢地。当然啦这个只是传说。”萧鉴尘笑笑,望着林君。
林君容色平静,道:“你可知天绝老人为何没有传人?”
萧鉴尘摇摇头。
林君道:“天绝老人不但容貌怪异,性格也难以琢磨,他养的毒虫,靠得太近就互相吞噬,而他最喜欢的火红毒蛛,母蛛更是产卵后就吃掉公蛛,否则根本孵化不出后代。”
萧鉴尘诧道:“母蛛会吃掉公蛛的?第一次听说。”
林君道:“有些品种是会的,特别他养的那些。加上此人的生母,也是毒妇一个,因奸杀夫。所以,在天绝老人眼里,女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加之长相丑陋,本来也得不到女子垂青。郎无情妾无意,这就是为什么此人无子女的原因。”
萧鉴尘奇道:“他的父母又是何人?”
林君微一皱眉,道:“这个倒不是那么清楚,只知是来自蛮夷之地盂林教,以女为尊。”
萧鉴尘好奇心大起,道:“停停!这什么教以女为尊?”
林君道:“就是女人可以一女多夫,如果男子不从,就可以捉去喂毒虫。”
萧鉴尘道:“还有这种?这个教,现在是否还有教众?”
林君道:“不知。毕竟这是尘封故纸之事。总之天绝老人此人,生来丧失父母之爱,长大倍受同龄人嘲笑,一个亲近之人都没有,所以性格孤僻,没人知道他的想法。他似乎曾经收养过一个徒弟,但不知是逃了还是死了,总之他之后再无传人。而且,传言之中,盂林教整个教派,都是被他灭了的,包括他的生母,和他同母异父的弟妹。”
萧鉴尘吃了一惊,道:“哪怕是母杀其父,子杀其母也是天打雷劈之事。”
林君道:“不错,所以说他是真正的魔头。”
萧鉴尘回味整个故事,只觉得阴郁难耐,道:“既然他一个亲近之人都没有,那他的武功和用毒之法是从何学来的?”
林君道:“这就得问你了。传言盂林教教中武学经典都刻于禁地石碑之上,见者或得之。所以,你的天绝蛛丝是哪里得来的。边上是否还有遗迹?”
萧鉴尘尴尬,苦恼道:“我连这是什么丝都不知道。那地方涉及朋友,还不知道能不能说呢。总之是在离此不远的一处废弃之地,见到多年前倒塌的废墟,里头遍地是散乱蛛丝,还有其它蛇骨之类,仿佛是某人养着的。”
林君微微一笑,道:“那你真是运气不错。天绝蛛是天绝老人多次筛选培养的特殊品种,不要说天绝蛛,连它的母本西域火红毒蛛都差不多快要绝迹。做这样一条鞭子不知得多少蛛丝,所以世上不畏金铁的蛛丝鞭,恐怕也就你手上这一条了。”
萧鉴尘打个哈哈,道:“是么,那运气真是不错。不过来得也不容易呢。”
林君笑道:“到天玄山庄之后,我帮你把它制成长鞭吧。你的鞭子纯以手工编成,谈不上尽善尽美。待我借助器械之力重编,让它更加致密合用。”
萧鉴尘大喜,道:“那先谢过。”
林君再拾案上书本,道:“还有一件事,那个天绝老人,和垂明岛也是有关联的。你什么时候想起更多,不妨再来找我,我也更好解谜。”
萧鉴尘眼睛一亮,随侯尺轻轻一敲,笑道:“正是,差点忘了这回事呢。你的试炼呢,什么时候继续?”
林君目光已经在书页之上缓缓移动,随口道:“秦仞有一个难题,你不如先点拨一下他吧。”
这人,每次说着说着,突然就一副送客姿态,真是见鬼。萧鉴尘心中暗骂,却又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得乖乖离场。